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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你们动手的经过。”
沉默。
“我重复一遍,说说你们动手的经过。”
“当时太紧张了,我都没看清,反正我们都受了伤。”
“你仔细想想,当时怎么动的手?”
“太快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什么。我先倒下了,然后他也跪在地上,接着也倒下了。”
“然后呢?”
“我看见有人跑过来,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段,他又播放了一遍。
李哥,你就是这么走的吗?眼泪,又无声地流了出来。接连几天,钟强都沉浸在悲痛中,他只能用酒精麻醉自己。每天下班,他都要拉上几个同事,换着地儿喝酒。妻子知道李忆农的事,叨咕了几句,也就随他了。她很善解人意,钟强心中暗暗感激。
周末,他和许军无言相对。看着熟悉的包房,想着不久前还曾和李忆农把杯换盏,他不禁悲从心来,棋子迟迟不能落下。
“强哥,别这样,找你出来就是想让你散心,不然,我们换个地儿?”
“不用。”钟强收摄心神,把目光专注于棋盘,棋盘上,黑子正在围攻一条白龙。
“你杀气很重啊!”许军若有所思。
“我想杀了他。”
“别想傻事,强哥,他活不了的。”
“那不一样,”钟强把手中的棋子重重地拍到棋盘上,“我要亲手杀了他。”
“千万别这样,强哥,你杀了他,李哥也回不来了。再说,咱还有工作,有家,就算不要嫂子了,咱还有儿子不是?”
“可是他的儿子已经没爹了。”
“一切都会好的,他儿子不是还有我们吗?”
钟强没说话,眼泪在眼圈里转。
“强哥,你别吓唬我,刚才你只是说说,不会当真的,是吧?”
“哎,”钟强痛苦地闭上眼睛,用手使劲地抓着头,“我也只能说说,如果再不说,我都快疯了。”
许军怔怔地看着他,默默无语。
这盘棋没能下完,两人都发现没法再落子了。
“算了,不下了,咱们喝点酒吧。”
“喝,喝酒。”钟强叹了口气。
两人闷声喝着酒,很快一瓶酒就干光了,钟强和许军都有了些醉意。
“我有个哥哥,比我大三岁,从小就护着我,我就是他的跟屁虫。”
许军突然提到自己的家庭,这让钟强有些错愕。他们彼此很熟悉了,可是对对方家庭基本上是一无所知。
“我娘去世早,也没人管我们,我们都不是省油的灯,调皮捣蛋,什么事都做,但有了他,我从来不担心自己受欺负。长大了,我们学习都很好,可是家里穷,供不起我们两个上学,我让他上,他让我上,我们吵了好多天。”
钟强抽着烟,透过烟雾静静地看着许军,没说话。
“后来有一天,爹把我们叫到一块儿,流着眼泪对我们说,娃啊,爹没能耐,不能都供你们,但两个人不能都废着,怎么地,咱们家里也得出息一个啊。我想了这么多天,干脆抓阄吧,谁摸到谁上学,那是他的造化。咱先说好了,谁出息了,都得照顾另一个。
“我们推脱不了,只能抓阄。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纸团,让我们挑,我哥让我先挑,我就挑了一个。我打开抽抽巴巴的纸团,上面写着一个‘上’字,哥哥见了,二话没说,扭头就走了。
“就这样,我到县城上初中,哥哥在县城的灰场打工。我们离得并不远,但也不是经常能见面。他们干活很累,一天十几个小时,只挣三块钱。哥哥每次来找我,不是带来几小块儿肉,就是拿来两个鸡蛋。他们伙食并不好,很长时间才能吃上这些,他舍不得吃,都包来带给我,我也总逼着他和我一块儿吃。”
许军脸上浮起笑意,仿佛又回到那苦涩而又甜蜜的时光,钟强有些看呆了。
“哥哥每次来,都会考问我的学习,我知道上学的心他只是藏起来了,一直没有放下,心里很愧疚。有一次我和他说,等我出息了一定好好报答他,你猜他怎么说?”
钟强摇摇头。
“他说傻老二——他一直管我叫傻老二,咱们哥俩还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哥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将来你真要有了出息,就把哥的娃接走,咱这一辈子穷,可不能再让下辈子过这种日子了。”
“是啊,你现在混得不错,也该照顾照顾他们了。你把你哥的孩子接出来了吗?”
“没有,他没孩子。”
“怎么?”
“他还没结婚就死了。”
钟强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那年我上高一,他掉灰池子里了,捞上来人就已经不行了。”
钟强痛恨自己的木讷,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许军。
“我流不出眼泪。我爹借了个三轮车,接哥哥回家,我要跟回去,爹不让。那天正是考试,爹说,你上学是你哥拿命换来的,考完试再回吧。他紧接着说,那次抓阄都是哥的主意,两张纸上都是‘上’字。
“我恨我爹恨到现在,就为他最后一句话,他不知道那给我的打击有多大。三轮车在路上就翻到了山下,两个人的丧事是一起办的。好多天我不吃不喝,就是哭不出来。有一天,我忽然想明白了,为了我哥,我也得好好活下去。我抱着院里的大树哭得死去活来,然后就离开了家。”
许军抬起头,看着钟强,“你也是,我知道你和李哥关系好,但总得活下去啊。李哥也不愿见到你这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哭一场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钟强看着许军的眼睛,站起身,一步一步移了过去。终于,他趴在许军的肩膀上哭了起来,起初是小声啜泣,继而变成嚎啕大哭。那一天,他哭了很久。
钟强又梦到了李忆农,还是那黎明的高原,还是那银色的海滩,负手而立的李忆农走过来,轻轻将他揽在怀里。
钟强睁开了眼睛。天钢微微亮,屋里一片昏暗。钟强转动着眼睛,努力适应这暗黄的光线。他的头有些疼,口也很渴,又喝多了,他对自己说。
忽然,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窗帘,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他的身边还躺着一个陌生的人。
他有种不安的感觉,挣扎着想坐起来。他的头仍很晕,刚起身一半,便又重重地跌了回去,柔软的席梦思一阵晃动。
身边的人一个激灵,翻过身坐起来。一个朦胧的笑脸看着他——是许军。
“醒了?要喝水吗?”
他喉咙发干,点点头。
许军掀开被子,跳到地上,从床头柜上端过来一杯水。“已经凉了,我再给你换一杯?”
“不用。”他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这是你家吗?我怎么在这里?”
许军盯着他,忽然大笑起来,“你是装傻啊还是真的喝得不省人事了?昨晚从歌厅出来,你醉得就像条死狗,我不把你拖到这儿来,还把你扔到大街上?”
钟强恍惚记起他们在饭店喝完酒,又去了歌厅。
“你小子昨天可是爽着了,国王待遇啊,两个小妹,一边一个,害得我也多叫了一个。”
钟强努力回忆着,好像是这样。许军掀开被子,又钻到床上,钟强不经意地往边上挪了挪。
“抽烟吗?”
“嗯。”
许军侧起身,点着两只烟,递给他一支。这个动作又让他想起李忆农,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李忆农都是把烟点着了再递给他。他接过烟,默默地吸了一口。
“不过还别说,你小子喝多了,歌唱的就是好听,把那几个小姐都震住了。”
“是吗?”钟强苦笑着。
“可不是。那个四川妹一个劲儿要你的电话号码,没准儿是看上你了。”
钟强对自己的歌唱水平一直很自负,从大学时和同学组乐队开始,他的歌声就迷惑了一拨又一拨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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