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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强扔掉手中的烟头,想了想,又点着一根。
“一包还没完啊?”驾驶席上的大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什么?”
“我是说你的烟。咱不心疼钱,也得心疼命吧。”
钟强干笑两声。
“老大,我可好久没见你这么紧张了,担心出错?”
“我也不知道。”钟强半眯着眼,吐着烟圈。他看看表,一点一刻,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心也越悬越高。
他没有办法不紧张。隔着两辆车,局长正在亲自督阵,一千多个兄弟也潜伏在各个角落。据他所知,近年从未有过这么大的行动。
但这些还不是他真正在意的。三个月来,他们一直被动地跟在凶手的后面跑,只有今天,才算得上是第一次主动出击。如果他判断失误,不仅会出现新的受害者,抓获凶手的最后一根稻草也会消失。
如果是这样,就是彻彻底底的失败,就如同向凶手举起了白旗。
这是刑警的耻辱!
大周歪着头靠在座椅上,这又让他想到了李忆农。下午李忆农的突然造访,让他多少有些意外。这两天他一直刻意回避着对海滨那一晚的回忆,可那一幕幕就像定格的照片,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很困惑,为什么当时会把手背到脑后,同样困惑的是,他为什么两次把头转向窗外。
至少在那一刻,他是愉悦的,这让他深深地自责。人啊,都是欲望的奴隶,都被欲望蒙蔽了双眼。
可是欲望难道不是本能的产物吗?愉悦难道不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如果不是李忆农,换作任何其他人,他会接受吗?恐怕未必。那么在他心里,李忆农究竟如何与众不同?
他原本很享受和李忆农间的暧昧,可这一切,随着海滨的夜晚结束了。
大周的适时出现,打破了他和李忆农间的尴尬,他甚至有些感激大周。可是如果再一次面对李忆农,他又该如何?
大周进屋前,李忆农说过的话,让他倍觉温暖。同样的话,也只有李忆农说出来,他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人啊,为什么会这样矛盾呢?算了,该来的总要来,该面对的总得面对,谁又能逃脱得了呢?一切顺其自然吧。
他还想抽烟,把烟盒拿到手里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把烟盒攥瘪,狠狠地扔到车外。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声音:“我们抓到他了。”
对讲机一阵杂音,让他一时不敢相信听到的内容。他用力地攥紧拳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可是紧接着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心霎时掉入冰窟。
“快来人啊,李队出事了。”这是一声惊恐的叫喊。
他砰地关紧车门,对大周大喊:“快开车啊!”
大周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关上车门。“开车?去哪儿啊?”
“你笨啊,”他怒喝,“望水亭。”
随着两声轰鸣,汽车箭一般撺了出去。午夜的街道,空无一人,汽车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李队!李队!”对讲机里再次传来绝望般的呼喊。
钟强心如刀绞。“无论如何,兄弟,等着我。”他在心中呐喊,“等着我!”钟强躺在办公室的床上,眼睛红肿,呆呆地注视着顶棚。从医院回来,整整一天,他就这样把自己锁在屋里,一动不动。床脚下堆满了烟头,而烟灰缸就在枕头边放着,他却似浑然不知。眼泪对他而言应该是很陌生了,从他懂事起,他就再没留下过眼泪,除了参加母亲葬礼的那天。可是今天,一次又一次,他抑制不住自己,眼泪默默地流淌下来。没有声音,不是啜泣,它只是静静地流。
换下来的长裤和外衣,凌乱地搭在椅子上,有大部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衣服已经被殷红的血染透,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发出森然的暗黑色的光。
他不记得如何泪流满面,大声地呼唤李忆农的名字;他也不记得李忆农躺在他的怀里,柔弱得就像个孩子;他更不记得他如何和医生大发雷霆,后来又差点儿给人家下跪。
在他脑海里的,只有那殷红的血,满身的血,满地的血。
当然,还有那把曾攥在李忆农手里的,浸满了鲜血的匕首。
他把李忆农送到了医院,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回来,而另一个,他的亲人,却留在了那个冰冷的房间。
他的身上,只有一处刀口,却是致命的:心脏。
匕首划破皮肤的那一刹那,会发出什么声音吗?当冰冷的刀尖刺穿骨骼,抵达心脏,那一刻,会有什么感觉?
当然他知道,整个过程很短,也许还不到一秒钟,但在他眼前的,就是一个近乎定格的慢镜头画面,他看见匕首一点一点刺入皮肤,直至只余下一个银白色的刀柄。
那把匕首,被装进物证袋,就躺在这座楼里的某个角落。
刀尖刺入心脏,先会是一阵麻痹,继而疼痛会传遍全身的每一个神经末梢,随着匕首被拔出,鲜血会喷溅而出。
李哥,那一刻,你疼了吗?
我会报仇的,相信我,为你,也为我们。
钟强把目光移到血衣,他还清楚地记得,就在长裤上某个隐蔽的角落,还遗留着两天前海滨激情的痕迹。如今,那白色的印迹,应该湮没在暗红色的血液中了吧?
李哥,难道唯有这样,我们才能融合吗?
钟强走下床,把血衣在桌子上展平,细心地叠起来。一连叠了好几次,他才觉得满意。他想了想,找到一个袋子,把血衣放进去,锁到铁皮柜里。临关上门他才想起,血衣的下面,放着的正是李忆农送过来的纸袋,里面装着那些光盘,那些他们一同看过的光盘。
再一次看见李忆农,是在殡仪馆里。李忆农穿着簇新的警服,安详地躺在玻璃棺罩里。钟强站在棺罩前,久久地凝视那张脸。第一次,他感觉李忆农是如此英俊。他有些奇怪,五年的朝夕相处,他怎么就从来没关注过他的长相呢?他们之间,熟得不能再输了,可每次认定是李忆农,无论多远,并不是凭这张脸,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殡仪师的手艺很高超,李忆农就像睡着了一样。如果没有那薄薄一层玻璃的阻隔,他能感受到那细微呼吸所传来的热气吗?前不久,他还梦加过李忆农,那种肌肤相亲的摩挲,至今想起来还有些脸红。李哥,在你的梦中,也曾见过我吗?现在,你还能梦见到我吗?
这是最后一夜。再过十几个小时,躺着的人,就会化作一缕青烟。李哥,到那时,你还会记得我吗?你还想我记得你吗?
钟强推开那扇铝合金的玻璃门,回到灵堂。人们三三两两聚集着,李忆农的妻子看见他,连忙走过来,他看见她的眼圈红红的。
“他还好吗?”
“还好。”刚说了这两个字,他的声音就哽咽了,“嫂子,”
她拦住了他,“不用说什么,我都明白,别替我担心。”
看着眼前这个坚强的女人,有一刹那他想把她揽在怀里,但他只是轻轻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那天凌晨,当看见她跌跌撞撞地闯进医院,他远远地避开了,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医院。为什么要这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李忆农有了孩子,他就再没去过他家。在这之前,隔三岔五,李忆农都会把他叫到家里,蹭上一顿饭。什么时候开始和他们家疏远了呢?他不清楚,他只知道,上一次看见她,至少有四年的时间了,当时他们两家在购物广场偶遇。上一次和她通电话,距今大概也有一年半了吧。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深秋,李忆农去南方办案,走了一个多月。一天傍晚,他接到李忆农的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说他已经回来了。那一晚,他们先打了台球,然后喝得酩酊大醉,又到桑拿洗了澡,回到家已经快三点了。
第二天中午,他意外地接到了他妻子的电话。
“嫂子,有事啊?”
“钟强,我问你件事,不过你可别告诉你李哥。”
“放心吧,嫂子,有事你就说。”
“你们昨晚在一起吗?”
他没想到她问的竟是这个,不由得有些紧张。
“嗯,我们在一起。”
“还有谁啊?”
“没别人,就我们俩。”
“你们都做什么了?”
这句话倒把钟强给问住了。他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或许昨晚回家后,他们闹了别扭。他不知李忆农是如何讲的,脑子里快速做着判断,最后决定实话实说,但愿李忆农没撒谎。
“我们打台球,吃饭,又去洗澡。”
“几点回的家啊?”
“我到家都三点了。”
“哦。”
“怎么了,嫂子?”
“你说有李忆农那样的吗?走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连家都不回,三更半夜醉醺醺地回来,一问他还跟我急。”
李忆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真不知在他心里,是我们娘俩重要,还是他那帮哥们重要。”她匆匆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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