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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便帮我脱光了衣裤。我由着他,因为我也没法不由着他。我到他这儿来借宿,他又喜欢这样,我还能怎样?何况,我们河边人,从小赤条条在河里洗澡捞鱼打捞木材什么的搞惯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羞涩。几十岁的男人下河洗澡还是赤条条的呢,我怕什么?再说,脱光了睡觉真的很舒服,特别是冷透了,又这样被一个温暖的身子紧紧搂着的时候!
我太辛苦,一觉睡到大天光!醒了,罗瞎子还是那样紧紧地搂着我。
罗瞎子问我:"睡得舒服吗?"我说:"舒服。"他笑了。笑得好看极了。我第一次这样脸对脸地看一个人笑,而且是一个瞎子。
这样脸对脸地看着,才发现这瞎子真的长得很好看,比我们村子里哪个男人都好看,比我爸爸还好看。人家都说我爸那兔崽子是全村最好看的男人,因为他有个老地主如花似玉的小老婆母亲。爸像他的母亲,这是村里人说的。
这样看着,想着,便由不得说:"瞎叔,你长得真好看,要是你的眼——"我把后面的"不瞎就好了"省住了。我已经知道喊他瞎叔,当然知道把后面的话留在口里了。
罗瞎子便说:"你也很好看。""我也很好看?"罗瞎子肯定地说:"是的,好看极了!"我没听人说过我好看,但我知道我好看,因为我像我爸。我那个女班主任曾经在骂她那个确实很丑的女儿时说过:"你呀,一个女孩子,怎么偏长得这么丑啊,你要是长一副可可那样的样子,就算是你一句书不读,将来我也不耽心你没饭吃啊!"我回来学给我娘听,娘还打我一个耳光,说:"这话也是你学的?老师是臭你书没读好呢?哪有男人靠脸面吃饭的?男人要靠本领,知道么?"娘下手并不重,我还是哭了。因为,不是我说的我好看,是班主任说的。再说了,我也没说我要靠脸面吃饭。
此刻见罗瞎子说我好看,好惊讶。我并没因他说我好看而惊讶,而是因为他怎么知道我好看?
没等我问,他便说:"昨晚你睡得那么好,我却没睡好。我把你的脸摸了又摸,便摸出了你的好看来。"我很惊讶:"你摸出了我的好看?""我在大学是学美术的呀。"我扎扎实实地被吓了一跳:你还是大学生?那你——我想我是把"那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问出来了,因为他突然长叹了一口气,说:"读书去吧,小小年纪问这干什么啊?说了你也不懂——"我想着这个问题,闷头闷脑地走到了学校。到了学校才想起那天早上我没有搓草绳,我想我今天回家要累死了,睡觉前要搓三十斤稻草绳,那还不搓到鸡叫呀……
可等我做完家务打算早早抱了稻草去仓库里搓时,牛栏里那一捆我父亲早早便到生产队称好的稻草不见了。我想回家问我母亲,刚转身,罗瞎子早站在我身后,问:"可可,你是想来搬稻草么?"我想问:"你怎么知道?"他却说:"别把眼睛瞪起螺蛳壳一样了。你的什么我都知道了。在叫你跟我一起睡时,我就知道你的所有了。你不错,有志气,想读书,小小年纪为了志气能吃那么多苦,像我——"我不服,我还像他了?
但又不能不服。他一个瞎子,能把吹拉弹唱都学得那样精,还说他是一个美院的大学生——他真还是大学生么?是大学生,还是学画画的,我想他那眼睛以前一定不瞎。但,怎么瞎了呢?为什么瞎的?
我好想问。却一直没问。
这问题一直緾绕在我心里,一直到那一天他自己主动地告诉我。
此刻他却走过来,准准地搂了我的肩往仓库走。
边走边说——像是自言自语:"才十五岁,怎么就长得像个大男人了呢?"等瞎子打开仓库,我惊呆了!仓库里,是一地金灿灿龙行蛇爬的稻草绳!我的那三十斤稻草,早被瞎子搓完了!因为他不知道边搓边卷成草球,所以,就那样让那搓好的草绳满地爬着。因此,就是一地的金黃,满屋的草香!这时,我猛地感到我的手心沾乎乎的,原来是瞎子的手在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而他那手,则因为第一次搓草绳搓得打起了满手的血泡,血泡破了,便是满手的血!
罗瞎子见我站在那儿不做声,便轻轻问我:"看看,搓得还行不?我从没搓过草绳。为搓草绳,我还认真地拜过柳奶奶的师呢。我答应过她,有空时专门给她唱一场《智斗》……"我忙说:"行!蛮好,你看你,都搓得满手是血了!"说着,我鼻子酸了。
也许,在那种人斗人的世道里,像我这种家庭出身的人受别人关心得太少,所以,一旦受人关爱,就非常地容易受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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