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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起来我要搓二十斤稻草绳才能去上学——那时我家太穷,没钱供我上学。父亲便跟我说,儿子,你要上学可以,每天要搓三十斤稻草绳,清早二十斤,晚上睡觉前再搓十斤。而且要搓得均均称称,粗细一致。不然耐火材料厂不会要!一分五一斤,生产队还要收一半钱的,草是生产队的啊。我每天赚二毛五分钱,一个月能赚七块五毛钱。跟我父亲在生产队拿工分得的钱一样多呢——放学回家,我还要洗一家的衣服,还要刴猪草,还要带弟弟妹妹。
不是我说,当时我们村里的人都讲,我是自己养着自己在读书!我娘甚至逢人就说,我那个崽,比我和我男人还累呢。
可我不觉得累,因为我想读书。所以,根本没时间去逗罗瞎子"认"不"认"得我。没想,他还是"认"出了我。
我正惊讶着呢,罗瞎子便说:"你歌唱得好,嗓子也好。别人告诉我你叫可可,长大了跟我学唱戏好么?"
长大了跟瞎子学唱戏?我觉得好笑,便说:"我又不是瞎子,跟你学什么戏?"话说出口了,倒觉得说错了。瞎子怪可怜的,我不该这样说瞎子。我好像记得,我那是第一次晓得可怜人。
可等我一家忙完了吃夜饭的时候,我娘对我说:"可崽,畜牧场住着怪臭的,跟罗瞎子睡去吧。"
"跟罗瞎子睡去?"我很惊讶。我没想过。
"罗瞎子说,你是嫩肓心,总被那种瘟臭薰着,会短命的。娘也想到了,可娘没办法。村里人爱听戏,罗瞎子又唱得好,要价又低,所以把队里仓库隔了一间出来,常年留给他住。"
我说:"我不去。他一个瞎子……"
娘却说:"蠢崽吔,他瞎子与你什么相干?只要你不被臭气薰着就行。知道么,上次那个收草绳的就说了,我们家搓的草绳总有一股臭气,她不想要我们的了,我求了她好久才收的,说下次保证没有了。可只要是在那里搓的,怎么能保证没有臭气啊。崽啊,不收我们的草绳,你就上不了学啊——"
一提到上学,我不敢再说了,当晚,便住到了罗瞎子那里。
我没料到罗瞎子会对我那么好。好得我都不知道怎么说这个好了。我跟他去睡的时候,天正冷着。我怕我一身的臭气被罗瞎子嫌,便做完了家务还洗了个冷水澡。家里没钱买煤,用热水总省着。便瞒着娘悄悄地洗了冷水。
跑到仓库时,一身都打着哆嗦。罗瞎子正等着,因为娘已经去告诉过他了。一见我冷成那样,二话没说,一把搂了我,便钻进了他那已捂得很暖和的被窝。这还不算,还一直把我紧紧地搂在他温暖如春的怀里。
我没料到他睡觉是赤裸裸一丝不掛的。他说他喜欢那样。那样睡着暖和,舒坦,放松。我不信,我说那样睡着肯定很冷。他便叫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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