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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可惜了那个小伙子了,刚跟了我十八天。”许军神情黯然,“他妈接他回家,临走和我说,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如当时就死了呢。”
“就治不好吗?”
“我尽力了,出院后又给了他二十万。我从矿上到这儿来,还特意绕道去了一次他家,哎,养得白胖白胖地,也看开了。”许军停了一下,“强哥,你知道吗,你刚才都把我吓死了。”
“我命大,没事儿。”
“我琢磨着,如果到早上你还不醒,我就得想办法找嫂子了。”
“现在几点了?”
“快一点了,”许军看看表,“对了,刚才巡警来过了,我说是我开的车。”
“哦。”
“估计这回驾照是没戏了。”许军苦着脸。
“别担心,有我呢,吊销不了。”
“行,就等你这句话呢。”许军顽皮地眨眨眼,“现在感觉怎么样?”
“应该没什么事了,”钟强伸伸腿,又握了握拳,“就是想去撒尿。”
“哎,啥人有啥福啊,这得女护士陪你去,我帮不上忙。”许军嘿嘿笑着。
“别开玩笑,我快憋不住了,你得给我拎着输液袋。”
“我没看玩笑,我去不了,”许军看着钟强,“我腿折了,刚打的石膏。”
生活就像换了个样子。每天下班后,钟强都会到医院,尽管他呆不了多长时间。做老板的就是有好处,许军住了单间,电视、冰箱、卫生间一应俱全,看得钟强直咂舌,他只是在电视里才见过这阵势。许军从饭店调来两个小伙子,每天轮班陪护,三顿饭也是厨师在饭店做好,专门送过来。幸亏是这样,不然钟强还真不知怎么样才好,长这么大,他从事故调查和处理结果很令人满意,酒后驾车这一项根本就没写,对方负全责。那是一辆东风加长货车,为了躲避路上的一块石头,逆行与钟强的车相撞,当然,车速可能快了点儿,但当时恰逢黑夜,风雨交加,路面又湿滑,人没什么大事,已是万幸,谁知道路面中间会出现一块大石头呢?反正双方都有保险,对方又是公司的车,协商处理倒没费什么劲儿。只是钟强的车被送到修理厂大修,有一阵子他没车开了。
事故过去很多天后,钟强仍会时常想起许军抢夺方向盘那一幕。他是个老司机,知道临危时的躲避是人的本能,许军反其道而行之,足见他在许军的心中有多重。对许军,他没什么感激的想法,只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许军呢,又是个开朗不羁的人,好像从来也没把雨夜那一幕当做什么事,仿佛那只像捡了个钱包那样简单。是以在那之后,两人从未提过那件事,而且两人都觉得就应该如此。
无论工作结束早或晚,钟强都会抽出时间跑到医院。自从知道钟强出了车祸,他妻子对他的关心或者说管束,就突然多了起来,每天下班前后,总是有电话追过来。钟强没和妻子提起过许军,她也不知道还有一个人因为这场车祸而受伤,更不知道钟强每天都要到医院探望许军。为了不引起妻子的怀疑,钟强绞尽脑汁,这让他偶尔会觉得自己像地下党一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或许妻子知道了前因后果,没准儿事情反而会简单些,但他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其实在医院,钟强也做不了什么,一是他不会做,再者那两个小伙也没给他留什么机会。他和许军就是下棋。时间充裕,两人会杀上一盘围棋,更多的时候,他们只能下几盘五子。有时钟强会想起李忆农和许军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心中暗暗发酸,但他都会默默地压在心底。无论哪个小伙在病房,只要钟强一到,都会借故到外面去,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刚开始钟强以为他们确实有事,但每次都这样,他知道肯定是许军交待过什么,但是许军不说,他自然也不会点破。有时在病房,恰好接到妻子的电话,钟强会很窘迫,看到他支吾的样子,许军总会转过头去,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但钟强分明会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那抹稍纵即逝的笑意。
对“使者”的调查,陷入了空前的绝境。自从钟强怀疑李忆农和刘队的死与十年前的某个经侦案件有关之后,他想方设法了解当年的情况,但几乎一无所获。在公安内网,尽管他可以翻阅所有的案件卷宗,但囿于权限,他无法获得更多的其他资料。按照他的理解,既然“协助配合经侦支队的案件侦破工作”被堂而皇之地写入刑警支队的年终总结报告,那么它应该是一项正式的工作,即便这项工作是秘密的,也一定会有相应的文字记录,这些记录包括工作来源、工作汇报及可能的请示与批复等。之所以在案件库里找不到线索,极有可能当年没有正式立案。这些文件应该被放在“公文往来”或“请示汇报”的文件夹里,钟强在页面上看到了这些菜单,但他就是无法进入。很快他就放弃了取巧的想法,内网的安全性还是不错的,要命的是,如果有什么非法操作,系统会自动跟踪记录并报警。
对任何人忽然问起十年前的事件,而这事表面上和自己没有任何关联,都会令人生疑,而这恰恰是钟强所极力避免的,何况最有可能了解事情经过的刘局和陈队,平素又没有多少往来,钟强不敢轻举妄动。最令他感到痛苦的,是明明手中握有线索,他却无法把它告诉任何人,否则李忆农的悲壮还有什么意义?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李忆农再受任何伤害,所有的调查只能在私下进行。
当然,他手里也不是一张牌也没有。他本科时的同学刘丽,现在就是市局档案室的副主任,由她去查那些资料,简直是再方便不过了。但是如果但凡有其它的办法,哪怕只是小小的希望,钟强都不想找她。上学时,刘丽曾疯狂地追求过钟强,被钟强几次三番拒绝后,两人形同陌路。虽说后来他们分到了一个单位,又先后结婚,表面上恢复了来往,但背地里两人还是很尴尬。一连好几天,钟强一直犹豫着是否找刘丽帮忙。
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许军再也呆不下去了,吵着要回家。钟强没有劝阻他,这不是他要操心的事,那么大的人了,这种事自己应该可以决定。何况腿伤又没有什么大碍,过些天回医院把石膏拆了就是了。
如果不算上次醉酒,这是钟强第一次到许军家。许军的家是高档小区,房间户型不大,但对于一个单身男人,倒也足够用了。钟强到时,许军正躺在卧室里看书,见到钟强,扔下书,拍拍床,示意他在床上坐下。钟强打量着卧室,记起许军曾提到的那一夜的荒唐,不禁有些忸怩。
“三儿,给强哥拿饮料。”许军的话打破了钟强的犹豫,在床上坐了下来,的确,卧室里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坐。三儿送进两瓶鲜橙多,又回到客厅看电视了。
“你小子倒挺会享受的。”钟强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已经是盛夏了,外面热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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