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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强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丝曙光。
时间飞快,一转眼就到了李忆农的“五七”。在当地的风俗中,对亡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钟强预计会有很多人参加这个仪式,“五七”的前一天,他特地打电话给小丁,嘱托他尽早去,除了帮着家里忙活忙活,一定要记下所有警方参加仪式的人员。
钟强想要这份名单,尽管他不确定能从中发现什么线索,这件事交给小丁,是再合适不过了。
按理钟强也应该早一些过去,可自从海滨那一晚之后,他就有些不敢见李忆农的家人,就像李忆农去世后,他曾和妻子说过好几次,应该去李忆农家里探望探望,但一直到今天,他也没去过,反倒是妻子看不过眼,领着孩子去过一次。
钟强是下午到的殡仪馆,与队里的同事一起。仪式租用了一个厅,刚进门口,小丁就看见他,冲他走了过来。他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小丁会意,停住了脚步。前方正中,悬挂着李忆农的遗像,钟强的眼圈一下就红了。他眨眨眼睛,抑制住泪水,快步向前走去,李忆农的妻子和儿子正站在那儿。
他用手抚摸着小家伙的头,经此变故,小家伙像是突然成熟了不少,乖乖地一声不吱。钟强的心蓦地疼了起来。
李忆农的妻子很节制,只是淡淡地哀伤。
“嫂子,还好吧?”
“我还行。”
“事情都安排完了?”
“嗯,都有人帮着打理。”
钟强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掉过头,女人叫住了他。
“钟强。”
“嗯?”
“你是忆农的好兄弟,你可一定要小心啊,你的孩子更小,你可千万别像他那么傻。”女人的眼圈终于红了。
钟强抬起头,这么多天第一次直视女人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摇摇头,叹口气,走开了。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看号码,是许军。
“强哥,你在哪儿?”
“我在殡仪馆。”
“今天是李哥的‘五七’吧?”
“嗯。”
“快办完了吧?”
“是。”
“那我就不过去了,一会儿你去哪儿?”
“我想去趟公墓。”
“我陪你去吧。”
钟强略微沉思,“行,我过去接你。”
夕阳西下,钟强沿着盘山路将车开近公墓。这片公墓建在城市郊区的北山,埋葬的都是烈士。
钟强把车停到停车场,下了车,在后备箱取出一瓶白酒,向大门走去。许军手捧一小束野白菊,默默地跟在后面。
墓园里静静的,两人沿着石阶,走向西北角。穿过两个石碑,就见到了李忆农的墓碑。墓碑中央,李忆农微笑着,望着他们。
许军把鲜花放到墓碑的基座上,向着墓碑鞠了三个躬。
钟强侧头看看许军,没说话,打开手里的酒,绕着墓地一点点洒,酒很快涔入黄土,只在黄土的表面留下浅浅的一条痕迹。
钟强绕到墓碑正面,看着李忆农的笑脸,缓缓地盘腿坐下,从口袋里取出一包未开封的烟。他颤抖着手,撕掉塑料的封条,打开盒盖,扯掉里面的锡纸,抽出两颗烟。他注视着李忆农的眼睛,把两颗烟一起叼在嘴里,用火机点燃,一股青烟飞过了李忆农的脸。
钟强目不转睛,仿佛这样做,李忆农就可以从照片里走出来一样。他右手夹着两根烟,一起抽着,他记得,没人的时候,李忆农从来都是把烟点着了再递给他。
两颗烟很快就燃尽了,钟强从烟盒里取出两根,再次用打火机点燃。那一刻,他觉得有湿湿的东西,顺着他的睫毛滑落。
许军站在钟强的身侧,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举动。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知道此刻他什么也不能说。
钟强用左手擦擦眼睛,继续抽着烟。他不能让烟雾迷蒙了眼睛。
两根、四根、六根、八根,钟强不停地抽着烟,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李忆农的眼睛。
“强哥,你不能这么抽了。”钟强再次点燃火机时,许军蹲下来,用手拦住他。
钟强没说话,只是轻轻却又坚决地推开了许军的手。“啪”地一声,火苗再次窜起,一股青烟升腾。
天渐渐地暗了,两颗火星愈发地闪亮。
许军索性也盘腿坐了下来。钟强注视着李忆农,他注视着钟强。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钟强抽完了最后一口烟,他的舌头都已经麻木了。他凑上前去,用手抚摸着李忆农的脸,无声地恸哭。看着他耸动的双肩,许军不禁骇然。
许久,钟强擦干眼泪,把地下的烟头一颗一颗装进烟盒,又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口袋。他用手撑着,让自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双腿。许军连忙站起来,扶住他。
“别这样,我没事。”他推开许军的手,看了墓碑一眼,掉转头,向下走。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头也没回,他对许军说。
夏夜的海滨,涛声阵阵。钟强摇下车窗,清凉的海风涌了进来,带着一丝咸味儿。天空阴沉沉的,世界一片昏暗,海岛只是黑黝黝的一个轮廓。
钟强靠在座椅里,抓起前挡上的烟盒,用手摆弄着。
“心里好点了吗?”身边的许军悄然问到。从公墓出来,两人一路沉默,这还是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没事儿。”钟强淡淡地,从烟盒里抽出烟。
“强哥,歇一会儿再抽吧。”许军拦住他,钟强叹口气,把烟塞回烟盒。
“看到那个岛了吗?”
“看到了。”
“游得过去吗?”
“怎么?”许军有些意外。
“这距离大概有多远?”
“三四百米?”许军前后移动着身体,看着岛的轮廓。
“哎,我第一次见,还以为只有二三百米,”钟强晃晃头,“其实已经超过了一公里。黑暗,总能欺骗我们的眼睛,是吗?”
许军看着李忆农,也叹了口气。
“我一直在想,我能不能游过去。”
“我是没问题,在部队时,两公里武装泅渡,没几个人能赢得了我。你呢?”
“我应该也差不多吧。”
“但是为什么要游过去?”许军不解。
“做这个岛的岛主一直是李哥儿时的梦想,可惜他一次都没上去过。”钟强直视着前方,“其实做个岛主也很不错,就像通吃岛主,搂着七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打打牌,钓钓鱼。”
“我们要游过去吗?”
“哎,游过去也没有用。”钟强用双手向后拢了拢头发,“那是个无人岛,之所以无人,是因为岛上都是毒蛇。”
“神龙岛?”
“差不多吧,只是神龙岛上还有人,这可是一个人也没有。”钟强停了停,“小时候,李哥经常受欺负,他特别羡慕别人都有兄弟姐妹,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啊?”
钟强终于取出一颗烟,用嘴叼住,许军叹口气,帮他点燃。
“后来遇到了李哥,只是没几年,他又走了。”
烟头在黑暗中闪烁着,忽明忽暗。
“下去吹吹风吧。”钟强把烟头弹向空中,打开车门,下了车,许军在另一侧也下了车。
“看到那块岩石了吗?”钟强指着李忆农曾指给他的,“原来李哥经常坐在那上边,看那个无人岛。”他绕到后备箱,从里面取出一瓶白酒,拧开盖儿,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向岩石走去,许军紧紧跟着他。
岩石并不高,登上去没费多大劲。钟强盘腿坐下,把酒瓶放在身边,遥望着海的方向。
“你也习惯盘腿啊。”许军在他身旁坐下,也盘着腿。
“人啊,真说不清,”钟强低下头,喝了一口酒,“我原以为自己把什么都看透了,现在才发现,我不懂的实在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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