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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切办稳妥后,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家,向父亲一一作了虚报,给他吃了定心丸后,我躺在床上睡了一整天,次日,我便起身去二婶家,帮她做农活去了。
妹妹将我找回家的那天是七月二十三号,全国公布高考成绩,我正在二婶家的田里踩着脱粒机。
102 “哥,你得赶紧回去看看!你英语和物理分都不正常,爸爸大清早就跑到你们学校去了,找你们校长问能不能查卷子。”
看妹妹一脸焦急,我已知道原委,我尽量保持镇静地说:“甭查了,我答题卡填错位了,考完了我就知道了。”
“啊?那怎么办啊?哥。”妹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你考完了就跑二婶家里来,爸爸就说你不对劲,妈妈还说你脑子用多了,累着了。”
为了这一天的来临,我在二婶家已经准备了十几天,原以为自己会从容应付,心却还是揪紧了,我怯怯在池塘边洗掉腿上泥巴,站在水里久久不肯上岸,我知道回家后将有一场毁灭级的暴风骤雨。事到如今,只能铤而走险了,大不了离家出走,反正和子凯这一年来积攒的钱已经足够交学费了,我们省吃俭用一些,应该还是可以生活的,等明年考上了大学,就不怕父亲不给学费了。路上,我去药店买了一盒“芬必得”(止痛片),吃了两粒,我想皮肉之痛,定是再所难免。
回到家时,父亲站在堂厅抽烟,我呆呆地站在门口不敢换鞋子,母亲上前迎我道:“去了你婶家就不知道回来,瞧瞧,晒得这么黑。”
“高考分数下来了,你打电话查查分。”父亲朝我瞪着眼睛。
“不用查了,我早就知道我考了多少。”我低头轻声细语道。
母亲赶忙拿条湿毛巾帮我擦掉脸上的汗,说:“在婶家天天吃什么,脸上都瘦得一点肉都没了。”
父亲扔掉手中半截烟,使劲踩熄,怒道:“你早就知道了!好啊!你早就知道了!你到底这一年在学校念了什么书!”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到考场就晕头转向,可能是太热了,压力也大,我们考场上连吊扇都没有,考数学的时候,就有两个人中暑晕倒。我本来估摸好的剩五分钟时间填答题卡,结果填错位了,又擦了重填,一着急,就越出错,结果答题卡没填完就打铃了,考英语又犯了同样的错。”我心惊胆战地陈述着早已编好的谎言。
“刘斌,你考试从来不怯场的呀,怎么高考这么重要的考试还会这样。”母亲焦急地问。
“我也不知道……”
父亲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我知道他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母亲也杜口吞声,怕一不小心就会点着这充满着硫磺味的空气;妹妹站在我身后,和我一样,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
街上响起了《渴望》的旋律,那是垃圾搬运车在催促居民倒垃圾的声音。
父亲突然冲进我的房间,在“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后,他将我的CD和磁带全部抱出,砸到地上,顺手抄起板凳,破碎机般统统敲碎,气急败坏地边砸边骂道:“叫你买这些乌里八糟的东西!老子给钱给你念书,你尽买这些光着肩膀三级明星的磁带,玩物丧志!好!高考考下来怎么样!四百多分!你丢死人!你叫我哪还有脸出得了这门!”
在这山崩地裂的紧张时刻,子凯的呼机居然极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我惊慌失措地赶紧按掉,只见屏幕上留言:“张先生请您速回电话,0577*******”
“哪里来的呼机?拿出来!”父亲凶狠地叫道。
我知道这呼机要是落入他的手中,定会被砸得粉碎,于是我依旧岿然不动,与他对峙着。父亲在我身上搜起来,我死死捂住腰上的呼机,他无可奈何,气急败坏抽了我一巴掌,却打在我的脖子上,趁我双手放松之际,他夺下了子凯的传呼机。
“你哪来的钱买呼机,还是六、七百的中文机!”
“同学的,搁我身上。”
“你还给我撒谎!”父亲将它高高举起,一跺脚,它应声而下,粉身碎骨。
我怒火中烧,双手钳住父亲的胳膊,在母亲和妹妹的惊叫声中,发疯似的把他推得贴在墙上,父亲哪里会料想到一向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儿子会有如此惊天壮举,顿时傻了眼,母亲和妹妹赶紧抱住我向后拉。
“小刘斌!你放开你爸爸!”母亲尖叫着,伴着妹妹哭泣的声音。
“你赔我!你赔我传呼机!说这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我朝父亲脸上狂吼。
“老子赔你!”父亲说罢抓起手边的椅子向我横扫过来,幸好我抵在他旁边,他没有施展开动作,我顺势双手逮住椅子脚,使劲一拽,它便成了我的武器,我用椅子的四只脚把父亲罩在墙上,他动弹不得,吼叫着:
“好哇,儿子打老子!安婉平你生了这么个孽种!这儿子怎么生下来没有把他塞到尿盆里呛死!”
母亲拉我不动,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哭喊着:“儿啊……你放开你爸爸啊,把你爸打伤了呀……”
我狠咬着嘴唇,忍住不哭,慢慢地放松了手中的椅子,父亲挣脱了出来,边跨进厨房边叫道:“这儿子养废掉了,老子今天就把你——剁了!”
母亲也冲进厨房,只听见厨房里菜刀掉在地上的声音,我的心一下子揪紧,我知道父亲这回是来真的了,他想和我拼命,拼就拼,我不怕他!
“你要怎么样,你要把儿子砍了,你要把这个家毁掉吗!”
“这儿子养着有什么用,十八年白养了!今天打老子,明天就要把你这娘也打死!”
“刘斌,你走,你走啊!”只见母亲抱住父亲的腰杆,朝我叫喊道。
“小狗日的,我让你今天走得成!” 父亲手里拿的不是菜刀,而是砧板,他拖着母亲堵在门边。
在我迟疑之际,父亲将手中的砧板向我砸来,我忙躲到房间里,父亲又追过来,捡起地上的砧板,说时迟,那时快,容不得半点迟缓,我闪到阳台上,拉上房门,翻越过阳台的拦杆,向楼下的樟树顶跳去,胡乱地抓住了树干,安全落在草地上。我回头仰望着二楼的阳台,母亲扒在拦杆上失魂落迫地尖声惊叫,父亲的砧板也应声而下。
“滚!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个畜牲儿子!”
这一句话,早已在午夜的噩梦中鞭挞了我许多遍,我总是安慰自己说这不会成为现实的,然而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临了,这让自己有些措手不及,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收拾我的行囊和盘缠。走吧,离开这个家,有什么可怕的,我已经是成年人,我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应该自食其力。想当初爷爷十八岁时已经成家立业,生了大伯了。我唯一割舍不下的就是母亲,这一别,不知道何时再能见着,我再也不想回这个家,我受够父亲的打骂了。曾经何其惧怕过这一天的来临,当它真的到来时,我却感到意外地轻松,因我从此有了自由的灵魂。
挤开围观的人群,我有种大哭的冲动,我狠狠给自己两巴掌,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向人来人往的大街奔去。
再见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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