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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到城里,各自回家,准备好行囊后又相约一起坐车来到学校。我们将两大盒荤菜交给了马路对面的赵奶奶,让她晚上热着吃,感动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她从房里取出我们晾晒在她院子里的衣物,招呼我们傍晚一起过来吃饭,我们答应后,便抱着被奶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回宿舍。因为酒精的作用,又加上汽车的颠簸,一到住处,我便倒在子凯温暖的怀抱里呼呼大睡。直到傍晚时分,李飞的敲门声将我们叫醒。
“劳动节,大扫除,两个猪!”
“啊?怎么不提早通知啊?”我迷迷糊糊地答道。
“明天市里突然要来人,班主任刚才到班上临时通知的。女的扫教室,男的打扫卫生区,才来三个人哪够?我就来喊你们两只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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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一起来到教室后面的卫生区,班主任坐镇指挥,拔杂草,捡纸团、碎玻璃,还要洗刷教学楼瓷砖上的“留言本”,其中不泛有“美少女战士”之类的不干胶贴纸——这得用小刀一块一块地往下刮,这都是初中部小朋友们为非作歹,但他们却又能逍遥事外,难怪高中部的“哥哥姐姐”对他们总不友好,我终于知道我在初中时是多么可恨了,因为我曾经在教学楼后面贴了无数的《射雕英雄传》贴纸。
班主任上下巡视着,用他鹰隼般的眸子精确定位每一个被我们遗漏的碎纸片和杂草,直到晚餐的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才跑到楼上验收女生们的战果去了。
“让开,让开,水来了!”子凯提来一大桶水,他托着桶底,欲往墙壁上泼着冲洗,就在这时桶柄忽然折断,一桶水全部倒在我俩的脚上,塑料桶也摔裂开了。在大伙儿狂笑中,子凯气呼呼地一脚将桶踩得碎片横飞,骂道:“什么质量!劣质品!”
我俩卷起裤角,脱下运动鞋晾在一边,赤着脚捡桶的塑料片,这时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二班的郑有名提着两大满袋垃圾穿过我们班的卫生区,朝垃圾坑走去,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袋子里撒漏了一些纸片,顿时我们刚刚清理干净的地上又留下了几块刺眼的白色,被刚才打泼的水粘在了地上,当他回来时,大模大样地径直走过我们眼前,目不斜视,还在纸片上踩了两脚。
我上前抓住他的衣角道:“嗨!我们刚刚扫干净的地,又被你丢了许多纸。”
他回头瞅了瞅我,又看看地上的纸,打开我湿漉漉的手,反问道:“我什么时候往你们这丢了纸?”
“你刚才拉圾袋里掉出来的,麻烦你捡掉!”对于他的蛮横,我毫不客气地回应道。
“谁掉的就该谁捡?那你们扫的纸都是你们自己掉的了?如果不是,你怎么不把扔纸的人都叫来捡纸?什么道理!这是你们班的卫生区。”
“你是捡还是不捡?”仗着我们班的男生都在虎视眈眈地望着他,我抖一抖副班长的威风,极其嚣张地用两个指头朝上指着他的鼻子道。
他握住我的手腕,往我的肩膀上一折,再使劲向前一推,我向后踉跄两步,左脚正好踩中塑料桶的碎片,顿时脚掌心一阵巨痛,我提起左脚,拔掉还插在脚掌的碎片,只见那郑有名毫不在意,昂然自得地离去。
此情此景,子凯岂能容忍,只见他几个箭步窜过去,从背后用胳膊扣住和他身高相仿的郑有名的脖子,膝盖再向他腰际一顶,他便向后倒下,子凯卡住他的脖子,把他往回拖,边拖边磨牙凿齿道:“你不捡试试看!”
男生们全部围拢过来,陈国栋大叫着“打!没见过这么狂的。”说罢便向郑有名的腿上踢了一脚。
我捂着血流不止的脚,靠在李飞身上说道:“别打了,子凯,让他把纸捡掉就算了。”
子凯放开惊魂未定的郑有名,这才看见我脚上挂彩的惨状,惊讶之余,又转过身在郑有名的脸上狠狠地补了一巴掌,叫骂道:“睁开你那狗眼瞧瞧你把人家脚伤成什么样子!”
“张子凯,班主任下来了!”苏佳佳在楼上的教室里敲着玻璃窗朝我们喊道。
班主任前脚跨到时,二班的一帮人马便也气势汹汹、潮鸣电掣地赶来声援。
“怎么回事?”班主任皱着眉头问。
“我们刚扫干净的地,被二班的又掉了垃圾,让他捡掉他不捡还横,把刘斌脚还弄得血淌。”李飞汇报道,边指指我的脚。
“刘……刘斌,快到医院包扎一下——是你干的吧?我认得你,郑有名,跟我到你们班主任办公室去。”此时班主任和我们保持团结,一致对外。树倒猢狲散,二班刚刚赶来的爪牙们像霜打过的茄子,大气不敢出一声,郑有名最后一点骄横跋扈的气势顿时全部烟销云散。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英语老师拿着月考的试卷闯进教室,他是霸占我们晚自习时间的始作俑者,我无心听他分析试卷,向苏佳佳借了本《安徒生童话选》便埋头看起来。
事隔十年,我重温了《海的女儿》,记得以前是在母亲的不断解释下才得以读完,我曾问她,既然小美人鱼不能说话,为什么她不把事实写出来,把真相告诉王子呢?母亲回答我说,因为小美人鱼不好好念书,不认识字,然后勉励我以后要发奋学习。尽管母亲告诉我,小美人鱼最后很幸福,她去了天堂里,但我一直为她不能和王子生活在一起而感到痛心,她为王子付出了那么多,最后连生命都搭上了,而王子却毫不知情。她在我的心目中,是一个善良而伟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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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为子凯做些什么呢?这么多日子以来,我一直像一个霸道的小皇帝,从来就不曾让过他。我觉得自己亏欠子凯的实在太多,忽然想为他做点什么,却又无从做起。
放学的时候,子凯搀扶着我下楼梯,我搂紧他的腰际,故意撒娇道:“脚掌火辣辣地痛,好像有一只虫子在肉里不停地跳似的。”
“我背你。”说罢他向前走下一个台阶,微微地弯下腰,“上来。”
我轻轻地伏在子凯宽阔的背脊上,用脸暧昧地贴着他的颈椎,双手环绕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下楼时身上每一块肌肉的精妙运动和血管里奔腾的血液。我轻吻着子凯的后脑勺,像刚满月的婴儿,贪婪地享受着母乳的甘甜。我微微闭起了双眼,呼吸着子凯的气息,饥渴的欲望立刻被唤醒,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酝酿了千年的能量,终于烧破了桎梏般的黑夜,我浑身的原子此刻都在裂变。我忽然有种受虐的欲望,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我欺负子凯太久,于是想在生理上也被他“占有”,以求心理的平衡,正所谓日中则昃,月满则亏。
“哥哥,我想给你……”
“很疼的,你受不了的。”子凯怔了一下,双手将我向背上托了托,笑呵呵地说道。
“不怕,我就想给你。”我坚持道。
“我的比你的粗,真的很疼的。”
“我不怕疼的,每次都是你给我,我一次还没有给过你。”
子凯背着我沿着操场,绕开纷扰的中大道,走学校另一侧的小门回住处,我们便迫不及待地交织在一起。这一晚,三哥新婚燕尔,我也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了子凯,焚心裂肺的痛苦,让我生不如死,我感觉下身被活生生地撕开了,随着子凯身体的起伏,像被撒上了一把一把的辣椒盐,然后用粗糙的砂纸在上面打磨,我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咬紧了床单,将头深陷在枕头里,没让自己因疼痛而尖叫出来;然而,当子凯和我合二为一的时候,我却又如此地感到充实,感觉到他的生命、他的灵魂都在我的血液里跳跃,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将他剥离,我让每一个细胞都去充分地体验这种感觉,像久旱的大地,拼命的汲取一场渴望已久的甘霖。我像被钢筋从后穿上献给上帝的祭品,既想畅快地哀号又想豪无掩饰地兴奋地呻吟,我将在疼痛里,在上帝的手中,获得我真实的灵魂。
我从不知道世界上的痛苦与幸福能结合得如此完美……
子凯累得瘫软地仰在床中间,伸开结实的双臂,将我揽在怀里,我环抱着他汗淋淋的脖子,伏在他的胸脯上,聆听着他心脏的跳动,守护着他的脸庞,直到他沉沉地睡去。哥哥,你是我的,我要时时刻刻、永远地占有你。
“弟弟,我爱你……不要一万年,就要这一辈子。”子凯半梦半醒地呓语。
“我也爱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
永远,到底有多远?我们又能走多远?我想起了《海的女儿》,其中有一段写道:
“只有当一个人爱你、把你当作比他父母还要亲切的人的时候:只有当他把他全部的思想和爱情都放在你身上的时候;只有当他让牧师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里、答应现在和将来永远对你忠诚的时候,他的灵魂才会转移到你的身上去,而你就会得到一份人类的快乐。他就会分给你一个灵魂,而同时他自己的灵魂又能保持不灭。但是这类的事情是从来不会有的!我们在这儿海底所认为美丽的东西——你的那条鱼尾——他们在陆地上却认为非常难看: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美丑。在他们那儿,一个人想要显得漂亮,必须生有两根呆笨的支柱——他们把它们叫做腿!”
我们的恋情,是“鱼尾”还是“腿”?
一九九九年的五月并不安定,南联盟,科索沃,这些高频词充斥在我们周围,调剂着高三学生枯燥乏味的生活,最让人刻骨铭心是这年五月八日发生的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美军轰炸事件,三位中国记者被杀害。于是“反日”风骤然变成了“抗美”浪潮,学校全民运动起来,没日没夜地跟着各大媒体的报道变换着墙报,学校外围的墙壁上被写满了诸如“强烈抗议美帝国主义……”、“打倒美帝国主义……”的字眼。
一时间,仿佛国难当头了,民族主义的愤怒被煽到了顶点。我们都放松了学习,每天一放学就守在饭店里看电视里的新闻报道,看北京的反美大游行,看美驻中国大使是怎么样地恐慌,生怕失去理智的群众把他五马分尸。中国人团结一致的爱国情节,在这段时间里充分地展露出来。
然而,我们终究是即将要高考的高三学生,在风风火火的“捐款造航母”的倡议冷却降温后,校长在“高考动员大会”上宣读了高三班要举行最后一次月考的通知。最后他不忘就事论事,背诵了当时最流行的一句新闻样板话:
“让我们紧密地团结在以江\ze/民/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周围,把高昂的爱国主义热情和对烈士们的思念化为强大动力,以更出色的成绩为祖国的现代化建设做出新的贡献。”
台上台下一片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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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子凯低头老老实实地回答。
“班主任,我可以以人格给张子凯担保,上午的事,肯定是有人陷害的,我们怀疑是二班的郑有名,他跟子凯一直有过节,要么就是那小鬼丢错人了。”我替子凯辩护道。
“我也相信张子凯没有,但是被孙主任当场抓住,人脏俱全,你有理说不清啊。有不满的,你可以跟学校、跟我反应情况,慢慢解决,你撕公告,影响有多恶劣!你怎么又干这种愚蠢的事!我现在想跟孙主任替你解释都没法解释了。”
“不用解释了,越抹越黑,怎么处理都行,我自认倒霉。”子凯赌气说道。
班主任瞪着子凯,本想再骂他两句,这时考试的预备铃声响起,他不得不朝我们挥挥手道:“去吧,去吧,下午考试别再出这种情况了。”
下午的化学甚是简单,我仅用一个小时多一点便大功告成,正无所事事时,却又看见窗外中大道上子凯的身影,他正向学校大门外走去,我匆匆忙忙交了试卷,向子凯追去,心想着郑有名是不是又对子凯故技重施了。
“子凯,你做完了?”我气喘吁吁地问他
“做得来的都做完了,做不来的,想做也做不完。”
“吓我一跳,我以为郑有名又找人给你丢纸条呢。”
“太气人了!监考的三个老师,有两个专门坐在我旁边,看犯人似的看着我,教导主任也是五分钟就来教室里转一下,明显就是在监视我,搞得我像做贼似的,我实在是做不下去了,就交卷了。”
我默默地陪子凯走出校门,穿过马路,走进学校对面的松树林里。子凯的表情一直非常严肃,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难过,却找不出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在老师们的眼中,他一直就是一个差生,所以他不值得信赖,这深深刺痛了他的自尊心,挫伤了他对学习的兴趣。如果时间再充裕半年,我有百分百的把握让子凯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他的基础差不多已经打好,就差强化训练和大量习题的巩固了。
“哥哥,”我牵住他的手,“别想考试的事了。”
“我没想呢,唉!”子凯深深叹了口气道:“念书真累,要是高考只考语文和历史就好了。”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以前是太贪玩了,要是我们早些时候认识就好了。”子凯微笑地望着我说。
“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我踢着地上的易拉罐,笑着说,“这辈子注定十八岁才能见到你。”
“我说怎么第一眼见你就那么熟呢,原来上辈子就见过你呀!——高考后想去哪儿?我们一起去玩吧,等你去了北京见不到你了。”
“昆明,世博园!”我兴奋地提议道。
“好哇,我们还去桂林,去黄山。”
“哪有那么多时间啊,也没那么多钱啊,那些地方以后慢慢去吧,总不能一次性全去完了。”
“今年去昆明,明年等我考取了,我们再去桂林。”
“子凯,你真的想好了吗?真准备今年留级吗?其实你去考也没关系啊,录取不了,再复读嘛,也长长经验啊,非得留级干嘛?”
“不考了,考那么点分,被亲戚朋友问起了,脸也没处搁,再说没考取学校不收我怎么办?要去找新学校,麻烦死了,就安安心心地留级吧,说出去还好听一些。”
“哥……”
“嗯?”
“要是我们分开了,你会想我吗?”
“不会,也不敢,那肯定生不如死。”
“学校一有假,我就跑回来看你。”
“唉,到时候再说吧,”子凯叹气道。
“你可别冲动得又不想念了,我们得做长远的计划,为以后做打算。”
“知道呢。”
……
学校最终确定了五十三位留级学生的名单,为了不伤害这些同学的自尊心,学校没有将这些名单公布,而是由各班班主任私下里秘密通知,然后一个一个做思想工作。我是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看到这些名单的,我们班有共有七人榜上有名,张子凯、刘尚文、陈国栋他们仨谁也不会侥幸成漏网之鱼,还有杨志是主动要求留级的。看着这些名册,我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难过,他们都不笨,却被无形地剥夺了尝试高考的机会,然而这究竟能怪谁呢?
刘尚文决定不念了,想去当兵,我们谁劝他都无济于事,可怜最后苏佳佳出了绝招,把他约出去,当着他的面,哭了一夜,终于把他留住,他们相约明年在北京破镜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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