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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日子总过得很慢,但天不总是很蓝。特别是冬天,家家户户生煤炉,有钱的烧煤砖,日子紧点的就烧煤球。学校旁边有个煤厂,工人们在里面摇煤球,摇好的煤球通过传送带堆成小山。家里买煤的时候工人都是给送到家的,论块买,一般一次买一、二百块。工人胸前拖着个木板,木板上有条带子绕在脖子上,一木板一木板的送,还要负责给你码好,确实是个力气活,据说长期干这个的很多人都得了腰肌劳损。家里的煤一般码在门口,用胶粘围起来固定好。用的时候用专门的夹子夹着往屋里走。这种夹子可不是夹煤的两侧,而是插进两个煤眼里往上提,是个好用的工具。此外,还有一种叫做炭的东西,形状和煤差不多,只是比煤略薄点,黑点,据说比煤好着,一般都是生火的时候用。炭也比煤贵,一家就准备那么几块,摆在外面的窗台上。
一到冬天,整个北京城都是烟雾缭绕,到处是煤烟子味。那时候也不讲究环境污染,大家过得一样快乐。屋里的煤炉一般都是长期维持火力的,不光是取暖工具,还是做饭和烧水的灶台。平时,炉眼儿上总是做着一壶水,嘟嘟的冒着热气。后来有了煤气灶,炉子的功能才有所减退。记得晚上,要把炉火关小,炉子下面的门只留条缝儿,再添块新煤,一晚上就靠它了。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铲煤灰倒煤渣,那时,煤渣是家里的主要垃圾。
每年冬天,都有中煤气的。有年快立春的时候,我们三口也中了煤气。我妈叫不醒,我爸醒了又睡过去了,我人小肺活量小,中毒不深,晕晕的走出去喊人,邻居们七手八脚的把我妈我爸抬出来躺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我学医之后,才知道中煤气是很危险的,重的死人,或者留下痴呆等后遗症。实习的时候,管过一个病人,是医院的大夫。洗澡的时候没开抽风机,结果是热水器煤气泄漏,当时昏迷,后来虽然恢复了神志,但却出现明显的痴呆,没法再上手术了。现在,生炉子的人越来越少,煤气中毒也不象原来那么多见了。
入冬时还要干的一件事儿是买大白菜。那时的大白菜称为老百姓的看家菜,这话一点不假。冬天,这是老百姓日日吃、天天吃的菜,此外,就是雪里红。你说我有钱,想买黄瓜新红柿?对不起,没卖的。大白菜一般也是论百斤买的,买回来的白菜用报纸包好,放在屋子外面。我们家没地儿,就和煤堆儿堆在一起。吃的时候去掉外面干枯的皮儿,吃里面的帮儿和叶子。最常见的吃法是做陷儿或熬着吃,白菜帮儿可以用来醋溜。说起做陷,那时候没有冰箱,肉都是现买现吃。买肉经常是我的事儿。副食店里卖肉的阿姨一般都白白胖胖的,买肉一般都买两三毛钱的,卖肉的用刀片下薄薄一层,用草纸托在手里回家。到家的时候,猪油已经浸过了草纸。如果做陷,希望买回的肉肥的多些,如果炒菜,则希望肥瘦参半。记得还有卖猪油的,只用一半的肉票,拿回来炼油。熬白菜时就靠它提味了,此外,我爸还喜欢用它抹馒头片,当黄油用。
过年的时候,家长的单位会发些年货,主要是猪肉、带鱼什么的,好点的单位还会发虾。这些虾都是冻在四四方方的冰砖里,从外表只能隐约看到虾的影子。冰砖很沉,化了之后却没多少内容,但这毕竟是好东西,来了客人才舍得拿出来。那时,过年对小朋友是很重要的事,因为可以穿新衣服、敞开了吃炖肉。倒不是平时吃不起,而是有钱也没处买。肉和鸡蛋都是定量供应的,记得鸡蛋好像是每人每月1斤,猪肉是半斤。记得有一次,我爸在厨房做饭,有只野猫溜进来叼走了一块肉,我爸举着菜刀追到了前院,把邻居吓坏了。不光肉蛋,其他象米面、食用油等等都是凭票供应。那时候出门光带钱是不行的,还要带齐各种票据,买个馒头、面条都需要粮票。好在,粮票每人每月的定量还是足够的,好像是28斤左右。用不完的可以跟进城的农民换鸡蛋或香油。通常的行情是8斤粮票换1斤鸡蛋。
那时买菜都是去菜市场或副食店,马路上或胡同里很少有私人的摊位。记得北京较大的菜市场有崇文门菜市场、西单菜市场和东单菜市场。现如今,这三个菜市场都已经被新的豪华商厦取代,退出了历史舞台。记得菜市场里有一种倾斜的大木板,木板上按照艺术造型和颜色搭配摆满了各种蔬菜,木板上面的天花板镶嵌着大镜子,使得蔬菜看起来更多。但这些菜不是用来卖的,只是用来观赏的。用来卖的菜放在前面的柜台上,当然,质量要比摆着的差得多,而且绝不能挑。
冬天的当家菜是大白菜和雪里红,到了夏天,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吃各种蔬菜了,但最主要的还是西红柿和黄瓜,这是可以当水果吃的蔬菜。这些菜成堆儿的摆在副食店外面,售货员坐在板凳上,如果有顾客买,则拿个簸萁撮。当然,价钱是绝对的便宜,也就几分钱1斤,一大网兜也不过两三毛钱。天热儿的时候,拿个板凳坐在院子里,吃上碗过了水的凉凉的西红柿鸡蛋面或麻酱面,手里举着根黄瓜,是最美的事儿。后来,不知道谁发明了做西红柿酱,全北京都流行开了。此西红柿酱非彼西红柿酱,实际上还是鲜西红柿,只不过不易腐败,可留到冬天吃。做法是找些装葡萄糖的空瓶子,没有的话,啤酒瓶儿也行。把瓶子洗干净后上锅蒸,然后把切成块儿的西红柿塞到瓶子里,盖好胶塞后再蒸,就大功告成了。制作过程的关键是瓶子一定要干净,消毒要彻底,否则等不到冬天西红柿就烂了。如果没有发霉,冬天的时候,这些西红柿和鲜的一样。但因为金贵,却不敢象夏天那么吃,只是做汤或做面条的时候往里毃点儿,或者来了客人再吃。除了西红柿酱,还有一种流行的自己做的食物是松花蛋。那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石灰和碎草。把这些东西裹在从自由市场买来的鸭蛋外面,搁在坛子里封上,一个月后就能吃了。自己腌出来的效果绝对比现在市面上卖的松花蛋强,个个糖心儿。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品尝的时候是喜悦的。当然,这也不能敞开了吃。倒不是因为含铅量高对健康不利,实在还是太金贵。一般只是在吃挂面的时候剥一个,每次我都把粘在碗壁上的蛋黄和碗底的酱油舔干净。
夏天的另一大奢侈享受是喝啤酒。不过,那时的瓶啤属于高档品,更没有易拉罐,喝啤酒要去现打。比较大的副食店一般都有一种一人多高的大罐子,这就是啤酒罐了。打啤酒的工具一般是暖瓶,装得又多又可以保温。这种啤酒号称生啤,但和现在的生啤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味道又苦又涩不说,还没有沫子。但在夏天能喝上这么一碗冰凉的浸人心脾的啤酒,甭提多美了。
和啤酒一样,食用油也是要打的。打油的时候别忘了带上副食本。而酱油和醋是要拿空瓶子去换的,这一般都是小孩的活儿。北京人有一句话:这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就是形容这孩子已经长大了。
米和面是基本的粮食,每条胡同里都有专卖米面和馒头面条的粮店。米以“基米(糙米)”为多,吃起来很硬,没弹性。而面粉也比较黑,另有一种精面叫“富强粉”,大意是说,以后国家富强了,就都能吃这种面了。“富强粉”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蒸馒头包饺子用。粮店的柜台很特殊,每个柜台前都有一个巨大的漏斗形装置。买米面的时候,要自备个布口袋,用口袋接住漏斗的下端。售货员拿个大大的簸萁称好分量,顺着漏斗一倒,你觉得两条胳膊一沉,米面就到了口袋里了。接的时候,一定要吃住了劲儿,否则粮食漏出来,粮店是不管赔的。
夏天最普遍的解暑品还是冰棍儿。卖冰棍儿的一般都是老太太,推个小白车,掀开盖儿,里面是层用来保温的棉被,棉被的下面就是装冰棍儿的盒子了。冰棍儿的基本品种是奶油的和小豆的,好像是5分钱一根儿,好吃的很。还有一种奢侈品是1毛2钱一根儿的雪糕,把儿是扁的,奶油味儿更浓些。记得当年有部反特电影——“黑三角”,里面有个卖冰棍儿的老太太是特务,她的冰棍儿车里时刻准备着一根毒冰棍儿,吓得我有段时间都不敢买冰棍儿。冰棍儿不仅用来吃,剩下的棍儿还可以用来玩儿。最常见的玩法儿是拿一把棍儿抛到地上,两个小孩各拿一支棍儿,轮流挑散落到地上的棍儿,但不能碰到其他的棍儿,谁先碰到谁输。那时的小孩儿,没有精美的玩具,更没有电脑,但每天过得也挺快乐,真正是穷开心。
说起玩具,不同年龄段的孩子有不同的玩具。对于小小孩,一般玩积木、万花筒。还有一种玩具是一个圆盒子,里面有许多小坑,还有许多钢珠。玩法儿是尽量让所有钢珠都滚落到小坑里。这款玩具确实可锻炼小朋友的耐心和平衡能力,可称得上是超级迷你高尔夫。大点儿的孩子玩木刀木剑红缨枪,这和我国当时的战备国情分不开,人人尚武。也有玩具坦克、军舰、汽车什么的,小孩儿可过足当军事家的隐。而我小时的玩具是听诊器、注射器、消毒盘——我从小就想当个医生。
大点的孩子乐于收集烟盒,不同品牌的香烟价值不同,记得最值钱的是大前门,比较常见的有香山牌、红牡丹牌、哈达门牌等等。烟盒也有多人玩法,好像是用手拍,尽量使对方折好的烟盒翻个儿,但不能直接碰到烟盒。这也需要技巧,手要空心儿才会产生最好的效果。我学医之后才明白这里面其中的道理:给病人拍痰的时候,手就要空心儿,这样使出的力可以穿透病人的胸壁,类似于武侠小说的内力。
弹球是小孩儿比较流行的玩意儿,每个小孩儿的兜里都揣着一把球。球分大小、也分好坏。比较好的是一种淡蓝色非常透明的球,个也比较大;其次是一些类似于跳棋用的花球;最差的是一种绿色的颜色混浊粗糙的球。那时候,最羡慕家长在玻璃厂工作的小朋友,可以源源不断的得到许多好球。晚弹球的时候,先找面墙,轮流磕球,磕得远的先弹,以击中对方的球为目标,被击中的则出局。那时候,一放学,就能在胡同里看见许多玩弹球的,这是男生最基本的游戏。女生的游戏则是跳皮筋儿。跳皮筋儿适合一个人玩儿,也可以多人玩儿。一个人玩儿的时候,把皮筋儿固定在两棵树中间,多人玩的时候,则两边各站个人,皮筋儿搭在两人的腿之间。中间的人一边跳还要一边喊:“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等等,不知道是算数还是什么。适合男女生集体活动的就是砍包了。这需要比较大的场地,两边各站一人作为攻方,中间的人则为守方。两边的人尽量把沙包砍到中间人的身上,则可以将他击出场外,但不能被对方接到,否则可以救活已经被击出的同伴。砍包和棒球一样,要讲究砍的方向和力度,还有些战术比如递包等可迷惑对方。此外,象跳房子、踢包、夹包等也是经常玩儿的游戏,真是怎么脏怎么来,不过都是地地道道的户外活动。现在的小孩都是在电脑游戏中长大,大概都没听说过这些。
那时候比较大的商业区有王府井、西单和前门。以西单为例,说是商业区,其实成规模的就一个西单商场和西单菜市场,其他还有一些钟表店等小店。那时候的商场都叫百货商场,但有没有一百种货物很值得怀疑。记得西单商场的一楼主要卖钟表、食品和日用品。钟表属于奢侈品,一般结婚的时候才买,类似于现在的钻戒或房子。而表的款式都是又大又厚又沉,全部是机械表,每天要拧发条。我爸的表平均每天慢2分钟,据说算质量好的。后来到了80年代,曾经跟在日本后面流行过电子表、石英表,现在饶了个弯,机械表又开始流行了。无论是王府井百货大楼,还是西单商场,印象最深的是在一层都有一面脸盘墙。所谓脸盘墙是指一整面墙摆满了各种脸盘,色彩鲜艳,煞是醒目。图案多以龙凤呈祥、花鸟鱼虫为主,或者是红双喜字。结婚时送新人脸盘或暖壶是非常合适的礼物,还有送尿壶的,有的新人能收到十几个脸盘。
百货商场的二层以上就是卖服装布料的了。当然,服装都摆在柜台里面,不能试穿。好在款式就那么几种,都比较宽松,合不合身并不那么明显。我妈有次想给姥爷买件毛衣,所有商店的款式都是统一的开身,且基本为灰色。我妈为了买到蓝色的,跑遍了北京城,最后终于在珠市口的一家小店内发现。相对来说,布料柜台显得颜色更多彩一些。那时很多人家都有缝纫机,可自己做衣服。商场里有一种特殊的装置,类似于无轨电车的天线错落于头顶。交完钱的小票被夹在夹子上,可以被准确的传送到各柜台,至今我也没搞清楚它的工作原理。
还有一种商店叫做五金日杂商店,卖簸萁扫帚、锅碗瓢盘等等,这是那个时代所特有的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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