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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不语,垂下头去修改剧本,改好之后,我给每位演员都发了一份电子文档。焰子哥哥吃完面,轻拍着我的脑门,说:"小心眼,我去收拾行李啦。我看望过干爹之后,很快就会回来的,一定要等我回来与你'完婚'哦!"说完,他便开始手忙脚乱地拾掇起来。我给小姑打了个电话,让她先去剧院里帮着盯场子,顺便指导他们排戏。
小姑在电话那头嘻笑道:"哈哈,我可真成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啦!你这个有名无权的皇帝,又想偷懒啊,场子都懒得去盯,只顾赶你姑去上阵?莫非你要跟你的焰子哥哥渡蜜月去啊……"我岔开她的话题:"你胡说什么啊!他今天要回郑州去看他干爹……哦,就是杜阿姨的后夫……我得送他去车站,晚点儿再去剧院。"小姑便在电话那头冷笑道:"什么?焰子叫那个男人干爹?呦嗬,这是学谁啊,学杨康认贼作父啊?"我立刻捂住手机,看了看焰子哥哥,他正在折衣服,幸好没有听见这句丑话,我便快步走出房间,站在阳台上责怪道:"小姑啊,你积点口德好不好?这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还提它做什么?再说了,焰子哥哥他也没错啊。"小姑依然是冷嘲热讽道:"对那种人,我需要积什么口德?那她为什么不积点口德,放过我和骆扬一马呢?还写信给老婆子告秘,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她那又是造的哪门子孽?活该她这么年轻就死了!"看得出来,小姑已经很激愤了。过了这么多年,小姑依然没有忘记这桩仇恨,她还是很在意他们被人拆散,没能跟骆扬厮守终身。我能体会小姑内心的苦楚,虽然她表面上大大咧咧的,一副男人性格,其实她内心是极其脆弱的。她为了婷婷,委曲求全,跟那个她并不爱的马如来结婚。所以,她是痛苦的。
我尽量压低语气道:"好啦,再跟你说下去,你就该骂到我头上来啦!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进去帮他收拾收拾,你记得要去剧院哦!"小姑便嗔骂道:"死猴崽子!就知道跟你姑贫嘴,你看我见到你了不撕破你那张贱嘴!"挂了小姑的电话,我便默默地替焰子哥哥收拾行李。他显得很亢奋,我知道,他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他干爹了,一定想他得紧。
我送他到火车北站,他也不顾车站人多,弯下腰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便跑进了检票口。检票员不让我送他进站,我只好转身离去。当我再回头时,他已经淹没在人海里。我冲到铁栅栏边,伸长了脖子踮起脚跟往里探,黑压压的一片,也不知道我的焰子哥哥他在哪里。
我知道,或许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从此以后,我们就要成为陌生人。不是我故意要放开他,而是我不得不放开他,我不愿意让那个可怕的诅咒伤害到他,因为我是那么爱他,早已经胜过了自己的生命。
当我赶回剧院的时候,小姑正孜孜不倦地在后台督戏,并不厌其烦地给那些新人讲解表演要诀。《琥珀泪》是我自己编的一出戏,是根据我和焰子哥哥的经历改编的,用来缅怀我们逝去的爱情。在这群人当中,除了小姑知道这出戏的真正含义以外,他们并不知道我写这出戏的目的。他们的确是一群好演员,认真地揣摩每一场戏的情感拿捏,体会每一个角色的人物性格。
我看他们排得那样认真,便独自一人端坐梳妆台旁发呆。小姑眼光最为敏锐,她见我魂不守舍的模样,便走过来打趣道:"怎么了,无权的皇帝,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怎么反倒柔肠百结了?"我故作从容道:"哪有啊,我累了坐会儿不行?"小姑则一脸坏笑:"好啦,别在这里做出一副长相思的样子啦,等你焰子哥哥探亲回来,你们就可以做一对朝朝暮暮耳鬓厮磨的鸳鸯啦!"我瞥了她一眼,说:"慈禧太后,赶紧专政去吧,来和我搭什么讪啊。我现在可是老板,当心我裁你薪哦。"小姑气咕咕地正要骂我,一个粗野的男人声音从门外飘进来:"哟哟哟,什么时候,这剧院又多出一个老板来啦?"我们循声望去,来的人竟然是暴牙龙,身后还跟了几个乱七八糟的人。他挤着一对斗鸡眼走过来,笑滋滋地说:"怎么,还不退位让贤?"我完全听不懂暴牙龙在说什么。在我眼里,他就是我的仇敌,多看他一眼我的心里就超级不舒服。我愤愤地说:"这里不欢迎你,滚吧!"暴牙龙厚颜无耻地邪笑道:"哟,我的小可人儿,这当了一回老板,底气都足了三分啊!龙哥就喜欢你这三贞九烈的小性儿!不过嘛,这朝代更替,你也过了几天老板瘾了,却始终还是个黄毛小子,哪能扛起打理剧院的重任,我都替我那傻师弟捏一把汗呢,放着这么多好的人才不选,非要选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接管剧院。我是看在他的份上,才要回来接手剧院的,不然我才懒得管呢。"小姑细细地看了看眼前这个又矮又胖的长着一对斗鸡眼的暴牙龙,说:"你来这里干什么?"龙罡便呵呵笑道:"哟哟哟,我的好师妹,你说这话,师兄可就伤心了。我当然是来跟你一起经营剧院的呀!"小姑便唾了一口,骂道:"你别一口一个师妹,叫得那样动听!你这个背叛师门的无耻之徒,有什么资格做我师兄?就你那副歪瓜裂枣的模样,就算让你去演丑角,人家都嫌你长得太寒碜!"那暴牙龙被骂了一顿,反倒恬不知耻地笑起来,笑得够了,才回过头去命令身后那一帮人:"去,把牌匾拆了,换新的。"暴牙龙的那帮爪牙听了命令,便跑进排练室来,将墙上的经营许可证和其他一些荣誉牌匾拆下来。我被他们的行为气得上下牙齿直打架,我冲暴牙龙怒吼道:"姓龙的,你不要太过份了!你不要看到骆扬不在就在这里撒狗疯!你赶快叫人把牌匾给我挂上去,不然我就报警了!"暴牙龙阴阳怪气地笑道:"好,你赶紧报,赶紧报。你报了我就免得再报了,看看警察是赶你走还是赶我走。"我和小姑面面相觑,听不懂他那话是什么意思。暴牙龙见我们惊讶的模样,就慢悠悠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字据,在我眼前晃了晃,说:"你看清楚了,这是剧院转让协议书,白纸黑字,这江韵二字,可是你亲手签的吧,我龙罡笨得很,可不会模仿你的笔迹。"暴牙龙的话更让我吃惊,我夺过那张字据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竟然是一张剧院转让协议书,转让方是我签的名,而受权方竟然是龙罡!我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这张字据,义愤填膺地说:"你上哪儿弄的这张假字据,少拿来骗人了!"暴龙冷笑道:"白纸黑字红章印,有本事你去给我弄张假的来!还记得沈律师吧,你可是在他的监督之下签的名哦!"我便仔细想了想那天的情况,当时我由于心情低落,再加上骆扬说沈律师是他的好朋友,所以出于对他的信任,我便没有当面审察协议书的内容,草草就签字了事。我再一想,我签完第一份协议书,正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又叫住我,说忘记了另一份。莫非问题就出在后面签的那份协议书上?天啊,我终于明白了,第一份协议书的确是骆扬将剧院转给我,第二份则是我将剧院转让给暴牙龙。
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我懊恼不已。怪只怪我自己太大意了,竟然没想到那个沈律师竟然被暴牙龙买通,利用我对他的信任,出卖了骆扬。剧院就这样葬送在我的手里,我太对不起骆扬了。
我慌慌张张掏出手机拨通了沈律师的电话,想不到已经停机了,而我和骆扬也失去了联系,一时之间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挽救剧院。
我哭丧着脸摇小姑的手臂:"怎么办啊,小姑?都怪我太疏忽了,没想到那个沈律师竟然会出卖骆扬,我那么信任他才没有检查协议书,稀里糊涂就把字据签了,现在怎么办啊?我已经找不到那个沈律师了!"小姑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恨恨地说:"小韵,你别慌。我不信他还长翅膀,能上天了!转让书在此,咱们先走,回去再想办法。"我不能这样善罢甘休,我扑过去抢那张字据,想要撕毁它。怎料那暴牙龙却早有防备,将它藏进怀里,笑盈盈地说:"小可人儿,你是真想要这剧院啊?那可以啊,你跟爷走,做爷的小老婆,爷就把剧院赏给你!"小姑被他的话气得直咬牙,愤愤地说:"姓龙的,你听我一句劝,常在路边走,必然会湿鞋。你赶紧悬崖勒马吧,不要搞得咱们法庭上见,那样多不好不是?跟我斗,吃亏的必然是你,你权力蔽天,可天外它还有天呢!"暴牙龙冷笑道:"你不就是有个做市委副书记的老公吗?这份剧院转让协议书可是在合法的程序之下签下来的,就是天王老子也拿我没办法!市委副书记又算个屁啊!"我还想跟他争辩,小姑拉着我的手,说:"咱们先走,跟他这种人说话简直就是白费口水。咱们回去再想办法。"小姑半拖半拽地把我拉出去,我听见剧院的那帮兄弟姐妹们急切地说:"江韵,春姐,你们不要走啊,不要丢下我们啊!"小姑回过头,说:"你们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回来的,不会让这个老秃驴糟蹋了咱们春韵剧院的!"小姑把我拉进她那辆白色法拉利,她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问我:"他妈的暴牙龙跟老娘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哪棵葱!韵儿,骆扬除了那份转让协议书以外,有没有另外给你立什么字据啊?"我垂头丧气地摇摇头,说:"没有了。都怪我自己!是我一手毁了骆扬的剧院,白白把它拱手让人!我为什么会这么笨啊,我真恨我自己!我竟然轻易就信任那个沈律师,连协议书都不看一眼就把名字签了!"小姑极不耐烦地劝慰道:"错误已经犯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去弥补,你一味地自责,又有什么用呢?你再好好想想,骆扬真没另外留下字据什么的?那电子口讯或者第三方转告有没有?"我拍拍脑袋努力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说:"对了,骆扬在临走之前给我留了一张字条,里面提到了剧院转让的事情,不知道那个有没有用?"小姑问我:"是什么时候留给你的?"我想了想,说:"二十一号那天留的,就是我去你家的第二天。"小姑便灵光一闪,兴奋地说:"那好,你把那张字条拿给我。这次那暴牙龙死定了!你刚才也看见了,他那张转让协议书签署的日期是十月二十号。而骆扬给你留的字据却是二十一号,破绽就在这里了。你总不可能在骆扬把剧院转让给你之前转让给暴牙龙吧!"听小姑这样一说,我便豁然开朗:"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样看来,骆扬应该是在我去你家的那天晚上约好沈律师备好的协议书,沈律师又在当天串通暴牙龙拟了另外一份转让书。而骆扬又在第二天临走之前才给我留了那张字条。所以,我把剧院转让给暴牙龙的那份协议书,自然就是作假的了!"小姑从后视镜里瞧了我一眼,笑道:"嗯,韵儿不愧是我江远春的嫡亲侄儿,遗传了江家的优良基因,天资聪颖,一点即通啊!"我笑道:"那我一点即通,也比不上小姑你无师自通好啊!"小姑便嬉骂道:"你就少在这里拍你姑的马屁了!我转条道吧,去菜市场嘞!"我问:"去菜市场做什么?"小姑古灵精怪地说:"去菜市场当然是买菜啊!咱们今晚可要做几道好菜庆祝庆祝,明天等着看暴牙龙的好戏呢!你走着瞧,你姑我不用跟他上法庭,轻而易举就把他扳倒!"我突然心一横,说:"小姑,你知道不,其实就是那个暴牙龙唆使小王在茶里面放的断肠草,毒死了李大爷,害得茶楼倒闭,害得妈妈病逝。是他,害得姐姐染上艾滋病,是他,害得晓风……"我很快意识到说漏了嘴,戛然闭嘴。小姑却机敏至极,她追问道:"晓风怎么?他怎么了?"我知道小姑的个性,她要追问的事情,就一定要问出个结果来的。于是我也不好瞒她,便实话实说:"自从晓风父母双亡之后,他便沉沦到暴牙龙的场子里去做男妓,从事低贱的职业。很快他就成了场子里最红的王牌,暴牙龙把他当成摇钱树,死活不肯让骆扬把他赎出来。但晓风并未自甘堕落,他偷偷研习川剧绝活,在一次喷火的时候,烧毁面容。晓风便不辞而别,骆扬就是寻找他去了。"听了我的描述,小姑便愤懑地说:"又是暴牙龙!他已经害死你姐姐,却又害得晓风沦落到这个地步!看来我非得剿灭了他的淫窝才行!"我便添油加醋:"他那个仙池舞厅表面上是个舞厅,其实里面可淫乱了。他不仅经营色情行业,还私自贩卖毒品呢!实不相瞒,上次我从广东回来,无意中就卷入了他与广东那边一个毒枭的毒品生意中,幸好是我一个朋友相救,才得以脱身。"小姑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啊?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那暴牙龙可是蹲了好回监狱的人了,他能干出什么好事来?这次绝对不能再让他成为漏网之鱼!"这天晚上,小姑做了一大桌好吃的,以庆祝即将打赢的官司。姑父依然在外面忙着政事,这样也好,反正我也不太愿意跟他相处。自从上次在门口外面偷听到他和小姑的谈话之后,他在我心中伟岸的形象便改变了,变成了市井小民一般斤斤计较的德性,丝毫没有了大家风范。
我觉得挺讽刺的,别人都是在官司打赢之后才会庆祝,我这还是头一遭看到有人在打官司之前就开始庆贺的。小姑显得很亢奋,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说:"这次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不用你姑父出面,我自己就能搞定。明天你回去把骆扬留给你的字条拿来,我到派出所走一趟就行了,然就再给他一个举报,再拿你姑父的名号振慑一番,看他们不把那暴牙龙的老窝抄个底朝天!"小姑说得越是天花乱坠,我越是兴奋。暴牙龙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巴不得他早点下地狱。那是怎样一种痛快啊,有一种报仇雪恨的快感。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武侠片里,仇恨往往会成为一个侠士奋发图强,励志学成武林绝技,然后不惜一切代价手刃仇人的强大动力了。
第二天,我回到森林别墅取来骆扬留下的信纸,交给了小姑。她郑重地梳妆打扮了一番,然后衣着光鲜地提着GUCCI的手袋走了。看她那架势,哪像是去告状啊,反倒是像去参加宴会。
她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你就只顾高枕无忧地在家看电视吧,静候我的佳音。明天咱们就可以重回剧院了。"我便在小姑家里看了一天的电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老是一阵阵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似的。可当我仔细想想,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这次的事情都怪我,我想,吃一堑,长一智,下次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不,是不能再有下次。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便疯狂地想念那些活着和逝去的人。高原上的桑吉塔娜,自从我给她发送了那条分手短信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给我发过任何信息,不知道她够不够坚强,来对面我给她的伤害?或许,她已经被那个率性热情的洛郎打动,走到了一起,早就把我遗忘了吧?
我缅怀最多的便是大熊。到现在,我还没有完全接受他已经逝世的事实。我不相信,善良得跟天使一样的大熊,竟然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告别了我。我仿佛又看见那只橘红色鲤鱼风筝缠绵到路灯上,他就站在高架桥下冲我甜甜地笑,右脸上那只酒窝便盛满了阳光的气息。可当我睁开眼睛,他的脸便立刻消失。我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他,可抓住的仅有空气。叫我如何忘了那个温柔体贴的男孩,那个陪我满世界寻找焰子哥哥的好男孩?可为什么,老天连这么好的孩子也要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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