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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坐在坡上闻不到那味道,远远地,河面上还修了一座类似颐和园石舫微缩版的小石头船,原本是一家茶馆,现在已经关门大吉。
我就坐在那里,看那艘石头船,看太阳缓缓沉落,高楼大厦的影子一寸寸地在地上爬过来,把我覆盖。
在这个城市里我没有朋友,他们都是陌生人,跟我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又为什么而活着的陌生人。
我们也会打招呼开玩笑,也会嘘寒问暖相互问候,但彼此心里都清楚,一切只是习惯,生活的惯性,更多的时候,就如筒子楼里的关闭的窗,再薄再近,也是两个家庭。
大学毕业后我应聘来到这个城市,相处的都是同事。离开原来的工作单位之后,身边多了一个任成刚。我其实很检点——虽然检点一词有些老土容易引人发笑,但确实如此,我几乎没什么社交活动,即使在网上也只是写写博客看看文章,MSN上全是同事,QQ里只有陌生人。
五年了,我好像根本没对什么人产生过兴趣,他们一开口,我就知道下一句要说什么,他们的快乐与苦恼,都好像离我那样遥远,我根本做不到感同身受。
我只是疯狂地存钱,存更多的钱,我知道总有一天任成刚会离开我,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我不能因这没指望的生活而倾其所有,我要钱来给我安全与慰藉。
但我不是行尸走肉,绝对不是,我很热爱生活,花花草草小动物,我爱看电视剧,我喜欢撒娇,我认真工作,我也会去觊觎那些看上去性感的充满魅力的人。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我不清楚,很多时候我想,我怎么会活得这么……执拗?
生活永远没有答案。
我正准备起身回家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还是任成刚。
我心里猜想他已经到了我的房间里,发现我不在,所以打电话找我。
这个占有欲极其强烈的男人——即使给予我的只是一半灵魂,也需要霸占我的全部时间,他在的时候要陪他,他不在的时候要想他……
我接了电话。
“你在哪里?”他的声音很不对劲。
“在外面……”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竟然哽咽起来,那种低沉的我从未听过的声音,一股寒意突然窜了过来,前所未有的异样之感。
他说:“你快回来。”
07
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任成刚会有这样失态的声音,语气,急促无助的感觉,这让我非常不安。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门竟然大敞四开着,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头看了一下,又把头垂了下去。暮色中我看到他眼睛里有泪光,他应该是刚刚哭过,也或者还没有停止哭泣?
这到底是怎么了?任成刚怎么可能掉眼泪呢?在我的记忆中他根本就和眼泪毫无干系,他从没哭过,这让我诧异,惶恐和猜疑。
我不敢说话,轻轻地把门关上。房间里暗了,我想开灯,他说了句:“别开灯。”
听见他说话,我心里稍稍平静了一些,“怎么了?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他只是坐着,把头压得很低,好像心绪很乱。他越乱我也就越乱,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从未处理过这样的状况。
好在,大概五分钟左右,他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着,感觉气息也平静了许多。
仍然没开灯,我就靠在他身边坐下,也点了一支烟。
他说:“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五年……你问这个干吗?”我有些心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说:“你记得还挺清楚的,我倒是忘记了。只是觉得……这时间过得真他妈的快,日子一晃就过来了。肖,你有没有觉得……”
我心里突然刺痛了一下,敏感的刺痛,这是怎么了?他很久,很久很久没直接叫过我的名字了。我们还没有发生关系,没走到一起的时候,他是我的主管的时候,他会这样叫,这样叫,让我觉得我们很有距离感,可是今天,这个没开灯的房间,一个闷热的仲夏之夜,他一反常态突然这样叫我,我心里惴惴得打起了鼓……他仿佛没发觉我的异样,继续说着:
“你有没有时间过得太快了?”
“快?……恩,是啊,我们……”我想起了那句话,我们走得太快,连灵魂都跟不上了。可是,他今天为什么要说这个?
他说:“你有没有觉得……太委屈?”
“哥,你到底是怎么了?说这个干吗呢?”我鼻子一酸,就要掉下眼泪。
委屈?有什么委屈呢?他对我不好?是我自己,心猿意马,轻浮浅薄,不安本分……是不是他跟踪了我,知道我今天见了李燃?不会啊,即便是知道我今天去见了李燃,我和李燃也只不过是第二次见面,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同志,也没和他有任何一句出格的话,没任何一点过分的动作,任成刚占有欲虽然强但根本不是这种乱吃飞醋的人,平时见到我在网上好别人半真半假地打情骂俏他都没介意过,今天……
我回头去看他的眼睛,房间里彻底黑了,根本看不清楚,烟头的微光闪了闪,只映出一缕青烟,缭绕着飘过他的发际。
他说:“其实有时候,我觉得确实委屈了你……你知道什么叫分身术吗?”
今天的他太反常了,说话都在语无伦次,这样东一句西一句的,让我根本摸不着头脑。但我知道他心里有事儿,他一定会说,索性不再乱想,起身搬了把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我说:“哥,你想说啥,你就直说吧。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
突然他的声音哽咽了。
他哭着说:“我对不起你。”
“其实,背着你,我在外面还有一个人,我们来往有三年了——不过我们很少见面,一年也就三五次,都是在宾馆里。”
“他比你年轻,但没你好看,怎么说呢……我们也就是玩玩儿。我们是在夜店里认识的,他是坐台的。刚开始的时候我就是觉得……他身材挺好的,没想长期来往,但后来……反正是有了他的电话,觉得特别无聊的时候,就想起了他,给他打电话,每次都能约得出来……”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他知道我有家有老婆,但不知道其实我还有你,我没对他说过,我是想……”
我的心突然被一双手揪住,紧紧地死死地扯起,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我说不出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生气,是不是该难过,是不是该不在乎,还是什么?就算是介意,该介意的也应该是他那法律上名正言顺的老婆,我又算什么呢?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这么压抑?
“哥……哥啊,哥……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呢?其实没必要,干吗告诉我,真的,没必要。”
他没有抬头,仿佛没听见我的话,仍是自言自语一般。
他说:“我是想这些都无所谓的,男人嘛,没有一个不偷腥的,只要不知道,只要放得开,都无伤大雅。你知道我心里其实只有你一个……可是……我真的高估了我自己,真的。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时候,我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我根本没想到刘素她……背着我有婚外情,也是三年了,我还以为我自己处理得很好,神不知鬼不觉的,实际她一早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说,我这个快四十岁的人了,是不是白活了?!”
他猛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我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也没有拦他。
刘素就是他老婆,我只见过一次,是她到我以前的工作单位找他的时候,隔着窗我看到楼下那个窈窕的女子,刚生完小孩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成熟少妇的韵味儿。当时我想,任成刚的老婆还真漂亮,怎么会跟了他呢?
看来,他是被刺激了,被戴了绿帽子而觉得蒙受了巨大的耻辱——可这又能怪谁呢?现在的人都是那样的现实,一个在外面养了男人的丈夫,要么你就闹离婚,要么就是各玩各的,她估计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一切都算了。
我自心底生腾起一股凉意,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任成刚啊任成刚,擎起我一片天空的人,终于不再神话,其实他也是这样脆弱。
我倒了两杯咖啡,想打开灯,他摆了一下手,示意不要开灯。
他肯定眼睛哭肿了,不想被我看到那副糗样子。
我说:“喝杯咖啡吧,静一下,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
“是啊,是发生了,但是我真的静不下来。”他说:“肖,你那里还有多少钱?”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他难道缺钱?
他难道是想跟我断了,回到他老婆身边去?……应该不是这样的吧,既然他老婆出轨了,他们的婚姻已经就是名存实亡了,他真的是想试图挽回吗?他不至于这样幼稚,他不会的。
没等我回答,他说:“你存的钱可能不够用……我这里有张卡,密码是你生日,以后,等你遇到急事儿的时候用。”他从贴胸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来,塞到我手里。
这一刻我好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把手缩了回来,我感觉到,他要离开我了。
钱啊,我真的是那样喜欢钱,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说过,人的一切尊严和体面都要靠金钱来维护,一点儿也没错。人没有钱,几乎就没有了一切,我吃够了没钱的苦,可是,就算是我有了钱,我就真的能捡回我的体面吗?
任成刚啊任成刚,我跟了你五年,你现在是拿钱来打发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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