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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 谷 村 庄
2018-01-17 22:53:30 来源:网络 编辑:知雨 作者: 点击: 评论:查看评论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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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在找我,拿着棍子呢。”
“你又做什么坏事了?”
“我没做坏事,小七哥,能不能借我五十块钱,我有钱了就还给你,最晚等过年拿压岁钱还给你。”
“可以,但你得和我说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上个星期,学校要统一买校服,五十块一套,我们班上一个女同学家里特别穷,学费都交不起,学校就免了,但校服钱是一定要交的,我就把我的五十块钱给她了。我一下子弄不到这么多钱,就没交,班主任刚才催到我家里来了,我不敢回去。”
“哈哈哈……”我笑起来,用指头敲着他的头说,“你小子,这么小就会干这种事了,行,这个忙小七哥肯定要帮的,我给你八十块,我身上就这么多了,你不用还了,除买校服,剩下的钱你给人家买些笔啊,本子啊之类的,不许乱用,听到没?”
“好,好,谢谢小七哥了,我就告诉我妈说钱前两天以为搞丢了,今天又在书包里找到了,她就不会打我了。”
“刘格你帮我个忙,摘小甜苞,越多越好。”
“好,好,小七哥,你是不是带给小姐姐(我妹妹)吃啊,要是给她,我就不干了。”
“她嘴巴挑得很,葡萄都不吃,才不会吃这个呢,实话告诉你吧,给你未来的小七嫂子吃的。”
“啊?她在哪啊?也来了吗?”
“在城里头,以后再带给你看,不早啦,快点啦。”
当半轮朔月在头顶若隐若现的时候,我和小堂弟已经跑了七八条坝埂了,我脱下T恤,用来装覆盆子,小堂弟依旧兴致高昂,不遗余力地穿插于乱刺丛里,我们都被藤刺划得遍体鳞伤,直到六婶唤儿归家的声音在村口响起时,小堂弟才匆匆收起书包,向我道别。我光着上身,拎着一包覆盆子往回跑,等赶回红薯地里时,二嫂已经归来,子凯弯腰在地里捡红薯。
“小‘翻天货’,让人家在地里挖,自己跑去玩,叫什么话!”
子凯直起身来捂着嘴巴,看着我使劲笑:“我早就挖完了,等你半天了,你光着膀子好看啦!”
“我摘了一大包小甜苞,没东西装,瞧把你笑的!老子手上被刺划得横一道竖一道的。”
“我的小祖宗呢!你还小啊,还喜欢吃这种东西,这汁水蘸在衣服上,怎么洗得掉哟!”二婶看着我的T恤被染得红红绿绿,心疼地说。
我径直走向子凯,挑了一颗又大又红的覆盆子喂给他吃,他张开嘴巴,连我的指头一齐吃下,煞有介事地品尝着,眼睛却不停地朝二婶瞟去,生怕被她看见了。
“吾手孰与覆盆子甜?”为蔽二婶嫌疑,我用课本中《邹忌讽齐王纳谏》中的文言句式问他。
“覆盆子不若凤爪之香也。”子凯调侃我道。
“不理你了!白痴。”我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在二婶的吆喝声中,随她一起向村子迈进。

爷爷的房子和二婶家隔百丈路,由于二老去世,房子就留给了六叔,但六叔早已盖了三层楼,也就不在乎那几间房了。父亲说等我和妹妹念书出去了,他就搬回来养老,六叔就把房子给了父亲。我本想带着子凯去看看,却听见二婶说老鼠把电线咬断了,没有电,只得作罢。于是我们一起坐在二婶家的二楼顶上,一览乡间风光,子凯若有所思,嘀嘀咕咕地默念着什么。
“累了吧?”我问他。
“不累,有种来到世外桃源的感觉,乡下真好。”
“你嘀咕个啥?”
“我在想诗,差一句了,别吵。”子凯望着远方的山峦说,“有了有了,笔墨伺候。”我给他找来钢笔和白纸,只见他写道:
“苍山摇半日,
晚鹭浴夕晖。
几户炊烟起
涤人喝犬归。”
“没新意,句子都被人写烂了,缺乏想象,知道李白的诗美在什么地方吗?夸张和想象。”我心里本是叫好的,想夸他几句,但见不得他自鸣得意的神情。
“承盟师傅点化,敢赐佳作?”
“待师傅冥思片刻,少安毋躁。”我一本正经地说,四顾哺育了我十几年的村庄,想找出素材来,十分钟后,寻章摘句,殚精竭虑,终得四句:
“日薄竹苑闻鸡犬,
菱藕相间水映船。
客问桃源今尚在?
陶潜误入是刘园。”
子凯赞许地微笑着,将右手搭在我的肩上,轻轻地将我向怀里搂了搂,我顺势抱紧他的腰,吻住了他的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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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乡下,国庆节是除了双抢外最忙的时候,稻子黄了,红薯熟了,大豆要收,棉花要摘,麦子、油菜、萝卜、大白菜等都要种了,最重要的是这七天是例行的开山砍柴日,平日里山上是不许任何人去砍柴的,所以农民们在这七天里要把一年的柴火都砍回家。
次日凌晨四点多,我就听见二婶开门的声音了,于是赶紧套上晚上乱扔的短裤,奔到楼下。“婶,才四点多就上山啊?”
“你怎么起来了,不早了,人家都挑几担回来了。”
“婶,我跟你一起去,我打电筒,拧草绳。”
“不了不了,你玩两天,都要考大学了,别累着了。”
“婶,你也真是的,大哥三哥都出来了,你还这么拼死拼活的,三哥一个月工资买的柴就够你烧一辈子了,他不寄钱养你啊?你都老了,还不享点清福,图个啥啊!你看看院子里堆的这柴,就你一个人在家,烧几年也烧不完。”
“这是哪的话呀这是,那柴火长在山上,一年不砍就长成树了,明年想砍都砍不动了,不怕人家笑话啊?你三哥在大城市里,开销那么大,明年还要结婚,哪有那么多钱,我这做妈/的不替他省着点,不就成包袱了。你这翻天货,听你妈妈说你花钱如流水,还说你三哥,他从小就不乱花钱……”
“好好好,别说了别说了,我乱花钱。婶你等一下,我喊子凯下来,我们一起去山上,让他好好体验一下乡下的日子。”
“也罢,这些城里孩子哪知道米是怎么熟的,不好好念书的,长大了只能当农民。”
“米放电饭堡里就熟了呗,他们哪知道乡下怎么煮饭。”
我随即上楼叫醒子凯,帮他套上外衣,来到院子里和二婶一起扭草绳,二婶忽然问子凯多大,子凯笑着说虚岁十九了,属猴的。
“不行不行,不能去山上,那山里头前两年埋了几个老人,冲属猴的(迷信的说法,意为和属猴的人命中相克),刘瑞家的儿子就是属猴的,去一次山上就要病一次,还有刘齐天家的女儿也是属猴的,跟着她妈妈后面去山上捡菇子,回来就掉了魂,她妈妈请道士招魂,招了几天才招回来。”二婶说得神乎其神的,令我毛骨悚然。
“婶婶,迷信啦,我不信的。”子凯笑着说。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要保证你不出任何事,不然我可担待不起。”二婶神情严肃地说。
“婶,那我们就不去了,闲着干嘛呢?我们可是专程来干活的。”不管二婶所说的迷信不迷信,无论是真是假,子凯的安全最重要,信总比不信好,我想。
“这样吧,要是真闲着没事呢,就把昨天那山芋地翻翻土,估摸着锄六双地来,等柴砍完了就要播麦子了。”
“好!”我兴奋地答应着。
“我家这翻天货从小就喜欢播麦子,一说播麦子,饭都不吃,就往地里跑,一个坑里说是撒二十五粒,他就一粒一粒地数,一粒不少一粒不多,可认真了。”二婶笑着对子凯说,“都再去睡会儿,还早,我挑一担柴回来就烧早饭,煤炉上炖了鸡,饿了自己盛着吃。”
我们点头答应,又上楼反锁着房门,抱在一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九点多钟,可口的粥香味将我催醒,二婶早已砍完一担柴回来,将饭菜摆满了堂厅的圆桌。我们三人坐在一起,无拘无束地好似一家人,二婶习惯性地将鱼、肉往我和子凯的碗里堆砌成山丘后,就开始向子凯唠叨起我的历史来,惹得子凯频频送来嬉笑的鄙视目光,穷追不舍地问二婶关于我的恶行劣迹。
饭后,我和子凯扛了三把锄头去了地里,我手把手教他如何使用三把不同的锄头。又大又宽的叫“板锄”,用来上土和拗沟(把地分成一块一块的叫拗沟),还要用它来挖马路边草坪,贴在麦地边,防止下大雨的时候,冲走了地里的泥土;中号的叫“扞锄”,主要的活儿都是由它干,挖土、翻地、平地,还可以用锄脑儿(锄头和木柄相接的地方)将大土块敲碎;最小的叫“调锄”,意为调节用的,它可以干一些杂活,比如修整一下角落,但它的主要活儿是挖铲坝上的刺藤和灌木植物当柴火,不然它们长大了,会遮住阳光,麦子就长不大。
子凯对学习不感兴趣,但对于这些,他却是个好把手,一会儿工夫就上手了,使起“扞锄”来,像个资深的老农。我则干些杂活,修修整整,边指挥着他。中午一点多,三分红薯地(一亩等于十分,等于六百六十六平方米)已被子凯翻整完毕,我们回家匆匆吃完饭后,便一人挑着半担粪肥,拎着草灰和麦种来到地里,开始挖坑、施基肥和埋草灰。子凯几乎是捏着鼻子浇完粪肥的,我则嘲笑他的娇生惯养,不断地把他的手从鼻子上拉开。当我们埋完了草灰,盖上一层薄土后,便开始种麦子了,子凯如当年的我一样,一粒一粒地数着,每个坑里二十五粒,可爱得如同幼儿园的孩子在考试;我则熟练地往坑里撒麦种,根本就不用数,子凯要检察,结果令他大失所望,我播的麦子每个坑里都会在二十五粒左右。撒完麦种,黄昏已悄然降临,我们只剩下最后一道工序,浇清水了。我和子凯一起从不远处的池塘里挑水,到达地里时,他的桶里只剩下一半,我的却滴水未漏,于是我让他负责浇水,浇完一担我挑一担,虽然他的体格比我强壮得多,但挑水这东西不比拎水,是要锻炼的,空有一身力气只能事倍功半。就这样七八个来回后,我累得瘫软地坐在地边,望着子凯给麦子浇水的身影,温馨得像童话里的世界。 
 
 
  
 66 
 多年来,这一幅画面在我的脑中未曾改变,历久弥新。
远处是将寐的夕阳,昏昏欲睡地游弋在西天的彤云里,浸浴着霞光的村庄像画师精心雕琢的水彩画,映衬着黄绿交错的田野,静谧得如天使的睡眠。田野里纵横的阡陌小路上,被星星点点的归家的村民们点缀着,悠然、和谐且安详,仿佛诉说着千百年来这片代代相传的土地上,亘古不变、生生不息的勤劳的故事。这是我的家乡,我生根的地方。
子凯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庄严的像赶去布达拉宫的朝圣者,又如梵高的油画一样,美丽且给我心灵的震撼。他转过身来,微笑地望着我说声“累了吧”,我仰头迎来他温柔而销魂的双眸,痴痴与他对望着,心中的千言万语,似乎只用这一个微笑便可以淋漓尽致地表达全部。这一刻,曾经焦虑的种种和不安的预感终于有了答案,我明白了,我的一生将与眼前的这个男孩相系在一起。
“哥哥,歇息一下,肩膀痛死了。”
子凯放下锄头,坐到我的身边,轻轻地给我揉着红肿的肩膀,我侧着头,靠着他的胸膛,和他一起凝望着远方,谁都无语,静静地等待着云霭拉下夜的帷幕。这时的彤云,已被夕阳镶上了一道道金边,闪闪发亮。我听见轻风细碎的呼吸声,像是不愿惊醒路边熟睡了整个夏天的蒲公英,但它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惊起了无数的小伞,它们充满着好奇,轻柔地飞到我们脚边,子凯伸出臂,让一颗顽皮的小伞落在他的指缝里。西天的彩云开始在远处的山顶慢慢褪却,山与山的交界处渐渐浑然成一体,如一道深色的屏障,隔开了夕阳的温床。散落在更高处的片片红絮也悄悄地溶解,慢慢地变黑,轻轻地隐去,终于在几只飞鸟的翅膀轻掠过后,无影无踪。晚风终于挟卷着黑暗的夜色扑面而来,唯有头顶的朔月却越来越明亮了,像发着荧光的一团羽毛,被冻在天上,这天神的信号灯招来了无数夜的精灵,蝙蝠开始有秩有序地捕捉蚊虫,蟋蟀走出洞来放声地斗歌,萤火虫打着灯笼从南瓜叶子底下飘飞, 村子里的犬吠声也开始抑扬顿挫地沸腾起来。
“等明年布谷鸟叫了,我们就回来割麦子。”子凯拥抱着我说。
“好。”
“以后等我们工作得差不多了,我想和你住在乡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无争,安分守己。每天我们一起干活,耕田、种菜、劈柴,晚上一起纳晾,看月亮,直到我们都老得不能动了,我们一起去另一个世界。” 
“好。”我吻住他的双唇,忘记了全世界。

三天的假期结束了,子凯说这三天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有意义的三天,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劳动人民,什么叫生活。他被晒得黝黑黝黑,一回到学校,肩膀上就开始褪皮,他觉得非常有成就感,扒开T恤给大伙儿看,让他们猜他这三天干什么去了,没想到众口一词,“去了非洲当性奴”,结果教室后面就传来不同音色不同分贝的惨叫声。
十月四日清晨,学校又贴出了月考红榜,如我所料,这次我的名字依旧排第一,比第二名徐妍高了五十多分,周蕙芳名例第三,仅比徐妍低两分。我想这次月考中,班主任对我写的作文应该还是满意的,不然他又会让我语文不及格,那就没这么高分了。张子凯的大名出现在红榜的排后位置,也就是说,他已经不是全校倒数五十名的学生了,这是一大进步,却又令我心焦惶惶,因为他的总分才三百八十分,他的英语、数学和化学简直就是初中没毕业的水平,加上厌学情绪,明年他考大学,天方夜谭。我想应该想想办法,或者抽个空,找子凯好好谈谈这事了。
这天晚上,骤然降温了,天空中不痛不痒地掉着几滴雨水。我来到班主任的家里,就前次和他提到的同桌自由结合、自由变迁位置问题和他好好谈了一下,他当然是有所顾虑的,觉得如果两个成绩差的同学臭味相投,坐在一起反而是坏事,愈发会让他们猖獗起来。他忧心的种种,正是我所期望的,于是我向他提议,以每次月考为准,前三十二名的只能和后三十三名的同学同桌,帮助他们学习,改掉不遵守纪律的恶习,从而整体提高我们班同学的成绩;我还向他分析了现在班上同学座位的分布极不合理,成绩好的同学全部聚在前面,成绩差的基本都在后面,这导致了严重的两极分化,前面的同学根本不到后面去,后面的同学出门也根本就不走前面。在我三寸不烂之舌的软磨硬泡之下,他终于答应次日下午的班会课上试行此举,以待日后观察,兴则施,衰则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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