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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 谷 村 庄
2018-01-17 22:53:30 来源:网络 编辑:知雨 作者: 点击: 评论:查看评论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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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麦 子

我从不渴望飞翔
能乘风破浪
迎接那海平面的
第一缕朝阳

我从不梦想远方
能历尽名胜风光
看那香格里拉的山峦
披着七彩的霓裳

我从不羡慕他人
有童话般美丽的新娘
他们在爱情的森林里
每天流连忘返

我只愿在项槁齿落时
和我的弟弟
携手在黄昏下
金色的麦田中
听着布谷的欢唱
让他猜测着
我干瘪的嘴里
牙齿是否已经落光。

我想
天堂里
也就是这样

我是跟随着爷爷奶奶在乡下长大,他们生养了十二个孩子,夭折了两个。爷爷是读书人,他把十个子女全部送到学校,其中二叔学习最不用功,所以爷爷在他识了几个字后就让他退学务农,以供弟弟妹妹们上学,二叔四十岁那年,下水库捞鱼,就再也没能活着起来,撇下二婶和念初中两个儿子——我的大哥和三哥。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念书,父亲便叮嘱所有人看紧我,因为我四叔家的小堂哥喜欢带我去河边玩水。我的六叔念书时是最用功也是最聪明的,却又碰上政治动乱的年代,因为“家庭成份”过高,他失去了本属于他的很多。
小时候,父亲母亲工作不便,把我交给了爷爷奶奶看管,和我同命相连的就是长我四岁的小堂哥,四叔和四婶闹离婚,他也被送给爷爷奶奶抚养着,因为在众兄弟中,他排行老六,所以我叫他小六哥,而我就是小七。父亲每隔一个星期才会回来探望我一次,于是我便能经常肆无忌惮地发挥着我的聪颖才智,而这些小聪明也三番五次地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我依稀记得来乡下不久,有一次老家堂厅的灯泡坏了,六叔取下坏灯泡,去外面买新的,我想知道灯座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灯泡亮起来,于是我在桌子上架上椅子,再在椅子上架上小板凳,我站在小板凳上,用手按灯座上的铜触点,结果有股巨大的力量把我的手弹开,我被甩掉在地上,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心脏狂跳不止,后来我再试了一次,才知道这个就是所谓的电。我还经常把手指伸到天井(四合院的中间)墙壁上的洞里,妄想把里面筑巢的大黑蜂扣出来,然后拿青霉素的空药瓶把它们装起,有次我明明看见一只黑蜂钻进一个大洞里,当我拉出它时,却是一条足有半尺长的红头蜈蚣,当然,我被咬了,我大叫着去找爷爷,他拿刀在我手指上划了一道口子,放了许多血,我仔细盯着看,却一点也没有哭闹,后来我就病了,一直发冷汗,在爷爷的床上睡了一个星期,不知道打了多少吊针才渐渐好起来。小时候我最为得意的事是拿螺丝刀把家里的黑白电视机拆开,在带电的情况下,用电笔在里面乱戳,结果电视机的画面就变红了,我就向伙伴们炫耀我把黑白电视机变成了彩色电视机。诸如此类的种种丑事,都是背着父亲干的,奶奶总是一字不漏地向父亲汇报,而且会添油加醋,例如我曾图新鲜,拿火机烧田坝上的枯草,她会说是放火烧山。
我是如此地招人讨厌,但却是爷爷的心肝,因为我的加减口算,比他用算盘要快得多,他当我是命根子,指望着我能在几个堂哥的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于是在我们家就形成了这样的环形生物琏:我听我妈/的,我妈听我爸的,我爸听爷爷的,爷爷听我的。每次父亲回来,听完奶奶对我的控告,都会罚我光着膝盖跪在碎瓦砾上三个小时,奶奶则站在旁边拿蒲扇给我打扇,她觉得我做错事应该受到惩罚,但她心疼孙子是另一回事。有时候我乱动把膝盖蹭破了,痛得我龇牙咧嘴,她又会心疼地擦流泪,用手帕放在我的膝盖底下垫着,或者拉我起来去吃饭,但没有父亲的允许,我是万万不敢起来的,于是奶奶便去找爷爷,他会拿着拐杖使劲往父亲的背上打,最狠的一次,是他拿拐杖的铁腿把父亲的眉梢打破了,血流满面,父亲居然低着头,像我一样,不敢用手去擦,通过这件事,我才知道,原来父亲打我,是遗传的。
我经常去二婶家,把她家的收音机、缝纫机等等只要带“机”的东西都弄坏,她的儿子,我的两个堂哥自然是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会像电视里放的绑架一样,用两条以上擦鼻涕的手帕塞进我的嘴里,反扣着我的手把我压在地上,然后拿梧桐树的青果子不停地敲着我的头,像和尚敲木鱼似的,直到把我痛得哭出来为止;如果梧桐果子老了,松软了,打不疼我了,他们就把它掰碎,塞进我的衣服里,又痒又痛,到了晚上,整个背上都会长无数的大疱。于是我总梦想着,我有一个机器猫,坐时空飞船飞回到他们小时候的年代,用同样的方法来整他们,但我更想得到的是,有一个穿着战铠的亲哥哥,像圣斗士那样,所向无敌,谁敢打我,他就会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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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快上五年级的时候,两个堂哥双双考进了重点大学,二婶家的鞭炮足足响了一上午,爷爷乐得拄着拐杖要去七里外的老祖坟烧纸,“大学生”可是头一次出现在刘庄的词典里,大哥和三哥给他挣足了面子,而我大叔家的二哥在这一年却名落孙山,受尽了爷爷的冷遇,但他第二年奋发图强,考上了极负盛名的高等学府,前途无量,于是爷爷又经常去大叔家窜门了。在这个暑假,我有机会学会了游泳,因为大人们每天都在为堂哥的事情张罗着,没空理我。我和几个伙伴们总是背着大人去离村三里路的水库里洗澡,然后在水边的柳树下讨论女生,年纪最大的那哥们总是脱下他的裤子向大伙儿炫耀,他那地方长了三根衰不拉叽的黄毛。他还会向大家吹嘘说他曾带女生回家玩,还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于是他被我们骂成不正经的流氓。我小时候个头矮,和班上的那些男生玩不起来,因为诸如“斗跛子”之类的体力游戏是男生的最爱,而我一上场总会被打得四肢朝天,于是我只得和班上的女生玩,像跳皮筋、跳绳、跳田、抓子儿这些女生才玩的东西,我无所不能,甚至技高一筹,我还自创许多跳皮筋的高难招试,女生们纷纷效仿,她们分组比试的时候,总是抢我,于是也落下了个坏名声:色狼。
那个时候,我已经物色好未来的媳妇了,是村里铁匠家的二女儿刘小玲,长得就跟那七仙女似的,而且头扎了两只麻花辫,在头顶两侧盘成大包包,像米老鼠的两只耳朵;每次看到电视里放的“机器猫”的时候,我就会喊来爷爷,指着“小静”告诉他:这个像我们班上的刘小玲。
父亲对我做的一切事情都反对,唯独对刘小玲,他却反常地热心,他还还经常问我,怎么不把人家带到家里来玩玩,我总会羞得躲起来。我想父亲孩童时定是个多情种,他盼望着我传承他自己未续完的精彩章节罢,那时候,我十二岁,还没发育。而我的小六哥似乎是发育过早,三天两头地带不同的女孩子去水库边的后山,终于有一天,出了大事,因为四叔和四婶都回来了,我依稀听见他们提到了“打胎”。后来小六哥就被四叔捆起了双手吊在院子里的桑树上,我看见小六哥使劲想踩到地面,却又踮不到。四叔拿着鲜活的柳树条抽他,抽断了又撇条新的,整整打断了三条,四叔才罢手,小六哥浑身血淋淋,包括脸上都没有一块好皮肤,眼泪流成一脸糨糊,却始终没有叫一声疼,倒是一旁的奶奶已经坐在地上呼天抢地了。后来爷爷回来,四叔的下场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他跪在爷爷面前,爷爷双手抡起拐杖打他,落下时,拐杖就断成两截,然后他拿半截拐杖使劲往四叔的胸口戳,盛怒道:“你自己行为不端,酿下的祸根,教坏了孩子,现在你不急着亡羊补牢,倒打起来孩子来了!小杂种,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和那个野女人勾勾搭搭,和秀玫闹离婚,毁我刘家清誉,你就不是我刘家的种!”
听二婶说过,我的爷爷是个很传统的人,通读四书五经,本可以谋个一官半职,却放弃了家里优越的条件,顶着巨大的压力,娶了当时门不当户不对的奶奶,这为他在全国解放时保住了一命,而他的父亲及叔辈们无一幸免。爷爷和奶奶曾以种茶、种草药和养蚕为生,在文革时所有东西都被生产队收回,村长的大女儿看上了长相英俊又有气质的爷爷,于是给奶奶冠以无中生有的罪名,想方设法地批斗奶奶,以解心头嫉妒之恨,而后逼着爷爷和奶奶划清界限,无奈爷爷宁死不从,被打折了腿,他和奶奶一直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坚强地活了下来,还哺育活了十个儿女。
爷爷是在奶奶离去半年后无疾而终的,谁也没有想到爷爷会忽然不在了,听六叔说就在他离去的前一天,还在池塘里挑了几担水,把院子里所有的花花草草浇了个遍,大约他是知道自己要去见奶奶了,又不忍去后院子里他亲手栽的一切无人打理。而我这时已经离开他一年多,在城里念中学了,我去乡下见他的时候,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攒着什么,后来被六叔掰开,才发现是一撮用红头绳扎的花白的头发,我最清楚,这些是奶奶每次梳头时掉下来的,被她收集在梳妆盒里。爷爷的遗体被安置在堂厅,我所有的堂兄弟姐们又一次全部聚在一起,五个村子的男女老少也全部出动,送礼送红,万人空巷,都来给爷爷送别,以感谢他带头为乡里筑路、造林,捐款修桥、盖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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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管教得最严厉的两个儿子——我的父亲和四叔,为他守灵,跪了两天两夜,哭了两天两夜,叫了两天两夜的“爹”,直到两人都晕了过去……

我每日给子凯补完课后,便不再回楼上睡觉了,无论天气有多炎热,我都会和他一起睡在地下室里,互相拥抱着,贪婪地呼吸着彼此的气息,直到天明。而我租的房间,除了摆放生活用品外,形同虚设。我依然在上课时用文具盒里的小镜子照他,而他每次似乎故意对我不理不睬,都在认真地听老师讲课,这总让我整节课都闷闷不乐,提不起精神。于是我的脑中便酝酿起一个想法来,可不可以向班主任提议,同学们自由结合成同桌,自由坐到教室的任何位置?没想到班主任居然答应十一过后征询一下同学们的意见。我暗自高兴了一整天,子凯,等着,我们马上就可以同桌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我从不敢去想我和子凯是什么关系,这是我最忌讳和恐惧的东西。我常常觉得我们是在干一件不干不净伤风败俗天理不容的事?就像我小六哥那样,甚至比他做的坏事要严重和卑劣得多?亘古以来,男欢女爱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怎么可以如此大逆不道,和一个男人水乳交融?我和子凯是不是违背了天理,违背了自然规律,违背了最基本的道德底线?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如此可耻可悲且荒淫,可是,当我伏在子凯的身上,会有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感,让我无法自抑地迫切地想与他每一寸肌肤都相亲在一起,我甚至祈祷着,我们就这样拥吻在一起死去,让明天的太阳永远不再升起。
高三封闭式的教学,让我无从知晓外面的世界,只要有机会,我就会翻阅医学相关书籍以及那些街头的消遣书刊,而我得到的信息就是“同性恋是一种精神病”之类的“权威定义”,或者“同性恋父亲强奸儿子”这样的醒目刊头,要么就是“北京某酒吧同性恋打扮妖艳,堪比真女人”等等,其中的案例亦真亦假,都是为了吸引那些无聊的看客,但这些信息却无一不加深着我对自己的鄙视,每次和子凯云雨之后,我都会觉得自己非常龌龊,对不起家人,我真的不想这样,可是我无法自制。
子凯对我的悉心照顾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的身影始终走不出他的视线,他甚至会在放学时拉着我的手,狂奔到住处拿饭盒,以免排队。两个男生手拉手,难免会让同学笑话,他们经常打趣说我们是夫妻,当然,他们是无心的,不会联想到同性恋,这是个方兴未艾的词语,连我自己都不理解,他们又从何而知呢?再说我还有周蕙芳这个准媳妇,在班上,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我们的喜酒,他们都已经预定好了;另外张子凯长得人高马大,气壮如牛,大大咧咧的,是个再地道不过的男生,和大家所想的戴大耳环、化女人妆、说话嗲声嗲气的同性恋,有着天渊之别。
我和子凯之间到底是兄弟间的亲情,还是变态?我开始踏上了一条寻找自己的征途。

转眼十一国庆节到了,学校通知放假三天,当然,放假之前,是例行的月考。子凯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信心,他说他的物理这次肯定能考及格,不枉我这一个月来的耳提面命的教导,这次月考就是证明自己的机会。我也暗自为他高兴,心里在不断地给他打气。我有一个愿望,就是明年我们能去同一所大学,这实在有些好高骛远,不切实际,他的底子这么薄,即使他是爱因斯坦再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五门课平均考到一百三以上,每当想到这里,我总会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
三天的放假时间,让我不得不想到这是校长喝多了酒后做出的决定。我正愁无事可做的时候,潘婷的一件小事让我做出了一个有意义的决定,那就是和子凯一起去乡下,帮二婶干农活,挖红薯去。
那是考完第一科语文过后,我看见潘婷从课桌里拿出饭盒,逃命似地冲出去打饭,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啥呢?是不是这次作文写得天衣无缝,不给班主任留下把柄?”周蕙芳边收拾着课桌边轻声笑问我道。
“哪的话啊?我作文本来就差得很,我笑潘婷呢,吃饭这么积极,还经常看她一餐打七两饭,我一天都吃不了这么多呢。” 
 
 
  
 
 
62  “噢,不是的啦,女生打饭要么二两,最多就三两,她是打给校门口一个小乞丐吃的。”
“小乞丐?”
“那是上上个星期了,我们中午去外面买圆规,有个小乞丐在外门口垃圾堆里刨东西吃,就十来岁的样子,看着挺可怜的,潘婷心软了,就天天打饭给他吃,现在我们女生轮流着给他打饭呢。”
“噢,这样啊,就是那个嘴唇缺了一块,天天早上都在翻垃圾桶,找塑料瓶的那个,对吧?”
“是啊是啊,潘婷让他捡塑料瓶和废纸卖钱,教他自立呢。”
我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那个小乞丐我倒是经常在外面看见,我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施舍给他一个鸡蛋或者一个馒头呢?我从来就看不起潘婷,不仅仅因为她的学习成绩差,更是因为觉得她话多,是个俗不可耐土得掉渣的乡下女子,不想这样一个长像普通甚至有些难看女孩子,却有如此这般女儿心肠。想着以前对她的种种恶言恶语,我不禁羞愧难当。我忽然又想起乡下的二婶,她的罗嗦是出了名的,而且每当他罗嗦时,我要对她所说的东西不住地点头,不然,她就会不断地重复再重复。
自从她的两个儿子——我的大哥和三哥考上名牌大学后,都分在外地工作,一年才能回家两、三次,她就孤身一人住在乡下了。她每年来城里我们家几趟,都要扛一袋糯米、淀粉、面条之类,我母亲每次都会让我去车站接她,我非常不乐意,因为这些东西我都不爱吃,而且每次我都要帮她把那用化肥袋装的东西扛到车站外叫出租车,还要对她罗里罗嗦的话不住地应答。而每当父亲打我,我要出去避难几天的时候,我都会去她家,顺便带几个便宜的苹果或者桔子,她会没完没了地唠叨几个小时,好像我花了不少钱似的;她从我母亲那儿得知我有头痛病,我次我来,她都要忙着为我去中药店买天麻,给我炖鸡吃。
我想我该去看看二婶了,哥哥们都不在家,二婶栽了三块地的红薯,一地芝麻,两地棉花,没人帮她,这些东西收完了还要种麦子和油菜,还要去砍柴,虽然二婶非常能吃苦耐劳,但毕竟年过知命,身子骨不如从前一般蛮实了。
考完最后一科后,我向母亲说明情况,让她做一做父亲的思想工作,我想父亲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二婶是他嫂子,他没少吃二婶做的饭。至于子凯,只要是我的决定,他没有不答应的事。于是我们一起先坐车回到城里,匆匆收拾一下东西便来到车站,再坐了一个小时的汽车后,我们终于踏上了那片我儿时生长过的的土地,天朗气清,黄绿相接,万物待归仓。
“弟弟,秋天到了,不是收割麦子吗?”子凯问我。
“白痴,麦子是秋末种,春末收割,没听过‘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啊?”
“我又没在乡下呆过,我咋个会知道呢?”
“明年春夏交替时,布谷鸟一叫,就要准备割麦子了。”
“那布谷鸟要是不叫是不是就不割了?”
“拜托你有点智商好不好?不理你了,话说得没个着落的。”说罢我跳着跑开了。
子凯笑着追上来,见四周没人,从背后将我拥入怀里,亲吻了一下我的头发,说:“我好喜欢你的臭脾气呢,知道吗?我从小就非常听我妈妈话,人云亦云的,从没有像你这么叛逆过。”
“你不叛逆?李飞说你以前三天两头地去打架,你妈妈每个星期都会被班主任叫到学校里来。”
“那是不一样的,大部分都是因为看不惯学校里那帮痞子们,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他,打来打去都是身上疼,你的那种叛逆是思想上的,骨子里的。”
我挣脱他的怀抱,转身笑着问他:“你喜欢叛逆的?”
“只喜欢你一个叛逆的。”子凯望着我,意味深长地说。
“白痴。”我羞得赶紧转过背去,却望见远处高地里二婶站立起的身影,于是对子凯嚷嚷着一起朝她奔去。
“婶!”
二婶转过身来,惊诧地看着我说了句“‘翻天货’来啦!”,便忙扔掉手中的耙锄,双手在衣角上擦了擦走到地边:“放假啊?还是又被你老头子打得逃回来了?”
“哪的话,我才不怕他嗫!放三天假,我和同学来给你挖山芋(红薯)”
“婶婶好,我姓张。”子凯甜甜地叫道。 
 
 
  

 
63  
 “‘翻天货’你这同学还真是俊呢,白白净净的,长得跟你三哥差不多。”
“额头上长满疱,哪来的白白净净呢!三哥比他好看多了。”
子凯被我们说得立刻脸红了,低着头不解地问我:“‘翻天货’是什么?”
“噢,这个是我给他取的荤名,我家这侄子打小就皮得很,家里头哪个人没受过他的害,上头有老爷子宠着,他老头子都不敢动他,那可是天都被他抄翻掉了,神仙都管不住,不是‘翻天货’还能叫啥?”
“好啦好啦,都丑死人了,还讲,婶,你歇着吧,我来挖山芋。”我知道二婶只要话匣子一打开,准能聊一下午,特别是说起他儿子的时候,她能眉色飞舞、唾沫四溅地说上几天几夜,也不会口干舌燥,如数家珍。
“不不不,都快是大学生了,哪还能让你挖地,带同学去家里呆着,剩一点了,挖完了我就回去烧饭,钥匙拿着。”
“婶,我又不是没干过事,放心啦,我老头子答应的,不会跑来撵我回家。”
“好好好,那我就先挑一担山芋回家,捡两颗菜洗洗。挖完了捡到那两个箩里就得了,你甭挑回来,正长个子,别压伤了,我来挑。”
我点头应声,和子凯一起往二婶的箩筐里捡了满满一担红薯,子凯逞能,要挑着试一试,结果蹲下去半天才立起来,走了三步路就龇牙咧嘴说不行了。二婶两手拍着大腿大笑着走过去,接过扁担,像千斤顶似的,不费吹灰之力就挑起了那足有一百五六十斤的担子,对子凯说:“这活儿不是做学问的人干的,光有力气是不行的,肩膀没使过,嫩了。”
望着二婶轻盈的步伐,扁担在她的肩上像跳动的音符,有节奏地轻轻地一闪一闪着,子凯像蔫了的树叶,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工,农活和你在操场上拉吊环是两码事,不是满身肉就能做的。”
“你做过?”子凯问我。
“当然,我小时候都是在乡下长大的,哥哥姐姐们都念书走了,家里只剩下我和我的小六哥干活,我年年暑假都要回来搞‘双抢’,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娇生惯养的呀?”
“那你怎么衣服都不会洗。”
“洗衣服在乡下是女人干的活,男人洗衣服做饭会被人笑话的,男人做的事是砍柴、打稻、割麦子、挑担子,笨,咱们快点啦,不然天黑前都挖不完了。”
子凯像是来到爱丽丝的仙境,东张西望地把周遭看个遍,在地里活蹦乱跳地捡红薯,着迷于这田园里丰收的劳作。他见我大汗淋漓,便抢着我手里的耙锄,要来尝尝新鲜。
“腿要岔开,腰要弯下,不然会把脚挖着。”我在一旁指挥着。还不到五分钟,子凯便累得直不起腰来,使劲在腰上边捶边说:“唉,这两天腰痛。”
“痛个屁啊,是累的吧!我可不管你痛不痛,反正剩下这两埂上的红薯,都归你挖了,我去找小甜苞去。”
“小甜苞是啥东西啊?”
“《三味书屋》看过吧?就是鲁迅写的那个,覆盆子,像桑椹的那个,野生的,可甜了,我去找给你吃。”
“别跑远了,丢我一个人在这,快点啊。”子凯慌张地说。
我跑去儿时常常去摘覆盆子的旮旯田埂上,却发现这曾经只有我知道的风水沃地,早已被哪家贪吃的小孩造访过了,刺藤上连个渣都不剩,于是我不得不沿着田坝一路找下去,直到找到村子外头,才发现六叔家的茶地边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许多紫红的覆盆子来。我暗自庆幸这里没有被六叔家那嘴馋的小堂弟发现,不然这些东西在劫难逃。
“小七哥,你怎么回来了?”小堂弟忽然在茶树后面钻出头来。
“死鬼头,吓死我了!躲这里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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