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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洗好了澡,大熊又下去给自己提热水,回来的时候顺便带了两份盒饭。我打开一看,是一条红烧木琴鱼,看上去美味可口。我哽咽着吃完饭,大熊也就洗好澡出来。然后,我们就蜷在那张破床上看电视。那是一台二十一英寸的旧电视,黑漆漆的,遥控器坏了,大熊便不厌其烦地按着我的爱好爬到电机前替我换台。
其实再精彩的节目也吸引不了我。我只是想重温那些快乐的日子,每天晚上粘在焰子哥哥怀里看节目的日子。可我明白,焰子哥哥现在不在身边,节目闹得再欢腾,也是索然无趣的。
大熊见我无心看节目便把电视关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把那张破旧的床弄得咯吱咯吱直响。我转过身,月光下的大熊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他也没有睡着。我看着他,说:"大熊,你给我讲讲国外的经历吧。"他笑了笑,月光那样温柔,洒在他的脸上像一层淡淡的水银。他枕着双手,说:"我啊,在国外证明了一件事情。人们总是说国外的月亮比国内的圆,原来也不过如此。"我笑了笑,说:"原来你就观察这个啊。那有你没有泡洋妞啊……"问完这个问题我便后悔了,我总是这样,心直口快,全然不想后果,心里怎么想嘴上便怎么说。我想我是该好好管住自己这张嘴了。但大熊似乎并不介意,仍然只是浅笑着,把胳膊伸过来,说:"这床太硬了,枕着它吧。"我安然接受了大熊的关心。在他柔软的臂弯里,我一觉到天明。
…… 第三十一章 荆州到芜湖 ……
望穿雨帘,痴人浮现;暖若春光,映照旧颜。
红尘缘,雁南迁,哪堪此情多变?
念难倦,思万千,一尺红烛独燃。
第二天早早交了房,我们便商议着如何寻找当地移民局,或者寻找与移民相关的政府机构。正商量着,一个电话响起,是小姑打来的。我知道,一定是妈妈让她打来做说客的,想说服我回去。我正要挂电话,大熊说:"先别挂,跟她报个平安也好。"于是我听从大熊的意见,便接通电话,小姑的声音很大,仿佛要把电话振破似的:"韵儿!韵儿,你在哪儿?"我淡淡地回应:"我现在在湖北省荆州市。还没有找到干爹和焰子哥哥,移民榜上没有他们,他们给弄丢了。"小姑见我带着哭腔,便急躁地说:"哎,你这个傻孩子!快别找了!就算你把荆州翻它个底朝天,你也找不到人的!"我给小姑这样一说,立刻就精神抖擞了,听她那口气,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不然就不会这样肯定我找不到。果然,小姑娓娓道出了真相:"韵儿,小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妈这次做得也真是太绝了。她一直央求我替她保密,可是姑一想到你在外面跟流浪汉似的漂泊寻人,我这心里就不好受!你啊,就先撤离荆州吧,你干爹根本就没有迁到那里去。你也知道你姑父是市委副书记,位高权重,一句话就可以做出一个重大的改变,所以你妈妈就死活央求他从中作梗,移民名单上写的是迁到了荆州,实际上是把你干爹安置到了安徽省芜湖市湾沚镇的城南村!"我这才如梦初醒。都是妈妈,又是妈妈!天啊,我自认为我逃离了那个家,就可以获得自由,就可以找回我的焰子哥哥,想不到我逃到哪里都不过是她手里的棋子!她就像一个威力无穷的女巫,我怎么跑都跑不过她的眼皮子。
我感到一阵眩晕,小姑继续说:"韵儿,你也知道,小姑是因为疼你才告诉你真相的。但是小姑也得替你妈劝你一句,还是回来吧,你妈妈她需要你,江家需要你啊!你就不用担心你干爹了,政府给了他一笔丰厚的抚恤金,足以充裕地过完下半辈子了!虽然你妈妈做得是很过份,可她绝不是起心要害你!也许只有等到你自己为人父亲的那一天,你才会明白的。"我说了句谢谢,便挂断电话。大熊在旁边也听得七七八八了,他二话不说,便拉着我的手急匆匆地向前走,说:"走,去车站。"列车把一个又一个村庄、一座又一座城市抛在了身后,直朝芜湖市奔去。我看了看身边的大熊,突然发觉他消瘦了。他原本饱满的脸膛,现在陷进去了,两排颌骨在面部撑得老高。我感觉自己就像个罪人,连累了这么多的人。在恍恍惚惚的梦中,我仍能看见躺在血泊中的戚敏、满脸鞭痕的小梅,她们在梦中变成厉鬼,伸长了舌头,前来向我索命。晓风也说是我害死了他的妈妈,如果不是我给她介绍到那个破医院去工作,他妈妈就不会死,他也就不会家破人亡。
我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惹得满车的人都回过头来盯着我看,一口一个神经病。大熊用嗔怒的眼光看他们,把他们抱怨的目光都抵了回去。然后,他紧紧搂住我,安慰我,像哄一个小孩儿。
到了安徽芜湖,刚好是凌晨四点,我们在车站里坐到天亮。大熊让我靠在他肩上睡会儿,可我死活不依,我说你在车上就只管照顾我,你累了,该你睡会儿了。大熊便笑着说,就你那弱不禁风的身板儿,我往你身上一靠,你就坍塌了。
我终于笑了。几天来我第一次笑,大熊带着幽默的话,触及到我内心的感动,我巴巴地望着他,喃喃地叫了一声:"哥!"大熊微微怔了怔,然后抽动嘴角笑道:"哎呦!你这小黏猫,也知道开口叫人啦!来吧,来哥抱抱吧。"我便张开双臂扑到他怀里,也不管候车厅里那些东倒西歪的乘客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们。我说:"你为我所做的,我都记住了,我不会忘记的。你记着,我下辈子会还你的。"大熊说:"谁要你还啦!敢情你就是一债主,上辈子我欠了你的债,这辈子来还你似的!你要是再说这些我不爱听的话,我可不高兴了啊,没准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看你怎么办!"我知道大熊是在开玩笑,可我却想,如果此行没有大熊的话,我真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过来。一路上他就像照顾一个婴儿般照顾我,无微不至。大熊是个好男孩,不管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都虔诚地希望他能找到他的最爱,幸福地度过此生。
天亮了,人们便挤着涌出车站。打了辆开往城南村的小公交,我坚信,焰子哥哥一定就在那里了。有了小姑的帮助,我想,妈妈再缜密的计划,也都土崩瓦解了。我抚摸着那只琥珀,突然觉得它就像一滴眼泪,明晃晃的。
找到了城南村的村干部,向他们说明来意之后,他们便热忱地帮我查阅相关记录。当我兴高采烈地等着结果的时候,干部的话却令我惊呆了:城南村根本就没有接收到任何来自巫山县的移民,更别说是青龙湾桂花村了。
这句话就像给了我榔头一棒,我想我就要昏厥了,如果不是大熊一直扶着我,我立刻就会倒到地上去。那位胖胖的村干看我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便说:"这样吧,你上我们芜湖移民网去发一个寻亲启示,说不定当时的确是有邱光福这个人迁进来,怕是由于工作人员的疏忽,就把这个名字漏掉了。"接下来我们就在湾沚镇租了一间简陋的民房,房东是一个瘦巴巴的小老头。安顿好行李,我们便去了网吧,上村干部所说的芜湖移民网登寻人启示。我们在镇上住了好几天,一直苦等着别人的回复,怎料一直没有音信。
那天,我们垂头丧气地从网吧回来,在路上大熊接到一个来自家里的电话,然后大熊便定住了,也不走路,眉头紧蹙,好像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除了上次星辰红十字基金被人诬告以外,我还真没见过大熊这种让人担心的表情。
果然,大熊的话应验了我的忧虑:"小韵,大熊哥得回家一趟!"我料想是家里发生了大事,便沉默应允。
大熊把手放在我肩上,恢复了几分从容,冷静地说:"是我弟弟。我爸爸说前两天他从外面回来,就一直不对劲,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好动,而是变得阴郁闭塞,沉默寡言,有时候还会无缘无故浑身颤抖,持续很久了,又查不出什么原因来。我得回去看看。"听说林明出了事,我的心里非常不好受,安慰他道:"那你快回去吧,千万不要着急。要随时跟我联系,告诉我他的情况。"大熊一脸愧色地说:"小韵,对不起,我没能做到善始善终,也没能帮你找回你的焰子哥哥。你不会怪我吧?"我强颜欢笑:"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这几天你为我付出这么多,已经让我永生都无法忘记了。好了,我们也别肉麻了,赶快回去收拾收拾回家去吧。"大熊便拉着我一边走,一边说:"那我先回去,等我弟弟没事了,我再来找你。你听我说,外面坏人多,你又没有一点社会经验,不要被别人骗了,一定要提高警慎,保护好自己……"我打断他的话:"拜托,我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好不好?我具有成年人的思维与判断能力了,你就不要老拿我当小孩子了,你还是安安心心赶回去吧,不要太忧虑,小明他没事的。"在车站送走了大熊,我的心立刻被落寞所占据。还记得他像一个老婆子一样在车上对我千叮咛万嘱咐,极尽夸张之能事地把这个社会描绘得极其险恶,让我一定一定要多加小心,什么防人之心不可无,什么防患于未然,讲道理一套一套的。我都静静地听着,重重地点头,不再跟他贫嘴。
一声鸣笛,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逐渐将大熊带出我的视线。我几乎快把手臂挥断。偌大的车站,只剩下了那些前来送别的亲友,他们也逐渐散去。我却依然伫立在空荡荡的站口,望着那生满铁锈的轨道延伸出去的方向,它就像我百结的柔肠,何处才是个头啊?
我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那空旷的出站口像一张在黑暗中张大的嘴巴,仿佛要把我吞噬。几只蝙蝠诡异地飞来飞去,眼看就要撞到我,却又灵活地避开了。天就要黑了。
我想起小的时候,焰子哥哥老爱操一只竹竿,上面套了只用黑布扎成的网,在院子里舞来舞去捕蝙蝠,他说蝙蝠又叫"盐老鼠",老爱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潜入厨房里偷盐吃。也许现在回想起来,幼稚到了极点,可小时候的我却信以为真,每当看到焰子哥哥捕获一只蝙蝠,便开心得手舞足蹈,义愤填膺地扬言把它毙了。我们毙蝙蝠的方法多种多样,溺水啦、喂盐啦、火烤啦、铁烙啦、刀刺啦、剥皮啦,手段之残酷,无所不用其极。
后来,在小说里看到,蝙蝠是一种幽怨的生物,它们会记仇,然后伺机报复仇人。我想,现在,把焰子哥哥从我身边夺走,就是当年那些无辜丧生的蝙蝠对我们最大的报复吧。
我凄惨地笑了笑,走在异乡的土地上。傍晚的天空有点孤独,行道树微微在风中瑟缩,视线又模糊,我看不清楚前方的路。我给小姑打了个电话,还没讲出话来,便哇地哭起来。
小姑在电话里急得手足无措:"韵儿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没找到啊?"我极力控制自己,哽咽着说:"他们没迁到芜湖来。我问了政府里面的人,他们也帮我查了,真的没有。"小姑一时之间也诧异了:"怎么会呢?你姑父明明说的就是芜湖城南村,难不成中国还有几个芜湖,芜湖还有几个城南村?你再仔细找找,那些人都是只吃饭不做事的,这种事情没准儿也没统计到位,再说,你干爹又是另外给迁过去的,本来就没按原计划行事,怕是移民榜上没登出来。你好好找找,要是真找不到的话,就赶紧回来吧,你现在在外面悬着,姑真的不放心。"一时之间我的心里充满了愤恨。我恨妈妈。如果不是她,我就不用这样满世界找我的焰子哥哥。我也恨为虎作伥的姑父,滥用职权,好端端的把人往这里迁那里迁,好像这移民大事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似的。
第二天,我再次走进小镇上的那间网吧。网吧的门口立着一块瓦楞纸牌,上面用毛笔潦倒地写着"未成年人严禁入内",可我放眼望去,满屋子都是小孩儿。有些看上去像高中生,有些像初中生,有些则像小学生。
我坐在电脑前,疯了似的刷新我发的寻人帖,希望可以看到有人回复。突然一股呛喉的浓烟喷到我的脸上,我回头一看,两个极不友善的小青年正站在椅子背后,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其中一个染着金黄色的爆炸式头发,比邹哲轩的松针发型更夸张;左耳戴着一只十字架耳环,脸塌塌的;上穿黑白碎花衫,下穿紧身牛仔裤,扎一条龙头皮带,紧紧地裹着他纤细的身体,使得并不算高大的他看上去高高的。另一个则打了一头超短发,浑圆的脑袋,厚厚的嘴唇,打了只银色唇环;上穿黑色高腰紧身背心,露出两只健硕的肩膀,右臂有只黑色骷髅头纹身,下身穿宽大的迷彩休闲裤,叼着一只烟,整个人一副蛊惑仔的形象,想必就是他把烟喷到我脸上的。
两个人都是十七八岁左右。
我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微微颤抖地看着他们。
脸塌塌的黄头发青年把手搭在我肩上,露出一脸令人费解的笑,说:"兄弟,抽支烟吧。赏点上网的钱救救急,如何?"我顿然明白了,他们是想找我要钱的。像这种耍手段找别人要钱的人,我见得多了,他们一开始会语气平和地跟人讨钱,如果不依的话,他们便会使出种种卑劣的手段。这种思想还没定性、缺少法制教育的社会青年,犯罪率最高。
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但我还是说:"我不会抽烟,还有,我不认识你们。"脑袋浑圆的戴唇环的短头发叭了一口烟,眯着眼睛说:"抽了这支烟,不就认识了吗?不会抽,学学不就成了吗?"我看到很多人都回过头来看着我们,并且窃窃私语。戴唇环的短头发小青年回过头去狠狠盯了他们一眼,他们便齐唰唰地又把头扭回去继续玩电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说:"我真不抽。"唇环短发青年把烟头在塑料椅背上摁灭,那里立刻被烧出一个黑疤来。他一副沉思的神态,摸了摸近似和尚头的脑袋,说:"兄弟,这么不够意思?"我不想跟他们耗,便转过身去继续刷新帖子。不料那戴唇环的壮壮的男青年竟然伸出手拉我,说:"咱们出去聊聊?"我甩开他的手,不肯依他:"你走开点!别妨碍我做事!"被我这一吼,眼前的两个小青年相互对视了一下,然后便大笑起来。我看着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觉得一阵胆寒。他们两个便一起过来拉我,不动声色地说:"兄弟,你急个啥?我们请你喝杯咖啡还不成么?"我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便大声道:"你们两个把手放开!不然我就喊人了啊。"那个黄毛小子便怒睁着眼睛,在我头上揍了一拳,随即扯开了嗓门吼道:"你他妈喊呀!看谁应你!没见过你这样不识相的!我们是想帮你!"唇环青年劝住黄毛小子,依然语气温和地跟我说:"兄弟,我们真不是什么叛逆青年。你别看我们这又是染发,又是唇环纹身的,我们只不过是非主流,追赶时髦罢了。只是这几天看到你一直在这里发寻人帖,想帮帮你罢了。"我一脸惊悚地望着他,他竟然一直在注意我,连我在网吧干什么都知道。我觉得极其不安,大熊刚刚一走,他们便上来跟我搭讪,莫不是有什么不良企图?
我正思忖着,唇环青年拍拍我的肩,说:"其实你要找的那两个人,我们认识。他们正住在我们的老家呢。我爸妈在城里买了房子之后,便把农村老家的房子捐给了三峡移民,凑巧的是,住进我老家房子的,正是你要找的人,邱光福和邱焰,是两爷子。"见我半信半疑,那黄毛青年便说:"是啊,老子是个跛脚,又老又驼;儿子是个大青年,高高的壮壮的,长得标标致致的。你说,我说得对不?"我想,我都在网上描述过了,他们当然讲得对了。还想瞒天过海,谁相信。
唇环青年突然说:"是哦,那个大青年,还常跟我们提起什么琥珀……"听到这两个字,我眼前一片雪亮!没错,是焰子哥哥,真的是焰子哥哥,看来眼前这两个小青年没骗我,那的确是焰子哥哥。天下没有这样巧的事,如果说他们前面的那些对干爹和焰子哥哥的描述是在寻人启示里看来的,那么关于那只琥珀,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捏造不出来的。
我便抓住唇环青年的手,说:"你老家在哪里,快带我去,快带我去!"唇环青年倒卖起了关子:"你看你这人,不相信我们的时候,就把我们当大大的坏人,巴不得用眼光就杀死我们;知道我们有利用价值了吧,就一副死求人的模样!哪有人像你这样的!"我急急地说:"对不对,对不起,两位小哥,刚才是我不好,是我态度不对,麻烦你们带我去找我的亲人,好吗,求你们了!"那黄毛青年挥了挥手,说:"好啦好啦,不跟你一般见识了。走吧。"我便跟他们走出网吧。黄毛小子沉不住气,说:"等我们带你见到人了,可别忘记了你自己在寻人启示里的承诺啊。"我恍然明白了,我在寻人启示里说的是五百块寻人悬赏金。刚刚还以为他们是十足的好人,想不到还是冲着钱来的,但我转念一样,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人家能帮我就不错了,再说,能找到焰子哥哥,给他们五百块又有什么关系,就是让我给五千,我也愿意。
两个青年一边跟我闲聊,一边带着我穿过小镇子的大街,然后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子。这是一条陈旧的小巷,狭窄、阴暗、破烂。两边是粉墙黛瓦,以及嵌了玻璃碴的防盗围墙。
小巷很深,转了很久都没转出去,最后,一个死胡同出现在我们眼前。我猛然感到一阵心悸,像是醒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等我多想,那两个小青年已经转过身来,脸上不再是刚才跟我聊天的时候那种温和而随意的表情,而是一丝诡异的笑。
眼前的场景,我经常在电影里面看到。我意识过来,自己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便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不料踩到一块半截砖头,咣当坐到地上。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他们已经扑过来,一人抓住我一只手,反扭到背后,咔嚓一声,一阵剧痛,仿佛自己的骨头都被他们扭断了。
我像一只掉进陷阱里的小兽,大声喊道:"救命啊……"黄毛青年掐住我的嘴,不让我乱喊乱叫。他们粗暴将我拖到墙角,摁着我的肩让我跪在地上。唇环青年已经开始伸出一只手在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兜里摸索着,把我仅有的几十块零钱都掏走了,然后不甘心地低吼:"妈的,你就这么点钱?钱呢,你钱呢!"我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慌,面对凶神恶煞的他们,吓得不敢言语。黄毛青年稍微松了松掐着我嘴的手,我颤抖着说:"没,没了……就这么点……"黄毛小子顺手便甩了我一个耳光,低骂道:"忽悠你大爷!你再撒谎,你信不信我操你嘴?快说,钱在哪里?"我一边用力地摇头,一边浑浑噩噩地说:"我,我真的没了……求你们放过我好吗,我真的没钱了……"唇环青年踢了我屁股一脚,骂道:"操你奶奶的!敢骗你大爷,没钱你还在寻人启示里说有五百块悬赏金?没钱你拿什么去悬赏?卖身啊?快点把钱交出来,不然我弄死你!"我被他们狰狞的面孔吓得肝胆俱裂,再也无法冷静思考。我知道,这种小混混做起事来根本是不要命,不带脑子的,万一把他们激怒了,指不定他们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说不定也会像报纸上刊登的变态杀人狂一样,先把我杀了,然后肢解,最后和着砖头石块一起装进粗麻袋里,抛到河里沉尸。我越想越害怕,便颤抖着说:"我……我卡里有点钱……我可以去取……"黄毛青年揪着我的头发用力往后扯,我的头便不由自主仰了过去,头顶上一阵热辣辣的痛,头皮都快给他扯掉了。我恍惚间看到两个小青年对视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古怪得很,我知道,那是他们之间特殊的交流方式。
很久之后,唇环青年才说:"那好,我跟你去银行取钱。取完之后,我们还到这里,交了钱你就可以滚蛋了。在取钱的过程中,你要是敢大呼小叫或者乱逃乱窜的话,我身上的刀子可是不带眼睛的。你应该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可都是亡命之徒。"我惊悚地点点头,说:"卡不在我身上,我得先回住的地方去拿卡。"黄毛青年又响亮地掴了我一耳光,恨恨骂道:"你是不是耍花样?"唇环青年扯了扯他,低声道:"没事,就让他回去拿,我不信他还能不要他那宝贝玩意儿了,只管自己逃命。"我感到唇环青年话不对劲,正想问他拿了我什么东西,他已经从迷彩裤兜里掏出一只黄褐色的东西放到我眼前。我想我就要疯了,他手里拿着的竟然是我的琥珀,蚕豆形、里面困着两只蝴蝶,没错,那就是我的!
我厉声吼道:"还给我!你把它还给我!"唇环青年奸笑道:"还给你可以啊,但你必须得把你卡里所有的钱全都提出交给你大爷!要是少了一分,我就把这破玩意儿丢进粪池里!" "你他妈敢!"我扯破嗓门尖叫,喉咙一阵嘶痛。
唇环青年绕到我前面,旋即踢了我肚子一脚,我痛得豆大的汗珠直往下躺,蜷在地上直打滚。很久之后,那阵剧痛才隐隐消去,我说:"好,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一定会拿钱来交换。"然后我爬起来,哭着跑出巷子,一群被拴住的恶狗发了疯似的嘲我狂吠。那一刻,我只有一种感觉:人善被狗欺。
我急急忙忙窜回我租的那间乡村民房。我穿过那片竹林里的小径,跨过屋前菜园的篱笆,便只顾往屋里冲去。那个瘦巴巴的房东小老头正在院子里喂鸡,他看到我一副行迹匆匆的模样,便把手中的破饲料盆放到洗衣池上,弯腰驼背地走到我面前,一双深陷的灰暗的眼眸里满是忧郁。
他关切地问我:"孩子,你这是咋啦?咋满脸是土啊?"我抹了一把泪,说:"大爷,我没事,刚回来的时候被一群恶狗追咬,不小心绊了一跤。我真没事儿,您忙去吧。"房东小老头忧心忡忡的样子,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巴。末了,他才说:"这些地方疯狗多,你就别乱窜了,办完了事就赶紧回家去吧。"他说完,就背着手到菜地里看那片生长茂盛的甜菜去了。
我租的是东间,一门一窗,土墙木梁,窗外刚好是一团竹子,所以屋里光线甚暗。我抖抖索索地从包里取出金卡,带上门,快跑到小镇上的银行里取了钱。我不能把这些钱全都给那两个小混混,不然的话我会活活饿死。于是,我心生一计,藏了五百块钱在鞋垫底下,便朝刚才那条死胡同跑去。
回到巷子里,他们正坐在一堆乱石条上等我。我把剩下的一千五百块钱交给他们,唇环青年点了两遍,才抬起头来,悠悠地说:"把内裤和鞋子脱了。"我一怔,顿时觉得一阵耻辱,他们竟然要我脱内裤搜身!我羞愤得紧,便呆呆地站着不动。黄毛青年见我纹丝不动,嚷道:"没听见你大爷的话啊!快脱!什么鸟玩意儿,现在的民工可最好这藏钱的招术,没准儿你也学到了。"我杵在那里,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屈辱到这个地步的,要我脱内裤,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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