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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小说巨献:琥珀泪
2018-03-24 14:13:31 来源:网络 编辑:知雨 作者: 点击: 评论:查看评论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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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熊永远不会对我发脾气,纵使我这样出言不逊,这样无情地伤害他。他的声音仍然温柔似水:"发泄完了就快走吧,再磨蹭天就亮了。"说罢,他便牵着我的手一股脑往前走,手里带着一道蛮横的劲儿,我怎么也挣脱不开。想不到这头熊犟起来比我还倔,语不惊人却毫不妥协。

我一边跟着他快速的步履,一边说:"总之我是不想欠你的。如果到了荆州,找不到邱焰的话,你立刻返回美国去。"大熊头也不回,喃喃说道:"我既然去了,就一定帮你找到。"我有些激怒:"你别老想偏移重心!我的意思是说,无论找得到还是找不到,你都得走。"大熊便不说话了,天已经微亮,一辆开往菜园坝长途车站的公交车在身后鸣笛,大熊招了招手,拉着我一道上了车。

瘫在座位里,大熊把我的头扳到他的肩上,让我依靠。我累得眯上眼睛。我想,如果老天要我背负罪债,我就背负吧,反正我已经罪不可恕了。

在列车上的那一天一夜,大熊一直毫无怨言地给我当温床,我只管吃了睡,睡了吃。列车每靠近一个站,我的心便紧张一分,我知道我已经离焰子哥哥越来越近了。我强烈渴望见到他,以至于对他的那些埋怨也消失了,我知道那不是他的错,一定是妈妈对他苦口婆心地劝戒、央求,他于心不忍,才选择离开我的。

列车到达荆州车站的时候,天正下着靡靡阴雨。不算大,走在雨里只能淡淡沾湿头发,看上去像一颗颗粘在发梢的白糖。还记得小时候,焰子哥哥最喜欢顶着毛毛雨出去给我摸鱼,用一只透明的塑料碗装着,头发上就满是这样细细的珍珠一样的雨滴,招人喜爱。

虽然雨并不大,大熊却执意要去买一把雨伞。我想说不必了,出门在外,凡事还是节约点好,钱到用时方恨少,能省就省吧。但我想想,大熊是出于关心我才这样做的,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我放眼望去,整个车站满是黑压压的人群、嘈杂的声音、锈迹斑驳的栏杆、黑黄条纹的警戒线、穿制服的交警、满是污泥的地板、吹哨子的工作人员……一切都是那样陌生。至少我有大熊作伴,焰子哥哥单身一人,他会寂寞吗?

雨越下越大,我便跑到一只塑料棚下面避雨。我身边站着一个相貌极不友善的又瘦又矮的男子,头发凌乱,衣衫褴褛。我看到他正用一种令人费解的眼光盯着我,我给吓得一阵哆嗦,便把目光移开。想不到那个男子竟然趁着人群杂乱,一把夺过我的小挎包,粗鲁地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像一只敏捷的猴子逃窜开了。恰好在对面杂货店里买雨伞的大熊一个转身,就跟那个抢我包的男子撞了个满怀,机灵的大熊见那人表情不对,一眼就认出那人怀里的包是我的,恍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把夺过包来,顺势再给了那人一拳,那人便趴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便仓皇而逃。

大熊拿着包和雨伞过来,局促不安地问我:"你没事吧?这外面人多手杂,鱼龙混杂,你得多防范着点呀!还好我跟着你来了。不然非得让人把你衣服裤子都扒光了。"我看着半带着关心、半带着责备的大熊,不禁扑哧一笑,说道:"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啊?这包里又没什么贵重物品,就一沓擦汗纸、一盒洗面奶、一把纸扇罢了。"大熊嗔怪道:"万一要是放了贵重物品呢?万一要是把你那琥珀放里面了呢?弄丢了怎么办?"我惶惑地看着大熊,问道:"琥珀?你怎么知道的?"大熊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便支支吾吾道:"还不是你自己在车上睡着了,讲梦话给讲出来的。"我便沉默了。大熊已经撑开雨伞,不锈钢伞骨、深蓝色绸布伞面、上面画着一对非常可爱的胖嘟嘟的褐色比目鱼。大熊把我紧紧揽在怀中,朝汽车站走去。

我们到了汽车站,买了到达埠河镇的车票,我坐在车窗旁边,定定地看着窗外那一排排瞬间闪过的烟雨杨柳、一望无际的平原、整池整池盛开的荷花、大片大片的芦苇荡、远远近近的农家,我想,也许焰子哥哥会爱上这个地方。这里不像大山里面,人们活得像坐井观天的青蛙,视线狭窄。

列车很快就抵达埠河镇。我们从车站走出来,便看到一个漂亮而静谧的小镇。马路像一条玉带一样延伸到远方。正巧碰到今天赶集,一条小街两旁全是稀奇古怪的农家产品,蜂蜜啦、莲子米啦、藤稔葡萄啦、土鸡蛋啦、麻烘糕啦、鲊胡椒啦,等等等等,让人应接不暇。满街淳朴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偶尔几个调皮的小孩儿,拿着冰糖葫芦藏在我们身后跟伙伴玩躲猫猫。

大熊拉着我穿出拥挤的人群,来到街尾的一个小土坝的修车场。小土坝上停着几辆破旧的货车,机油漏了一地,几个修车工正躺在车底下拿着钳子等工具修理破车,满手满脸都是黑糊糊的机油。

大熊随便逮了一个正抽着土烟、头戴破草帽、身穿氰纶面料的蓝衬衣和灰色的凉裤子、脚踏帆布胶鞋的大爷问道:"大爷,请问万众村怎么走啊?"那大爷咂巴了一口,抽出土烟,吐出一大片浓浓的烟雾,抬起头瞧了大熊一眼,才慢悠悠地说:"你小子踩狗屎了。"大熊正纳闷大爷那话是什么意思,大爷便指了指那辆破旧的灰色拖拉机说:"档坏了,马上就整好。我搭你去万众村。我从那里来的。"我这才恍惚大悟,原来大爷所说的踩狗屎是指走狗屎运了,看不出来这大爷还挺冷幽默的。听他那意思是准备顺道载我们一程了,于是我兴奋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热心肠的老大爷。典型的小个子老人,脊背给生活压驼了,弯弯的像一座拱桥。他的腰间挂着一只像电话线一样螺旋形的塑料钥匙链,看上去简单而又朴素。

拖拉机吭哧吭哧地颠簸在乡间的土路上,像一头争强斗胜的小蛮牛发出的闷哼声。我的心里满是欣喜与亢奋,因为我知道,马上就可以找到我的焰子哥哥了。我想,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一定感动得涕泪俱下,抱着我就是一顿痛哭。

大熊紧紧抓住我的手,用欣慰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大熊是替我感到开心。一时之间我心酸得紧,像他这样优秀的男孩,此刻应该在国外深造,却因为我的事情给耽搁了,我太对不起他了。

道路两旁是整整齐齐的白杨树,小河里偶尔会有三三两两穿花衣服的农村妇女在洗衣服洗菜,一群小孩子在路边嬉戏打闹,看到我们就嘻嘻地呼叫,像看见两件稀罕的宝贝似的。

"小伙子,可是要找万众村哪一家?"叼土烟的大爷在前面问。

大熊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支吾道:"我……我们是来找人的。"大爷也愣了一下,问:"村里人家也不多,你倒是说说看,姓啥叫啥,看我认识不?"大熊说:"我们要找的人是最近才从重庆市巫山县迁来的,是三峡移民。他们的名字叫邱光福和邱焰,是两爷子。"大爷便愣哼了一声,说道:"哎哟,这移民可就多了。前段时间是迁来了好多外来人口,怕是我都不认识了。你说的那邱什么福的,我也没听过,要不大爷找村长给你俩打听打听?"我想我们这次算是遇到贵人了,一切进展得如此顺利。想来想去还是咱们乡下人好,热情、淳朴、憨直,无论是谁都当成客人。大熊感激地应道:"那谢谢大爷了,有劳大爷了。"热情的大爷便倒了个车,又换了条路,朝另一个方向开去。说实话,我这也是头一回上平原地带,从埠河镇一下车,就已经不知道东西南北了,更别说这七转八拐的,再加上道路两边的建筑、植物也都大同小异,我就更加不知道是到哪里了。我看了看大熊,他也一脸迷惑,使劲地盯着两旁的风景看,看样子是想找到一件可靠的参照物。

路上偶尔窜出两条野狗来,白的黑的花的都有,脖子上还带了颈圈;偶尔遇见一个赶鸭子下湖的农民,那群鸭崽给拖拉机的声音吓得嘎嘎嘎嘎四下逃窜;远处的草地里,拴着几头牛羊,正悠闲地啃食着鲜嫩的青草。

不知道拖拉机闷哼着开了多久,最后在一个小院门前停下。想必这里就该是村长的家了。小院用一圈花石块围起来,漂亮别致;里面是一个水泥铺地的小坝子,几只花公鸡正昂首阔步地踱着步子;一只咯咯咯咯直叫唤的老母鸡竖起一身羽毛,保护着一群叽叽喳喳四处觅食的小鸡崽。俨然一副悠闲的乡村画卷。

小院前面便是一栋白瓷砖、红琉璃瓦、绿窗玻璃的两层小房子。堂屋的大门一半开着,一半闭着,门框上贴着一幅红底黑字的对联:"枝头梅绽新春丽,海角龙腾伟业兴。"大爷下了拖拉机,走到小院里面,冲屋里喊道:"丽香!丽香!"立刻就有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从二楼的绿色玻璃窗户探出个脑袋来:"谁呀!"大爷冲小女孩儿喊道:"是你武大爷!你爷爷在家不?"小女孩儿回道:"他去镇上啦!今儿个不是正赶集么!武大爷您找他有啥事儿啊,进来坐着等啊!"武大爷笑道:"嘿嘿,丽香,不是大爷找他,是这两个哥哥找他。他们可是从重庆远道而来的,你赶快请他俩进去坐坐,倒杯水喝喝。"小女孩儿动作麻利,像一阵风似的闪了下来,打开堂屋的另一扇门,冲我俩说:"快进来吧。我爷爷一会儿就回来。"我们便腼腆着走了进去,武大爷挥了挥手说:"那大爷我先走了啊,还得给人拖东西去,不能给耽搁了。"说罢,武大爷又骑上他破旧的拖拉机吭哧吭哧地走了,扬起一股黄尘。

小女孩儿生得俊俏,一双脸蛋儿红得像苹果似的,留着学生头,穿一身鹅黄色校服。堂屋里陈设简单,几只凳子、一只藤椅、两只还未杀青的竹篓、一堆土豆、一张靠墙的方桌,上面摆了几只香烛,墙上贴了几副圣母和耶稣的画像,显然,小女孩家里有人也是基督教的教徒。这不禁让我想起奶奶生前的那些基督画像,心里涌起一阵心酸,像碰翻了醋瓶子。

叫丽香的小女孩给我们倒了茶水,跟我们开心地聊天。一杯茶还没喝完,她爷爷就回来了。我抬头望去,那个站在门口、手提一条肥大的草鱼的老人,大概就是万众村的村长了吧。他瘦瘦的高高的,背稍稍有些驼,耳朵上夹着一支圆珠笔,戴一副棕褐色边框老花镜,穿一身墨蓝色中山装,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没等我们作自我介绍,丽香就抢先道:"爷爷,这两位哥哥是从重庆来的,是来找您的。"和蔼可亲的老村长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将那条草鱼放到水盆里,才回过头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们,呵呵笑道:"重庆?那可是赶了不远的路哦,大费周折来找我,想必是有急事吧,年轻人?"我正要开口解释,老人吩咐丽香:"丫头,你去做饭,顺便炒两个你的拿手好菜。两位哥哥肯定饿了。"然后,他回过头来对我们笑道:"有什么事,饭桌上说吧,现在肯定是累了,喝杯茶水,歇息一会儿。"大熊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要沉住气。

老村长很慈祥,对我们嘘寒问暖,问我们重庆的经济状况以及民俗风情。闲聊了一会儿,丽香便从厨房里探出可爱的脑袋,说:"上菜啦,准备开饭!"我们拘束地坐到饭桌上,年纪小小的丽香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四道好菜:酸菜鱼、芙蓉肉片、焖煮茄子、炒莴笋。

我们拘束万分,老村长也不说话,只是呵呵笑着看我们吃。丽香这丫头手艺还真不错,小小年纪就这样厉害,真让人佩服。等到我们吃得够了,老村长才眯起眼睛问我们的来由。

我便将早就想好的话一道禀上:"是这样的,老爷爷。我们是前来寻找三峡移民迁移到贵村的亲人的。由于当初搬迁仓促,所以没能联系上,后来听说青龙湾桂花村的村民迁到贵村,所以就前来寻亲。"老村长听完我的陈述,也不回应,只是吩咐丽香道:"丫头,去把爷爷的本子拿来。"丽香便去了,不一会儿就抱着一本厚厚的旧得发黄的笔记本进来。

老村长把笔记本打开,翻了几下,才把笔记本递交给我,说:"名字都在上面了。看看有没有你的亲人。"我的心一阵紧张,我知道揭晓答案的时刻就要来临了!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了一番,才从老村长手里接过本子来,一行一行仔仔细细地搜寻着。

本子上的名字都是那样熟悉,果真是以前住在青龙湾的乡亲们。可是,我把那列名单都看了足足三遍,也没瞧见干爹和焰子哥哥的名字。我的心仿佛一下子掉进灰坑里,给糊了一层蒙蒙的黑灰。大熊抓了抓我的手,使了一个眼神示意我不要激动。我再看了一遍,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王昌荣。

王昌荣就是以前我们青龙湾里面算命算得最准的那个盲眼老人,大家都叫他王瞎子,就是他在我出生的时候,告诉奶奶和妈妈,我命中犯水,且患龙阳忌癖。去年我从青龙湾回来的时候,他就坐在村口的老黄桷树下,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对我谆谆告诫。我感到眼前一亮,兴许他会知道一点线索。

于是我就问老村长,王昌荣住哪里。老村长蹒跚着走到外面的小坝子里,指着外面那条破烂不堪的泥巴路,说:"咱万众村不大,你们向着这边走,不多会儿就到啦,他住七十五号。"告别了老村长,我们便循着他指的路子走去。因为刚下过雨,所以路上偶尔会有一洼积水,倒映着雨后初晴的蓝莹莹的天,清澈透明。

七十五号房子是一座低矮的小平房,石头堆砌,做工粗陋,显然是由于时间仓促,赶了工,所以看上去像一座简单的雕堡。檐下有一只泥堆的燕窝,里面传来一阵呢喃燕语。

王瞎子就坐在屋檐下,一双戴着墨镜的眼睛落漠地注视着远方。他总是这样,即使双眼失明,却喜欢伸长了脖子顾盼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到来。他比一年前显得更加苍老了,须发花白,皱纹满面,牙齿也落光了。

我轻轻地走过去,喊了声:"大爷?"他便蓦地抬起头来,一双枯燥的手颤抖着抚摸我的脸,又摸了摸我的手心,才艰难地说:"韵儿?你来啦?"我应了一声,没有牙齿的大爷讲话都很难了,像牙牙学语的婴儿一样,几乎分辨不出来他到底讲的是什么。我哽咽着说:"搬了新家,身体可好?可习惯湖北风水?"他点了点头,说:"一把老骨头,硬朗着呢。只是这闲的啊,让大爷受不住。现在没人算命啦,你说还要大爷来做什么?"我蹲在他面前,抓着他的手,看到两行浊泪从他墨镜后面滑落下来。我能明白眼前这个老人一生的寂寞。他从小是孤儿,长大了也无妻氏、无子嗣,孤独一生。现在,连他赖以生存下去的行当也失去了作用,再也没人找他算命看相占卦,他就像一个逐渐失去统治地位的君王,我想我能体会他心中的哀伤。

可同时,我又是那样恼恨他。如果不是他妖言惑众,我奶奶和妈妈就不会给我安排如此缜密的人生路子,就不会把我当成笼中鸟、缸中鱼一样朝着她们想象中的模样去驯化我了。一时之间,我真的觉得我就是马戏团里的动物,一生都在为别人表演,喝彩随人,喝倒彩也随人。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对了大爷,您还记得邱光福吗?他没跟着一起迁过来吗,怎么移民名单上没他的名儿啊?"王大爷顿了顿,吞声噎气地说:"不知道呢,怕是没跟着一道迁过来呢,一路上也没听到那老家伙声音啊。大伙都以为那老骨头晚来得福,上重庆投靠你这干儿子去了。咋的,难不成是没去找你?"我的心里像给钢针锥着一样难受,两行眼泪再也受不住控制,跌落下来。大熊走过来揽揽我的肩,安慰我不要难过。一时之间我像匹失去了方寸的战马,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上天就像跟我开着戏谑的玩笑,正在我暗自庆幸的时候,嘣的一声,救命稻草又断了,我重新跌入万丈深渊。

我只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只被人掐掉了触角的蜻蜓,完全找不到方向了。大熊也很是无奈,猜不透其中的原因。网上的移民英雄榜上明明写着青龙湾是迁移到了湖北省荆州市埠河镇万众村,我翻出手机核对,没有错啊。干爹他们又没有去重庆投靠我们,莫非他们还有别的亲戚?可是在我的印象中,他们从来没有与任何人有来往。

就在我找出手机核对地迁址的时候,才发现手机里面有很多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由于手机设置了静音,所以我一直没发现。有白亮打来的,有骆扬打来的,剩下的全都是妈妈打来的。我只顾跟她堵气,也没回她电话。

告别了王瞎子,我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大熊说:"小韵,你别担心,咱们去找移民局,我不相信他们还把两个活人给弄丢了。"我觉得手足无措,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移民局。大熊安慰我说:"你看这天都快黑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说,明天再去找移民局。"我们便回到埠河镇上,在一家最便宜的小旅店租了间房子,算是歇脚。 旅馆的背后是一个家畜市场,鸡鸭鹅、猪牛羊的鸣叫声不绝于耳,伴随着臭哄哄的粪便的气味。与其说这是一家旅店,倒不如说这是一个破烂不堪的收容所,一层楼共用一间厕所,洗澡间没有浴霸,没有空调,甚至电风扇都没有,十来个平方,一床旧得褪了色的被子。不过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我最担心的还是上哪里去找焰子哥哥。

那个肥得不能再肥的女老板用鄙视的眼光看了我们一眼,嘴角挑起一丝轻蔑的笑,然后嗡声嗡气地说要洗澡就拎水壶去下面的开水房里打水,然后甩下一把钥匙便走了。

大熊把窗帘拉上,又走到前面阳台上看看,那里种着一盆栀子花。他二话不说就折了一把进来,插到床头柜的纸盒里,顿时房间里飘满了浓郁的花香,压住从外面传来的家畜粪便的臭味。

然后,大熊提着热水壶下去了。很快他便拎了一壶热水回来,将水倒进浴盆里,又兑好冷水,百般调试,直到确定那水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才温柔地呼唤我去洗澡。

我把自己整个泡在水里,只剩出一只脑袋来,想要将所有的难受与怨气都溶解在水里。最终,我忍不住哭着呼喊大熊:"你进来!"大熊便闻声推开门,不安地问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只是不住地哭,豆大的泪珠落到热气盈盈的水里。大熊跑了过来,趴在浴盆上,焦急地问:"是不是水太烫了,还是太凉了?"我哭着说:"我找不到焰子哥哥了!我找不到他了!他说过这辈子死也不会离开我,可为什么他食言了?他为什么走了啊?他为什么还走得这样彻底,不给我留下一丝寻觅的踪迹啊?"大熊见我哭得伤心,抱住我的头,轻轻安慰道:"小韵,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大熊哥还在呢,我会陪着你的。"恍然间,我又想起焰子哥哥在离别信里写的那句话:请不要寻找我,茫茫宇宙,我不会轻易暴露我的方向。

大熊好不容易才哄得我安静下来,他绕到我背后,说:"来,我给你搓背。"他的手像充满了低压电流似的,直电得我舒服到了极点,连夜来的舟车劳顿刹那间消失。大熊一边给我搓背,一边轻轻地讲述着一个故事:"传说在西伯利亚,生活着一种顽强的蝴蝶。每年雄蝶为了与大洋彼岸的雌蝶交配,它们都要经历一场特殊而又非凡的远程迁徙。它们绕过中国的大地,渡过太平洋,到达一个小岛。在这场生命的旅途中,它们栉风沐雨,乘风破浪,几百万只雄蝶从西伯利亚出发,而能够坚持到最后,到达小岛的却只有几十只。但就是这几十只雄蝶,却让这个物种得以繁衍下去,生生不息。很难想象,那样微小的生命,却能挺过大海的滔天巨浪。虽然这只是一个故事,也无法去验证它的真伪性,但它却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人贵在坚持,如果连最后那几十只雄蝶都坚持不住的话,这个物种就会灭绝。"我明白大熊是想鼓励我不要放弃,可我却隐约觉得这个故事中还蕴含着另外一层含义,毕竟几百万只蝴蝶也只有几十只能成功到达彼岸,他难道是想说,中国的同志有成千上万对,能挣扎到最后厮守在一起的,又有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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