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北方的冬天给人感觉就是干,枯。河流是干枯的,树木是干枯的,凛冽的寒风从树木间穿过,也极其干枯和生硬。北方男人和女人的面部表情好像本来单调,到了冬天,便完全冻僵了似的,大街上的行人,全都板着幅面孔,冷冷的,匆匆的,了无生气。
新兵连的生活也就这样了无生气地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着。
那次“澡堂事件”后,我觉得林宇飞跟我稍微熟络了一些。不知道为什么,林宇飞好像很少笑,感觉跟别人特不合群似的。一米八几的个头,更显出他的形单影只。我注意了一下,觉得这家伙很自恋。指导员就他的洗漱速度问题说了好几次,林宇飞嘴上说以后注意时间了。但每次走进洗漱间,他就异常认真,好象把洁净肌肤的过程当作净化灵魂一般,神圣,细致。这一点让我觉得他像个女孩子。
军旅生活的第一个春节很快就到了。年三十的下午,全连官兵大扫除的大扫除,出板报的出板报,挂彩带的挂彩带。另外连里还购置了两个特大的红灯笼,要三个区队每个区队派两人把灯笼挂到连队的门头上去。要不说冤家路窄呢,一区队是我跟林宇飞,三区队偏偏是杨驷威和他的一个老乡,二区队的两个也是北方兵。他们拿着个破桌椅往门边走的时候,很少主动与我说话的林宇飞给我递了个眼色,叫我小心点。
他们四人放下桌子,看高度不够,把凳子架上后,三区队杨驷威的那位老乡说:“林宇飞,你个子高,你上去挂吧?”林宇飞正准备上去,我挡住了他。说:“我来挂”。杨寺威他们把那个大灯笼塞给我。当时我心里是有些戒备的,知道姓杨肯定有什么鬼花招。小心翼翼地跃上桌子,再踩到凳子上时,林宇飞喊了一声,小心啊。
果然,这个死阳痿猛的一抽凳子,我没提防得住,从桌子上摔了下来。
我没见林宇飞发火的样子,他涨红了脸,一把扔掉手中的灯笼,冲到杨驷威跟前,一脚踢过去。谁知杨驷威他们几个好像事先约好了似的,同时往连部跑去。林宇飞赶忙过来看坐在地上的我,我发现他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些明亮的东西。
等连长指导员问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杨驷威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是严亮不小心自己掉下来的。”
我记得我们新兵队的那个指导员好像是对林宇飞的印象挺好的,要不然老是说拿一些林宇飞生活上的细节来批评他。说是批评,那感觉有点像怜爱的数落。指导员本来他想让林宇到连队当通信员的,但团里有通知,每个新兵必须经过三个月的入伍训练。因此,他就让林宇飞帮着连里的文书给连部打打饭,出出板报,算是先带带他了。
林宇飞认认真真地把前几天澡堂里发生的冲突,到挂灯笼时杨驷威他们如何报复,如何抽掉凳子的情况详细给指导员讲了一遍。指导员也没表态。只说:“我知道了,你去先找一下副连长,让他叫找个人带严亮去团里卫生队!”
其实,我只是胳膊摔脱臼了,看着林宇飞认真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挺开心的,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从卫生队回来的时候,操场上渐渐地有些过年的气氛。每年新兵连的营门上都已经贴上了春联。平时管得特严的领导们也变得亲情起来.因此,新兵们也就三五成群的聊着天,等着晚上的会餐了。
大概是因为我们这些新兵们都是第一次离家在外过年吧,指导员那天晚上也没找杨驷威了解情况。我估计指导员从一开始就相信林宇飞所说的情况,杨驷威这个刁兵的平时表现大家都知道。过完节之后,听林宇飞说,死阳萎一开始不吃指导员说教的那一套,从头到尾一口咬定就是我是自己掉下去的。后来指导员也火了,不过仍是语速缓慢地说:“杨驷威,你在团里有什么关系,什么情况我知道,我是当兵提干一级一级到现在的,说句实话,我不怕你什么关系不关系的。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想之后来找我。不把事情说清楚了,我奉陪到底!” 听着指导员平稳的语速,再看指导员稍微有些激动了的表情,林宇飞突然觉得平常说话声音不大的指导员,现在吐的每个字都那么干脆、有力。
[5]
新兵连一般都没有外出的机会,就在偌大的一个大院子里面箍着。
新兵们的包裹、家信什么的都由连部的文书统一代办,基本生活用品大院里也有卖的。每个连队少得可怜的几张外出证一般也都是照顾那些老兵们。所以当林宇飞神秘地跟我说我俩可以一起跟连队文书外出的时候,我很是兴奋。我们从连队离开的时候,正在连部门前打扫卫生的战友们都停了下手中的活,用一种极为羡慕的目送我们好远。从家乡到北方这个城市,还没出去看过呢。两个月时间,能出这个大院,我想我这是沾了林宇飞的光,心里美滋滋的。
从训练团到市里有一个多小时的路。大巴上,林宇飞和我坐在一起,文书在我们后面的座上。北方的道路不像老家丘陵地带那样曲折起伏多,汽车快速地奔驰在平坦的路面上,视线也极为开阔。窗外快速后退的行道树,远方模糊的村庄,车厢里飘着不知名的流行歌曲,我突然觉得入伍不长的训练竟然好像完完全全地将自己与外面的世界隔离了。
我回头看了看,文书已经闭着眼睛打起盹来了。新兵连挑选文书、通信员都是一些字写的漂亮,学历相对来说高一些的,另外好像还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似的,就是这些文书、通信员都是个顶个的帅,看着就觉得机敏聪慧。刚到新兵连的第一天,我就觉得连里的文书有点青春版古天乐的感觉。
到了市里后,文书对林宇飞说:“你们俩就在这条路上转转,我还有事要办!下午三点钟我还在这里等你们,这是你们第一次外出,你们千万别惹事啊!” 交待完,文书就匆匆离开了。
我一看表,上午十点多。离文书指定的时间还有四个多小时。林宇飞看了看我,也没说什么。新兵连里习惯被别人支配时间,再加上刚才文书的告试,我们俩真有点像从监狱里刚被释放出来,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去支配这属于我们的自由的四小时了。
洗过不久的军装,显出其崭新的质地。刚授的列兵军衔,阳光下尤为惹眼。因为是周末,这个北方的海滨之城显得喧嚣而拥挤。擦肩而过的时尚气息,鳞次栉比的欧式建筑,像一阵扑面而至的风,我和林宇飞在这风中站立了好久,一直没说话。
午饭是在这条街上的一家川菜馆吃的。这家菜馆对面是麦当劳,隔壁是一家日本的寿司店。我们俩好像很默契地走进中间那家川菜馆,大概是因为在我们老家那个偏僻的小县城还没有麦当劳与小日本的原故吧。从门口别致的招牌到屋内精心的陈设,能看得出老板有意在周围异国饮食的竞争中突显中国的饮食文化。菜馆生意还算不错。
等菜都上了时,我提议喝点酒。但林宇飞不同意,说:“算了吧,出来的时候指导员还特地说过不要喝酒呢。”
林宇飞让服务员拿来两听可乐,煞有介事地倒在各自跟前空的酒杯里,他先端起口乐,对我说:“碰一下吧,杨驷威那件事,不好意思。”
“提这事干嘛?我就看不惯‘死阳痿’那牛B样儿!”
林宇飞笑了笑,没说什么。我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不知从哪儿说起。可能是没有喝酒的原因吧。可乐毕竟是可乐,不像酒能刺激人的神经末梢,直至兴奋。从不善辞令到滔滔不绝,从一种状态彻底变作另一种状态,酒精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因此两人只顾埋头吃饭,偶尔抬头喝各自面前的可乐,这和新兵连的饭堂没什么两样,安静,且有秩序。我觉得这顿饭吃的很没劲,原本我以为和林宇飞单独在一起,应该是特别默契,彼此很投机的,至少不应该像今天这样无话可说。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们在情感上单纯得像空白的胶片,什么影迹都未曾留下过。
吃完饭,我们一起逛了逛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生活用品。林宇飞还挑了一款墨绿色的PHILIPS电动剃须刀。我说:“没发现啊,就你还有胡子啊?”
一会儿,三点钟就到了。文书赶到约好的地点时,租的一个小三轮装来满满的信、包裹之类的东西,竟然还有一微波炉,估计是连领导让买的。我小声地说了句,怪不得有这好事能外出呢,原来是找两搬运工啊。
文书笑了笑,没说什么。我发现文书理了发,浅浅的板儿寸,挺精神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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