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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到五分钟,就已经跑到尽头。黑夜和漫天的雪花,将海天交界的地平线遮掩得严严实实。海是黑色的,墨一样凝重而深沉,风很大,吹起白色的浪花,“哗哗”地拍打在礁石上。
白晓明完全看不见脚下的路,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一种愤懑的情绪压制在胸前,正喷薄欲出,整个胸腔仿佛都要被炸裂!
他站在冰层上,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狂呼:“李维信——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只剩下喉咙深处的哽咽。泪水不由自主滑落下来,白晓明跪倒在冰层上,寒冷、黑暗、孤寂和悲伤,是重重叠叠的网,牢牢捆住他,无处可逃。
白晓明再回到家里,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他没有带手机,白父白母联系也无从联系起,只坐在沙发上愁眉不展,时不时地对视一眼,唉声叹气。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开门时,看见儿子面红耳赤、一身酒气、衣衫凌乱的模样,还是大吃了一惊。也不知道白晓明怎么能在大年三十晚上,找到开业的酒吧。从这一家喝到那一家,神智已然不清,一进门就摔倒在地上。
白母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又是生气,上前费劲扶起儿子,嘴里叨咕:“怎么喝这么多呀,你不要命了你。”白晓明根本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只觉得胃部一阵痉挛,几步奔到厕所里,对着马桶吐个没完。
白母瞪向丈夫:“你还愣着干什么啊?快点拿杯水来。”白父也心疼了,一边走一边埋怨:“还不是怨你呀。”
“那他做错了,我当妈的说两句都不行啦?”白母有些后悔,但仍是嘴硬。
“你说的那叫什么话呀,我都听不下去了。”白父端着水杯,两个人嘀咕来嘀咕去。手上也不闲着,又拿毛巾给儿子擦脸,又递水给他漱口,最后扶着白晓明躺到床上,脱下外套鞋子,安顿好了。
白晓明脑子里混混沌沌,觉得自己似乎回了家,可身边人晃来晃去,说的话一句听不清。胃里钝钝地抽痛,犹如有一把火在里面烧。他浑身热得难受,好像血管都要爆裂开,嘴里只是发干。白父喂他喝了点水,没想到引起一阵反胃,全吐了出来。
白母摸摸白晓明的身子,热得发烫,额头却满是虚汗。不禁有些心慌,对白父说:“不会是酒精中毒吧,要不去医院吧。”
“去什么医院。”白父心里有数,“你消停点吧,没见过喝多的人哪?安安稳稳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白晓明根本安稳不下来,翻来覆去在床上打滚,低低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脸痛苦难耐的神情,或者将脸埋在枕头里,压抑地啜泣。
白母给他喂了果汁、蜂蜜水、让他含着姜片,可是全都不管用,喝什么吐什么。弄得二老束手无策,只能将毛巾用热水沾湿了,给他擦擦脸。
这边手忙脚乱折腾一气,那边电话铃却响了。白母在床边照料白晓明,白父去接电话,竟是李维信。
李维信每天都和白晓明通电话,谁知大年初一打了一天都没人接听,晚上再打还是如此。他心里打了个突,可又想起来当初白晓明突然回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形,又自失地一笑,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了。说不定白晓明正忙着和亲人过年,没时间接听;也有可能外面鞭炮声太大,没听见铃声;更说不定这个稀里糊涂的小坏蛋,根本就是忘了带电话。
没想到,大年初二再打,仍是如此。李维信有点担心,按道理,这么长时间,就算白晓明不接听,也会打过来才是。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拨打了白家的固定电话。
白父一听是李维信,就叹了口气。李维信先拜个年,然后才问:“叔,晓明在家吗?”
“啊,在。但是喝多了,正在床上躺着呢。”
“喝多了?”李维信一听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心立刻沉了下去。白晓明不是很喜欢喝酒,平时一滴都不沾。只有两种情况下,他才会喝,一是应酬必不可免,二就是心情极度恶劣。
但现在是过年,家里人聚在一起,喝点酒也无可厚非。李维信心里明知道可能性不太大,还是勉强笑道:“是和亲戚们喝多了吧,他有时候挺馋酒的。”
“唉,不是。三十晚上,他妈说了他几句,结果出去喝到今天早上才回来,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李维信耳边“嗡”地一声,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努力稳住心神,问道:“现在他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就是吐呗……”白父还要再说,那边白母扯嗓子喊:“你啰嗦什么哪?快点给儿子弄点水来!”
“啊,马上马上。”白父匆忙对李维信说一句,“那个,给你父母带好啊,我这边忙着,先挂了。”也不等李维信说话,放下电话就去拿杯子。
李维信“喂”了几声,听见嘟嘟的忙音,只好按断手机,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肯定是白母对白晓明说了很难听的话,才会让这个冷静的人崩溃。李维信抿着唇,将他在白家的几天,和回唐山后,白晓明在电话里的聊天,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似乎没什么能让事情发展到这么激烈的程度啊。
李维信一直认为,白晓明和白母的冲突焦点,只是自己而已。他一走,双方情绪缓和,就算心里有别扭,只要白晓明不和父母吵架,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可事实,明显事与愿违。
好吧,不管责任在谁,现在难过受伤的是白晓明。他到底喝了多少酒?是不是又全是高度的?肠胃到底能不能受得了?用不用去医院?
李维信想得头都疼了,紧张、生气、懊恼、烦躁不安。他真想再打个电话,好好了解一下白晓明的情况。可是,他的身份如此尴尬,如果白母因为他再生晓明的气,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当初白晓明突然回家的那种心情又回来了,那是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掌握不了的惶恐;是很怕会失去什么,却不知该怎么挽回的无助。他只手掩住脸,慢慢做深呼吸。“冷静。”他对自己说,“李维信,你冷静一点。很多情况,你并不了解,妄自下判断实在太愚蠢了。”
可是,唉,只要一和白晓明有关,他也只能愚蠢。
眼睁睁看着时钟过了一个小时,现在再打电话,不算唐突吧?李维信再也按捺不住,还是按下号码。
这次还是白父接的:“啊,不怎么样,不太清醒,还是吐。”
“叔,你给他喝点淡盐水,估计能好点。”
“有用吗?他喝水都吐。”
“那别让他吃东西了,先让他睡觉吧。”
“他不睡呀,就是折腾,还哭,没完没了的。唉……”
李维信一颗心疼得直发颤,半天憋出一句:“叔你拍拍他,拍拍他好好哄一哄。”
白父刚要接口,那边白母又喊:“哎呀你快过来,儿子吐血了!”白父听老婆声都变了,吓得摔上电话奔过去。
李维信差点蹦起来,也顾不得别的,披上外套就下楼。
李父李母正下围棋,见儿子急三火四地跑下来,衣服扣都系错了。二老对视一眼,李父喊住他:“你这是干什么去?”
“不行,我得去S城。”李维信一脸的严峻。李父一看他的神色,多少明白了点,指指他的衣服:“要去也不能就这么去呀。”
李维信一低头,只好解开衣扣。但他手直发抖,半天解不开一颗。李母走上去,帮儿子解开系好,柔声细语地问:“你先别着急,出了什么事,先和你爸商量一下?”
李维信也觉得自己有点太着忙,他竭力沉住气,用简短的话把情形说了一遍。最后说:“刚才白叔说晓明好像吐血了,我得去看看。”
李父想了想,慢慢站起来,说:“你最好冷静一下。依我看,晓明的母亲对你没什么好感,她现在心疼儿子,没准会把责任都推在你身上,你去了会不会使矛盾更激化?而且,晓明很可能是胃出血,从这里到S城,坐火车最快也得12个小时以上。这么久之后,你赶到那里还有没有用?”
父亲说得都很对,可是李维信听不进去。他说:“那我能怎么办?总不能只在这边等着,什么都做不了?爸你不知道,晓明那个性子,一条道走到黑,连拐个弯都不会。要是一旦和父母发生冲突,最后受伤的还是他。他会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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