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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家的时候,各家各户的鞭炮和烟花,突然一齐爆发,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午夜12点,新的一年开始了。
白晓明感觉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下意识地拿起来接听,是李维信。
“晓明,过年好啊!”李维信扯着嗓子大喊,让自己的声音盖过无穷无尽的鞭炮声,听得出来,他很高兴,“替我向你父母问好,别忘了啊!”他顿了顿,诧异地问,“晓明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鞭炮声太大啦……”
白晓明根本没有说话,他抬起头,在漫天的雪雾中,看到五颜六色绚烂夺目的焰火,绽放在天幕之中。
“维信……”白晓明对着手机轻轻地说,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我想和你,一起过年……”
李维信挂断了电话,仍是有些怔忡,微微皱起眉。
“怎么,没联系上么?”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李维信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打通了,但是没听见晓明说话。可能是鞭炮声太大,也可能是打电话人太多,信号不好。”
李父坐到他身边。
这个儿子,直到二十九晚上,才赶到家里。一家三口都在忙着过年,再开车赶往乡下,一直没有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在对待父母这个问题上,李维信明显要比白晓明成熟很多,他并没有因为父母早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就对他们的态度掉以轻心——别忘了,就算是确立最普通的恋爱关系,父母那一关也是很重要的——李维信从一开始,就坦白告诉父母,白晓明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接着是各种照片,电话,陆续登场。他每次和父母通电话,谈论得最多的就是白晓明。当然,完全说这个小爱人有多好,温和、体贴、可爱、懂事、勤快,还有一手好厨艺。以至于最后李母调侃他:“儿子,你不是把天使抓来了吧。”李维信装作很感慨的语气:“妈,你不知道,要让这个天使心甘情愿留下来,可有多难。”
因此,李家父母对这个白晓明,从外貌到品性,都非常熟悉。甚至是他最爱吃的菜,最爱看的电影,和最讨厌的喧闹嘈杂还有交际应酬。李维信知道,白晓明个性固执而孤僻,要让他去了解自己的父母,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只有让自己父母充分了解白晓明,在日后见面时才会更加融洽而和谐,才不会给那个又敏感又骄傲的人,带来一点点的伤害。
李父李母看得出来,这个儿子对那个人十分在意。他们当然希望早一点见到儿子的另一半,但怕白晓明没有准备好,因此没有主动提出来。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提前一步,跑到白家去了。
对此,李父很不以为然。他对儿子说:“你好像不是这么冲动的人,这次做得太唐突了。”李维信不肯告诉父亲,是白晓明的主意,只说:“是我考虑不周,有点太着急。”
李父和儿子开玩笑:“难道恋爱中的男人,真的智商为零?”李维信答道:“爸你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
父子二人相视而笑。
“那现在怎么样?尽在掌握中?”父亲对儿子的能力还是挺信任的。
“应该这么说吧。我觉得,有些事情,让时间给答案可能更好些。”李维信微笑,他是很有把握,只要那个小爱人能乖乖地听自己的话。
白晓明的态度,说不上有没有遵循他对李维信的承诺。总之,在应该阖家欢乐,团团圆圆围坐在桌边吃饺子的时候,他独自一个人,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白晓明没有开灯,漆黑的夜空被无数焰火照亮,映得窗边忽明忽暗。鞭炮声或急剧或零星,响个没完没了。白晓明只感到莫名的寒冷和孤寂,还有无边无际的空虚,他真想立刻就扑到李维信的怀里去,被他狠狠地搂住……是的,他想念他,非常非常,心都是刺痛的,仿佛因为无法呼吸而窒息好久,像要从中裂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逐渐安静下来,白晓明清晰地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白父白母回来了。
白母完全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儿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不打招呼,就自己先回家。结果吃饭时找不到人,她和白父面对满桌人的询问,尴尬万分。以往大家谈论白晓明时,她是很自豪的。毕竟晓明是白家孙辈老大,而且一路顺遂,就连工作都是自己找的,没花钱没托关系,进了事业单位。这简直就是难以想象。
几个妯娌在一起聊天,免不了说这说那。而这次,白母心惊胆战,生怕她们问晓明有没有对象。可这完全不能避免。她觉得异常心虚,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强自压制而早晚会被人知晓。那种完全可以预见到的吃惊、鄙夷和嘲笑,简直让白母快要发疯。
可是这个儿子,完全不能体谅父母的难处,这个时候还要添乱。毫无预兆先走一步,抛下一大家子人不顾。自己跑回来干什么?还用问吗?除了那个李维信,他心里还能有谁?那些亲戚虽然不多说什么,但疑惑不已若有所思的眼光,刀子一样割在白母心上,让她如坐针毡。
白母脸色很难看,这几天的强自压抑,终于达到临界点。她不顾白父的阻拦,几步奔到白晓明床边:“你怎么回事啊?越活还越回去啦!这么大的人,怎么还不懂事?一大家子就差你一个,你要走也先说句话呀。你都二十好几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哪?小时候也没见你这样啊?当老师当几年脾气还见大呀?谁都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白父看看老婆,再看看儿子,一脸为难,只是叹气。白晓明从白母走到卧室里,就坐了起来,最后干脆站在地上。他一直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听着母亲的数落。
白母发作一通,心里痛快了点,刚要再说,白晓明抬头,开口:“妈,我想去唐山。”
一句话锤子一样,彻底将白父白母砸了个目瞪口呆。白母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腾”地怒火冲到头顶,脸都涨红了,指着白晓明,手直哆嗦:“你……你说什么?”
白晓明咬咬牙,索性提高声音:“我想去唐山,明天就去。”
“你疯啦?啊?你有毛病啊?没有那个李维信你能死啊?”白母彻底被激怒,“人家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跟到家里去。你犯贱啊你?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你不恶心哪你?你还能要点脸不?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哪!——”
“行了!”白父出声阻住了老婆的口不择言,忧心忡忡地看着儿子。白母闭上嘴,才发现白晓明的脸色早就变了,简直毫无血色,双目流露出震惊和悲伤,让白母一看就心底一颤,瞬间就后悔了。
白晓明脑袋里嗡嗡作响,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不知为什么,眼前翻来覆去就是李维信的影子:“不要和父母吵架,乖一点……”他死命地咬住嘴唇,深深吸了口长气,慢慢松开握紧的手。
“爸,我……出去走走……”他觉得自己动了动嘴,像是说出一句话,但又像什么也没说出来。可是已经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白晓明竭力控制住自己,全身还是不自禁地发抖。他慢慢走到玄关,穿上鞋子,摘下外套,开门走了出去。
白母张嘴要叫他,却终于没有出声。她有些茫然地回头看看丈夫,见到的是一张无奈而忧愁的脸。
白晓明推开楼门,一路狂奔,甚至来不及扣上外套的拉锁,任风雪瞬间灌入胸前衣服,冷得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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