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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12 02:30“顾太师,我来同你谈上一笔交易如何。”楚青直接抛出最后一句话。
顾涟眯起双眼:“交易?楚军师不妨说来听听。”
楚青朝左右看了看,那神情意味再明显不过。顾涟会意朝萧晋齐道:“晋齐,你先出去。”
萧晋齐点点头,起身朝外走,末了,还不忘对穆远山使一个眼色。
穆远山却视而不见,反倒往前半步,与楚青靠得更近了。
“小山子,你也出去。”
穆远山料不到楚青会对他这么说,一时诧异地睁大双眼。
楚青侧过脸歉意地笑了笑,“有些事情我当真是不想让你卷进去,你便先在外面等等吧。”
穆远山皱眉道:“你不愿让我同你一起承担?”
楚青垂下眼睑,没做声。穆远山忽然深吸了口气,尾随着萧晋齐也出了门,挺拔的背影抓了个弯,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军师,你现在可否直言了?”顾涟轻轻一抬手。
楚青缓缓道:“首先我想告诉顾太师,我并不是存了一定要帮着你们这边的心思,但现在我对那个大皇子是一点好感也没有,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现在你要将我视为同伴也不为过。”
说罢,他把手伸进衣襟里,拉出一块用红线挂着的小玉牌,亮与顾涟看。
顾涟的眼神一落在玉牌上便挪不开了。
“这……这是……”他怔怔退了一步,连声音都开始发颤。
是英雄必然气短那玉牌两寸见方,通体洁白,周围以浮雕之法刻着祥瑞云纹,环绕着中心一只栩栩如生的虎头,玉牌背面则刻着一个大大的“令”字,银钩铁画,苍劲有力。
“兵符……”顾涟察觉自己声音都在打颤,“号令镇东军的兵符……怎么会在你身上?”
“顾太师莫不是忘了,我楚淮卿可是镇东军的军师。”楚青微微一笑,又重新将兵符收回衣襟里。
其实与他,也觉得至今手上还握着这东西简直是纯属巧合。
之前的镇东军,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樊旸本人的私家军,十万将士万众一心,只听他一人号令,要出兵根本用不着什么兵符。但楚淮卿即为军师,樊旸一面是出于信任,一面是出于对他调兵遣将时方便下手来考虑,便将兵符给了他,并且赋予了楚淮卿极大地权利——只要是樊旸不在的时候,凭着这兵符,楚淮卿有号令大军的特权。
后来发生变故之后,这兵符就被樊旸收了回去,楚青也从未在意过这等事情,结果在尾随樊旸入京之前,楚青可以去了一趟楚淮卿原来的房间看看有没有能拿来用的物事,意外发现这块可以让整个朝廷震三震的小玉拍就那么大喇喇的和楚淮卿的丹青像并列挂在墙上,简直到了随便一个路人都能拿走的境地。
楚青顾不得去想樊旸怎的这么不小心,本来也不想将这东西带在身上,但离开之前回头去看,觉得这玩意好歹也是块玉,便也顺手牵羊的拿了,之后从未离身,是以方才萧晋齐提到“兵符”这两个字以后,楚青会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
敢情他们这帮大官心心念念的东西,就在自己怀里躺着呢。
顾涟也想不到楚青竟然会当着他的面就将兵符亮出来,一时激动得无以复加,这算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大皇子那边想破了脑袋甚至拘禁樊旸,都弄不到的东西,如今竟然这般轻而易举地横在眼前,这位老人难免心绪激动,双目充血。
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顾涟才道:“楚军师……楚军师就这般相信老夫,不怕老夫将你人抓了,直接夺下兵符?”
楚青耸耸肩:“你就算夺了去,也别想调一兵一卒。”
顾涟一愣:“这是何故?”
“这便是镇东军的军规。”楚青道:“樊旸曾下过军令,兵符只有我持着下令时才具备效令,若是唤作别人,也不过是一块毫无用处的小玉牌。”
其实楚青自己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发扬是下过这样的命令不错,但那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现在不知有没有作废,可拿出来诓这顾涟一下也是可以的。
顾涟眼睛眯起,笑了笑道:“樊将军果然高瞻远瞩。”又道:“楚军师方才说要同我谈交易,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不妨直言?”
“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助你们上位之后,待一切平定,我得向三皇子讨要一座山做私人封地,不管朝廷一律大小官员通通不得来烦我,这是其一。”
“此事十分好办,只要一座山头的话,我自会向三皇子言明。”顾涟道:“楚军师说其一,那就是还有其二了?”
楚青挥挥手:“其二简直不足挂齿,只要顾太师一句话,估摸着就能办成。”他道:“方才与我一道进来的同伴穆远山,与国子祭酒有些过节,一时失手杀了国子祭酒调-戏良家妇女的儿子,现在虽然没被关在牢里,但那国子祭酒难免是个数得上号的京官……”
顾涟会意的点头:“此事果然十分好办,我亦不瞒楚军师,国子祭酒一直为高太傅一方最忠实的拥护者,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自会将那些乱臣逆党一一惩戒。”
“如此便多些顾太师了。”楚青躬身又施了一礼。
“那拥兵一事……楚军师准备如何开始办?”顾涟眨眨眼,开始套话。
楚青毫不含糊:“如今外边大军压境,便是你想让我慢悠些,我也慢悠不下来。”
顾涟笑了笑:“我倒是贻笑大方了,一切当以楚军师的打算为准,我先带三皇子谢过。”
楚青匆匆复礼,该说的一说完,他更懒得同这老狐狸寒暄,匆匆出门便开始寻找穆远山的影子,他能明显的感觉到,方才穆远山出门的时候生气了。
穆远山想留在他身边支持他,这种想法他十分理解,但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了并不好,他早就存了不让穆远山卷进这摊子浑水的打算,便也存了穆远山会误会楚青不信任他的心思。
他得好好解释一番。
结果绕着这国师府正厅外边转了好大一圈,他连半个人影都未瞧见,扯了两个过路的侍女来问,都道并未见过穆远山的踪影,楚青不禁急了,这人该不会是小肚鸡肠的直接出府了吧!
就当他要心急火燎的往太师府外边赶时,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道地痞流氓味十足的的声音:“楚大军师,可是谈完你的机密要事了?”
他匆匆回头,朝屋顶上一看,便见穆远山侧身躺在上边,单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的将他望着。
楚青气节,朝他唤道:“这里可是太师府,你爬得那么高成何体统,还不下来!”
“我若是不爬得这么高,怎能听清楚你连你相公都要瞒着的机密要事。”穆远山坐起来伸了个拦腰,忽然身子一滑,一个漂亮的空翻,稳稳落在了楚青眼前,俯□子在楚青前额处重重吻了一记,“想要瞒着你相公我,也需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
事。“
楚青被他这一口一个的“相公”说得头晕,也不愿争辩,抹了抹前额,只道:“你全听见了?”
“自然。”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勾起楚青下巴,“我却是想不到,你身上居然还藏着兵符,还连我的瞒着,真不地道。”
这轻佻的动作激得楚青脸色一红,啪的一下扇开他的手,想着要说什么,结果也只是抿抿嘴,转身疾步而去,穆远山怕楚青是被他给惹怒了,忙追上前,“楚青,我决计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可惜你说得那般神秘,不是在激我的好奇心么?”
“楚青你别不说话啊,我道歉行了吧!”
“别走那么快,当心摔着……呃!”
穆远山忽然白着一张脸,弯下了腰。
楚青顿住脚步,侧脸笑道:“你省省吧,这招当初在雁翎山上已经用过了,你以为对我还能有用么?”
说完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本以为那人会立刻嬉皮笑脸的跟上来,结果背后静悄悄的,他再回头,冷汗顿时一丝丝的冒了出来。
穆远山半跪着,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腹部,脖颈间青筋暴露,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你的伤口!”楚青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冲上去扶住穆远山,只觉得他双手一片冰凉。
“不妨事,只是伤口裂开了一些。”穆远山费力地勾起嘴角,“回去……回去躺一躺便成。”
“哪里还能等到回去,乱蹦乱跳,你这简直就是自找的。”楚青只想破口大骂,可望着穆远山的模样又心疼得不忍张嘴,他四处张望看能不能找个人来帮手,却意外瞧见了正在往这边走的萧晋齐。
萧晋齐自然也注意到了抱成一团的两人,急行了几步,皱眉道:“他怎么了?”
“我说了我没事。”穆远山盯着满头的冷汗想要站起来,结果膝盖颤了颤,又差点软倒下去。
“他身上的伤口开裂了,你帮我找一间厢房,再找些伤药来。”若非紧急情况,楚青着实是不想欠萧晋齐的情,但此刻别无他法。萧晋齐简短应了声好,与楚青一人一只胳膊扶起穆远山,带他去了最近的厢房。
解衣,清血,上药,裹布。
楚青坐在床边忙得满头大汗,萧晋齐就在一边静静望着。
最纠结的当属躺在床上疼得要死又清醒得要命的穆远山,楚青为他操心的模样他心疼,萧晋齐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场景更让他胃疼。
纵使楚青已经三令五申过了萧晋齐与樊旸与他楚青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可悲出于一种独占欲极强的心理,穆远山还是会不自觉把那两个男人脑补成自己的情敌。纵使自己在脸蛋与身板上可以胜之一筹,但在身家背景上,他无疑只有被那两位鄙视的命。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别看萧晋齐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只怕现在人家心里早就笑翻了天。
“嘶……”他轻抽一口气,“疼……”
“疼就忍着点。”楚青正奋力望他伤口上缠着白布。
“忍不了了。”
“忍不了也得忍。”
“你亲我一下吧。”
楚青动作顿时停住,过了一会,才道:“小山子,你张开嘴。”
穆远山赶紧闭上眼,侧过脸,正等着楚青送上一个能让人心花怒放的香吻,结果下一瞬间,他嘴里就被塞进了一陀厚厚的白布。
望着穆远山惊恐又无辜的眼,楚青笑得满面春风:“一个月内,你要是再敢做那些前空翻后空翻之类,我保证会给你带来一个永生难忘又欲仙欲死的护理,我说得出,做得到。”
有钱能使磨推鬼穆远山可悲又可叹地被楚青直接裹成了一个粽子,楚青则双手发酸,坐在边上喘了会气,眼前却出现一杯热气袅袅的茶水。
“这是皇上御赐的贡茶。”萧晋齐探了探手,示意楚青接过去。楚青本就口干舌燥,也懒得推辞,端起那个精巧的小瓷杯两三口便将其中茶水喝干。
萧晋齐诧异道:“以你这般喝法,再好的茶叶也是浪费了。”
“花的又不是我的钱,那般小气作甚,再说我喝茶向来只为解渴,可不是为了什么附庸风雅,你就算是要我装,我也装不出来。”楚青擦擦嘴,将瓷杯放在桌上。萧晋齐又道:“淮卿,你现在可有功夫,我有些话……想单独同你说一说。”末了,他又补上一句,“放心,我绝不是要厚着脸皮死缠烂打与你。”
楚青朝床上看去,只是这片刻的功夫,穆远山竟然已经睡着了,想来楚青睡在床上的时候,穆远山为了守着几乎都没怎么合眼,难怪身板一挨上床板就睡得如此之快。
“出去说吧。”楚青率先出了门。
萧晋齐随后跟了出来,将房门关好后,似乎也不愿再多费唇舌,直言道:“你这几日可否有见着齐铭?”
楚青一愣,他脑子里已经想了许多萧晋齐可能挑起的话头,却偏偏没料到这人会突然与他问齐铭,一根筋没转过来,便抽着脖子点了点头。
见楚青点头,萧晋齐俊逸的脸上顿时面露喜色,直道:“那他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出城避难了?”
“出城避难?”楚青愣愣道:“我是见过他没错,但若真按时间来算,已是七天前了。”他说完,便见着萧晋齐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忽然又想到以往总在萧晋齐身边转悠的齐铭今日居然连个影子都没瞧见,照例说萧晋齐安安稳稳从牢里边出来了,最活蹦乱跳的应该是他才对。
不是楚青乱想,以他的阅历与眼光加上齐铭那藏不住心思的小眼神,要说齐铭对萧晋齐没心思,打死他都不相信。
“奇怪了,你要找齐铭,问一问顾太师不是更妥当?”楚青疑道。
“此话我许久之前就问过了,太师只道京中不太平,因怕牵扯太广的关系,着手安排齐铭回乡暂避去了,但我暗中查了查,又并未发现任何他回乡的线索,免不了有些疑惑。”萧晋齐眉头越皱越紧,“但愿别出什么事才好。”
楚青道:“你很担心他?”
萧晋齐愣了愣,“自然是挂心,这些年他都陪在我身边,我亦是将他当做弟弟来照拂,你也知我从小孤苦没有亲人,若不是楚伯父与你,恐怕早就饿死在家中了。”说到此处,他便缄口不言,像是怕揭开楚青父母双亡的伤疤。
二人沉默了一会,楚青才听萧晋齐说:“罢了,齐铭之事我再托人打听,之事方才太师告诉我这段时日要全权配合与你,可是你有了什么好计策?”
楚青自是不会将兵符之事告诉他,只道:“计策自然是有,不过还得再计议一番,要说忙的话,你还真得帮我一个,樊旸他现在被关押在何处?”
萧晋齐答道:“之前一直被扣押在大皇子府,现在已经转入大内天牢,因为樊旸怎么说也被封过爵,在天牢里也无人敢对他不敬。”
“很好,很好。”楚青连连点头,“你可否帮我进天牢一次,我想见见他。”
萧晋齐闻言皱起眉,“此事只怕不好办,因为樊旸涉及与吐蕃人接触,大皇子早用严守秘密的借口,禁止任何人对他的探视,我们纵使想反驳也找不到借口,如今能有资格进得天牢的,除了顾太师,便是皇族。”
“那守着天牢门口的人呢?”楚青再问。
“自然是大皇子安插的手下。”
楚青负手来回渡了几步,“那便这样,你帮我查查守着天牢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的人品喜好如何,这些总能办到吧。”
萧晋齐似乎是看出了楚青的打算,“你莫不是要投其所好?”
楚青砸了两下嘴,摇摇手指,“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待我来教教你,我们炎黄子孙最引以为傲的名言,便是有钱能使磨推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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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为楚青是将这句话说错了。
确实,他的世界观是有些异于常人,在楚青眼里,“有钱能使磨推鬼”远比“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更有说服力。
萧晋齐办事十分牢靠,楚青下午才交代清楚,晚上便有随从送了一串长长的清单至楚青房里,将楚青看得只咋舌。
原因无他,这样长的一张单子,上面所列举的种种,全是一个人的喜好。
大皇子钦点的天牢牢头,亦是他的嫡系部众,皇宫从四品亲卫军统领,贾烈。
楚青靠在一张红木雕花的长椅上,双腿抬得老高,自清单最上边逐字逐句的大声念着:“贾烈,年方二八,身长九尺,官居长安亲卫军大统领,从四品品皆,大皇子亲自提拔上来的亲信之一,因办事周到本分,颇受大皇子赏识,而个人喜好……”他目光朝下滑,嘴角边的笑容越来越大:“此人极为声色犬马,且来者不拒,偏好身段妖娆之女子与体态壮硕之男子,不是很好财,却好收集一些闺房逗趣奇技淫巧之物……”
坐于楚青对面的长袍男子正端茶细抿,听到这一句,顿时一阵猛咳,擦嘴道:“你当真确定这清单上所写属实?贾烈这人我同他打过几次交道,从外表看上去,实乃正派得很呐。”
“你的意思
是,这贾烈长了一张禁欲脸?“楚青将清单放在一边,也端起茶水来,”陆晟,有个词叫‘衣冠禽兽’你可曾听说过?“
陆晟却咂咂嘴,“我却是不怎么相信贾烈他居然还男女不拒,尤其是偏好体态壮硕之男子,这事要是抖出去,绝对又是一处大八卦。”
两人坐着的地方,乃是位于长安城内西街的一处清静小院,自然是陆晟的地盘。
要问陆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其实这个问题,楚青也很惊奇,不,或许用惊吓更恰当。
他不过是弄了辆拖车想把动弹不得的穆远山弄回客栈,结果萧晋齐偏偏找来一辆容易招蜂引蝶的官家马车,楚青一向低调,可全然是为了穆远山着想才肯上座,结果在路过一处街口时,车夫许是没掌控好,和另一辆同样招蜂引蝶的马车撞了个脆的。
这些都不是关键,其实大家若是和和气气的绕开,拍拍*走人,兴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但那时的情况是,对面马车的车夫唰地跳下地,冲着楚青这辆马车车夫的鼻子就是一拳。
这还了得。
楚青本就为了穆远山身上的伤烦躁,看见有人找茬,当即也摩拳擦掌地跳下去,凭着楚淮卿从樊旸处学来的功夫,将那找茬的车夫按在地上一顿胖揍打得人哭爹叫娘,罢了还觉得不过瘾,又直接冲上了对面的马车。
结果与马车上陆晟呆滞地眼神撞了个满怀。
楚青左右看了看,四个一周暴露的美女依偎在陆晟大腿两边,整个马车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脂粉气。
他会意地对陆晟扯了扯嘴角,转身下车,然后下一刻,陆晟也连滚带爬地下来了,就差没扯住楚青当爷爷拜。
其实吧,男人嫖妓这回事,说到底也就那样,想他楚青还不是亲自抓到过穆远山在妓院里风流快活?只是那时候二人尚未将关系扯明白,并无谁对谁不忠的概念,是以楚青想起来时能一笑置之,但若换成穆远山现在去嫖妓,那情况便立即不同了。
楚青看感情看得很重,眼里绝对容不得沙子。
于是换位思考,他也很难给陆晟现在的行为定一个性,要说这陆晟真真切切同闫蔓处在一处了?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两个人正在一个拉拉扯扯说不清道不明地阶段。楚青本就没有去闫蔓耳边嚼舌根的心思,可是望着陆晟抱着自己大腿,声声凄厉哀求自己千万别将这事告诉闫蔓知晓,又信誓旦旦只是无聊了找几个姑娘喝点小酒,其他什么都没发生。楚青心中又隐隐觉得,他似乎也是十分在乎闫蔓的。
于是第一句,他说的是:“我不说,但你也不能耽误人家,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还是早些挑明了好。”到了第二句,他才惊异道:“你怎么会在长安,难道是专程来嫖妓的?”
再三重复楚青不会将今日之事随便泄露出去之后,陆晟才坦白,其实楚青与穆远山前脚才出城,他们后脚便跟出来了,怪也只怪那闫蔓对穆远山当真是无比执着,表面说着“要大刀阔斧的向前看”,偏偏穆远山走到哪里,他就一定要跟到哪里,跟现在那些疯狂的追星族简直没什么两样。
自家男人这般受欢迎,楚青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开玩笑,你天天追着小山子跑,那我又算什么?
因此,在摆平大皇子这个大前提下,楚青又悄悄的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短期目标,就是要不惜一切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让陆晟与闫蔓这对孤男寡女生米煮成熟饭,或许到那个时候,他亲爱的宝贝穆远山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在陆晟的盛邀之下,楚青带着穆远山变了路线,直接来了他的小院,里里外外看了看,出去闫蔓那个表面淡定实际上不断用如狼似虎的眼神望着穆远山的闫蔓,此处条件非常之不错,他当即拍板,客栈也不回了,直接住下。
楚青心中小算盘打得嘎嘣响,要剿灭敌人,首先就得接近敌人,再说闫蔓这小妮子多少还有些天真烂漫的属性,做什么都直来直去,不会玩什么阴谋诡计,楚青不在的时候,也能托她照拂照拂卧床的穆远山。
他是一点都不担心这两人之间能发生什么,闫蔓有这个胆,穆远山也没这个心。
他信任他。
陆晟从商,大江南北都跑过,与一些京官也有接触,其中便含着有贾烈。
楚青见他不信,便将单子递过去,边道:“这消息是萧晋齐收集的,决计做不得假。”
陆晟上下扫一眼,抬起眼来,“你当真要去见樊旸?即便能打通贾烈的关节,此行风险也不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人生难得几回搏,找点刺激事情干干也是乐事。”楚青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不过我没什么本钱,这事情,还得靠你了。”
陆晟一张脸顿时垮下去,“又要钱?要多少?”
楚青似笑非笑地侧过脑袋,不远处闫蔓正端着两杯茶水朝这边走来,他伸出手指勾勾头发,似乎自言自语地道了声:“嫖妓……”
“停!我给!我给!要多少我都给!”陆晟差点没从靠椅上跳起来。
闫蔓不明所以地望着这二人。
楚青眯起眼,点了点头,“如此甚好,甚好。”
“陆晟,我哥哥和大嫂已经到城外了,你快派人去接。”闫蔓居高临下地将陆晟望着,脾气似乎跟雁翎山上时比并未差多少。
楚青眼睛一亮:“闫大哥他们也来了?”
闫蔓写过
眼睛:“楚青,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我可告诉你,我听说远山哥哥是因为你才受伤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同你没完!”
“啧啧啧,看你这脾气,似乎是忘了当初在苏州城郊替那个脏兮兮的小厨娘解围的是谁了吧。”楚青对这小女孩可是极尽调-戏之能。
“你!”闫蔓脸色立时通红,跺跺脚,飞快的走了。
陆晟怅然道:“唉,我便难得见她脸红一回,楚兄弟言辞之犀利,我陆晟佩服。”
“行了,要佩服你留下次,还是快些去接闫大哥和赛花大姐是正理。”楚青搓了搓手掌,“方才把握只有五五开,这回直接变成十成十,老天果真待我不薄。”他潇洒地打了个响指:“天牢,我来了!”
伟大的古代X事业深夜,天牢总管府。
牢头贾烈最近很是不如意。
他本来不是牢头,而是堂堂从四品的侍卫官,结果大皇子却一纸调令让他来镇守天牢,美其名曰,他乃是受其新人的“良将”,当担起看守天牢的“重责”。
而且守着天牢本来也就是一个十分薄利的“重责。”
在这里,没有人阿谀奉承,没有人酒肉伺候,没有人送钱,没有人送物,进进出出别人的称呼永远是“牢头”。奶奶的,牢头这难听到菜市口的名字,他贾烈想破了脑袋也料不到有一天会落到他的头上。
这天夜里,他同往日一样,一人在总管府后院置了张小桌子,就着猪蹄喝着小酒,忽然就有侍从来报,外边有人要见他。
他挥挥手,道:“不见不见,没见爷我正烦着么!”
侍从上前两步,附耳道:“来人说了,有几样东西想要送给大人。”
贾烈立刻精神一振。
乖乖,送东西!?自从他来当这牢头以后,是再没收过什么礼物了,也不知道是来送什么东西的。想了想,他便道:“得,让人进来吧,我收拾收拾就去见。”
侍从应了声,一路退到外边,朝等在外边的楚青道:“大人吩咐了,几位客人先进去稍待,大人马上出来。”
楚青含蓄的点点头,跟着这仆从入了天牢,天牢外边虽然看起来十分萧杀,下边也阴冷潮湿,但给总管住的地方多少还是有些含蓄的,前院后院不光种下了许多小树苗,正厅内还铺着绒毯,点着明灯。
在靠椅上坐了一会,才见贾烈出来。
他已换过了身衣服,脸蛋带着喝酒之后微微的红,对着坐在下方的楚青却依旧是摆着一张威仪的脸,喝到:“来者何人!”
楚青忙站起身,拱手施了一礼,“在下楚淮卿,见过贾大人。”
“楚淮卿?”贾烈嗓音一阵上挑,“可是那个镇东军的楚淮卿?”
楚青不可置否,点头道:“正是在下。”
贾烈凝神看了楚青的脸片刻,忽然哈哈大笑,道:“楚淮卿,哈哈,当初你和那樊旸的大名,京中各达官权贵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你今日上我这来,莫不是想上牢里去探探樊旸?”
“大人好生英明,这么简单就将我心中所想给看穿了。”楚青微微笑着道:“既然大人明白,我便不再多眼了,此番我来,确实是想入天牢,与樊旸见上一见。”
“你便死了这条心吧,绝对不可能!”贾烈霍地站起身,上前两步道:“楚淮卿,你既然曾经是军师,当明白事理一些,樊旸如今已经是个自身难保的阶下囚了,你再来看,又有什么意义?”
楚青道:“大人严重了,我也不过是顾念着与他过去的一些情谊,才想着来见他一面,也许这便是最后一面了,我也知道,他开罪了大皇子,便决计没有好下场。”
“那是自然,大皇子英明神武,怎是樊旸这厮能反抗得了的。”说到大皇子,贾烈情绪立刻亢奋,还不忘借机损伤楚青一番,道:“我若是啊,便直接回去了,大皇子早已下过严令,任何人不得入天牢探视,你来了,也是白来。”
楚青却笑而不语,径直打开了身边的一个木箱子,从中间取出两个用细铁索连着的夹子来。
“大人不妨先看看……这是何物?”
贾烈眼睛往那夹子上一瞟,立刻就直了。
“贾大人如此见多识广,想必是见过东大街上那家名唤‘奇物志异’的铺子吧,这个香木乳夹,可是那里的首席师父前些日子才新制成的。”楚青手指灵巧地握着那东西,在贾烈眼前转了个圈,贾烈的眼神也跟真转了个圈。
“奇物……奇物志异?”贾烈声音都开始结巴了,“楚淮卿,你……你哪来那么多的钱!?”
奇物志异,在京城的众多权贵眼里,当属一处奢侈又神秘的店铺了,因为那里面没有锦衣玉食,没有珍奇古玩,只专做一些闺房逗趣的奇技淫巧之物,里面有一个老师傅的手艺号称巧夺天工,做出来的东西深受一些贵妇名媛以及独身权贵的喜爱,当然,价钱嘛,也绝对是没得商量,贵得离谱。
贾烈素来喜好这些东西,是以奇物志异那地方他也去过几次,不过每一次都只能在铺子里转一圈,饱饱眼福,再退出来。以他的俸禄,恐怕存上个十年,也买不起其中最为廉价的暖玉阳-物。
“这个乳夹乃是用上好的香木制成,质地酥软,里面缠绕乃是用的三层蚕丝,又放在催-情药业中浸泡了许久,贾大人你只需夹于胸口,便可亢奋立现,情 -欲高涨。”楚青将一副活脱脱的奸商模样模仿得惟妙惟肖,看到贾烈有些脸色泛红,呼吸粗重,才优雅地将手中之物放回去,又取出了另一个木盒。
木盒里装着一个白玉质地的小圆杵,两头小中间大,带着弯弯的弧度。
“贾大人可知道这物的用途?”
贾烈用力吞了口唾沫,摇摇头,“从未见过。”
“贾大人在使用此物时,需抬起双腿,然后将这暖玉制成的尖端,缓缓地,放置进后-庭中去。”说到此处,纵使楚青早有准备,也不禁有些脸红心跳,还是继续道:“之后贾大人只需轻轻握住露与体外的玉柄,慢慢地转动,让其在后-庭内起伏挤压,所带来的极致快感,将远胜大人你平日里自-淫的效果。”
楚青一边说,双手还一边极尽挑逗地转动着那玉杵,“同样,这东西也是那铺子里老师傅的私藏,价钱不菲,我把他弄到手,可是花了不少代价呢。”他呵呵笑了两声,又放下了,这一次,抽出的是一个卷成一卷的画卷。
展开来看,竟然是一幅近乎丈长的春宫图,上面俊男美女成群,两两相抱,三四叠堆,个个姿势放-荡,极尽淫-乱之能,画风华丽又露骨,即便是再正派之人,看见这春宫之后也不禁会血脉喷张……
楚青缓缓道:“这一幅我带出来时,奇物志异的师傅告诉我,这是他今年最引以为傲的一幅作品,《百女百男欢爱图》。”
贾烈的呼吸声已经急促到了一个极点,楚青朝他双腿间轻微一望,那里以高高胀起,模样突兀。
他在心里轻呸一声,将画卷收好,也不想再取东西出来了,道:“贾烈大人对这些东西似乎很感兴趣,只是一些小东西,不成敬意,我便送给大人了。”
贾烈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结结巴巴道:“这么……这么一大箱子……都是送给我的!?”
“正是,贾大人一心为公,执政为名,收这些东西理所应当,而且也不是一些值钱的货色,不过玩物罢了,哈哈。”
若是陆晟站在这里,绝对要一个巴掌狠狠拍在楚青脑门心上。
不值钱?那奇物志异里随便一样东西就是成百上千两的白银,尤其是楚青还专挑那些稀奇的东西买,越是稀奇就越是吓死人,店里的伙计碰上楚青这样的大主顾笑得喜笑颜看,而跟在后面付账的陆晟却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死了算了,大把大把的银票往外掏,他心都碎了一地。
但他决计是万万不敢反抗的,只要楚青回过头来,低语一声“嫖妓”,他有再大的怒火都得憋在心里,然后乖乖掏钱。
“这……这……楚大人,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受之不起啊……”金钱的力量果然强大,贾烈对楚青的态度,已经从开始的直呼其名华丽丽的变成了现在的“楚大人”。
“楚大人,我也知道你想进去看看樊将军,但此事,此事,大皇子有严令,我也……”贾烈一面结结巴巴地说着,一面死死盯着楚青身边的那一箱子宝贝,脑子里似乎都要打了结,兜兜转转,极度拿不定主意。
楚青觉得是时候上最后一剂猛药了。
他拍拍手,很快,门外便走进来两个轻纱这面的人。
左边是一个身材高大,体格结实的高大男子,右边则是一皮肤白皙,亭亭玉立的黑发女子,两人肩并肩走到楚青背后站着。楚青再一拍手,两人齐齐解开衣带,身上长袍滑落,除了私密处由轻纱缠绕着,若隐若现之外,男人结实的肌肉,修长的双腿,女人傲然的双峰,曼妙的身线,就这般赤-裸裸出现在贾烈眼前。
贾烈眼前一黑,怔怔后退两步,扶住了椅子,才将将站稳。
“楚大人,这是,这是……”
“他们二人,也是我要送给贾大人的礼物。”楚青笑了笑,“素闻贾大人偏好身段妖娆之女子与体态壮硕之男子,我身后这一男一女,不知可否符合贾大人的口味呢?”
贾烈黝黑的脸庞已经彻底变成了紫红色。
“合!合!太合了!”贾烈声音已经变了个调:“来人呐,替本官更衣,本官要下天牢!”
立刻有两个侍从进来,匆匆扶着贾烈去了。
待屋子中重新变得安静,女子还未动,男子已经急急忙忙捡起地上的衣裳往身上穿,还气急败坏道:“清白啊,老子的清白啊,刚才那人眼睛一往我身上晃,老子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娘的早知道要被扯来干这趟苦差事,我管闫蔓那小妮子要死要活也绝不进长安!”
女子斜着望了他一眼,也慢悠悠地捡起地上的衣裳,模样态度却要从容很多:“我说小焕焕,以前在寨子里的时候,你不还经常□露着你的小鸟到处晃么,怎的现在还遮了一层羞呢,就害臊成这样?”
“寨子里大伙都是兄弟,看了便看了,哪里像现在。”闫焕语气一滞,脸色涨红道:“刚才我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头准备拿去活剐了卖肉的猪!”
楚青转过身歉意地笑了笑,“闫大哥,都是我的错,可好?反正你同赛花姐功夫高强,到时候将那贾烈直接敲晕,一走了之,他又不能真把你给拖上床。”
“楚兄弟,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和小焕焕今天这亏算是吃大了,你可别忘记答应我们的事。”钟赛花抱起手,有些后知后觉,“现在当官的口味还真奇怪,欣赏我的身材便罢了,老娘这身材自然有让人欣赏的本钱,可小焕焕……”她上下打量闫焕一眼,咂咂嘴:“除了一身腱子肉,我倒是看不出来还有什么可看的。”
闫焕忽然眉开眼笑,“就会说风凉话,难道我这一身腱子肉,你不喜欢?”
楚青是第一次看见这夫妻二人打情骂俏,一个哆嗦,赶紧转过身,埋头思索等见了樊旸,当说些什么。
他其实有许多话想要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好少=口=
果然越到后期看的人越少么……
大家不给力,码起字来也没动力啊TAT
怒发冲冠
以楚青的感觉来说,长安的天牢与洛阳的地牢在构造规模上就有十分巨大的区别。
洛阳城的地牢只有简短的一层,设施简陋,或许是洛阳城本来就没什么犯人的缘故,能够用来关押的隔间也比较少。楚青尚记得他刚从地牢醒过来时,看着那用来当做牢门的钢木早已被长久的湿气侵蚀严重,力气较大的直接可以掰断。
也是在那牢里,穆远山甚至都可以从墙壁上抽出转头来,朝楚青讨吃讨喝。
但长安的天牢,完全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了形容,就是“阶级分明”,活像一个倒置的金字塔。
占地宽广,干燥洁净这些尚不说了,单是那七拐八拐的回廊,楚青就觉得若是没人领着,他十有八九会在这里边迷路。
“别看天牢牢头官不大,要管的事还真不少,这么多的犯人,吃喝拉撒,鸡毛蒜皮,时不时还打架斗殴,忙都忙死你。”
许是受了楚青那么多的恩惠,贾烈一边走,倒一边像个老朋友似的同楚青攀谈起来,“这牢啊,分了三层。最上边一层也是最大,关着犯人最多的一层,大抵是一些小偷小闹之辈,在京城里游手好闲,送进来又送出去,所以人特别多;第二层关着的是钦犯,要不就是重罪刑囚,因此戒备要比第一层森严一些;若有一些高官要员犯了重罪,便会被关押在最下层,樊将军他现在就是被关在那里。”
贾烈领着楚青,在天牢第一层绕过一圈,最后由一道直通的阶梯一路下到了最下层,沉重的铁门推开那一刻,楚青纵使穿着足够厚的长袍,又听从贾烈吩咐加了一件披风,也不禁抱手打了个哆嗦。
“很冷是吧。”贾烈嘿嘿笑了一声,“天牢最下边就是这样,十分阴冷,虽然四周火把长久不灭,但论热度,还是要比上边低很多。”
楚青朝四周看了看,见都是一些空荡荡的牢房囚室,便问:“樊旸在哪里?”
“关着樊将军的地方在最里边,大皇子特别吩咐了要严密看视,因此我也不敢怠慢,楚大人你随我来吧。”说罢,贾烈便举这个火把在前边领着路,最下层的面积与最上层相比果然要小上许多,只往前走了一小段,转个弯,楚青便见着了樊旸.
这么一大片的监牢里,也只有那一间,黑暗中隐隐坐着个男人的身影。
贾烈将火把递给楚青,道:“牢门的钥匙在大皇子那里,我亦没权利让你进去看他,如今带你进来已经是冒着风险了,有什么话就赶快说,我在外边等着,有什么事唤我便成。”说罢,他便按着来路往回走去。
楚青深吸一口气,举着火把凑到那牢门前,蹲□子,看着那穿着血迹斑斑的囚服坐在墙角,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轻唤了声:“樊旸?”
樊旸身子一动不动。
楚青提高了些声音,“樊旸,是我,楚……淮卿。”
听见“楚淮卿”三个字,樊旸的身体才微微震了一下,抬起脑袋,浑浊的视线与楚青对上,似乎还不确定一般,又紧紧闭了一下,再睁开。
“淮……卿?”他张开嘴,声音沙哑到了极点,“真的是淮卿?”樊旸扶住墙站起来,踉踉跄跄朝楚青走了两步。
早在洛阳时,他就已经病了一通,如今被关在牢里,更显消瘦,透过囚服的间隙,楚青甚至能看见樊旸原本紧致结实的肌理已经干瘪下去,脸色亦是吓人的白。
这哪里还是那个笑傲沙场,英武无双的镇东大将军。
“我以为……我又在做梦……从洛阳到长安,这一段总是不太真实。”樊旸终于走到了门边,靠着牢门坐下,从间隙中朝楚青伸出手,楚青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去,与那只冰冷的大掌握在一起。
樊旸似十分安心的长吐一口气,隔了一会才道:“你上这里来看我,是想来看我如何遭的报应吧。”
楚青摇摇头,“我来这里,只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去暖玉阁取那只玉笛,又是谁让你去取的。你知不知道,因为这只笛子,才让大皇子他们坐实了你与吐蕃人私通的罪名。”
樊旸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道:“这是你的笛子,我一定要找给你。”
“曾经是。”楚青咬字清楚,“自从遗失之后,便再也不是了。”
“你难道忘了,那个小女孩的母亲是怎么同你说的。”樊旸忽然道。
楚青一愣。
这碧玉笛是因为楚青在行军途中,于戈壁救了一个小女孩,后来小女孩母亲所赠之物,他记得当时那个母亲说过什么话,但因实在有些久远,现在要让他想,委实有些模糊。
“那个小女孩的母亲说,在他们家乡的传说里,笛子是用来与爱人互通情感的神圣之物,碧玉笛更是其中最有灵气的一种,只要笛声响起,即便与爱人相隔万里,也能心有灵犀一点通,亦能招来吉祥,辟邪祛凶。”
楚青有些惊讶,没想到樊旸他竟然记得这般清楚。
“你在吹起这笛子时,心中所呼唤的,早已不是我了,对不对?”樊旸酸涩的声音在阴沉的地牢里回荡,撞得楚青心神一阵纠结。
“我只是想帮你出去,在这之前,得先搞清楚究竟是谁陷害了你。”楚青将心神稳住,“你只需要告诉我,究竟是谁告诉你可以在暖玉阁拿到这根碧玉笛,或者你将要拿笛子这件事透露给了谁?”
樊旸却只是摇摇头。
“你这是什么态度!”见樊旸从头到尾一直是这个摸样,楚青火气忽然就上来了,“什么都不说,你是想在这里等死么!”
“我死不死,其实已经没有关系了。”谁料樊旸竟惨烈地一笑,“淮卿,如今我当真是觉得,活着远没有死了好,至少我一死,这世间便少了那么一个让你心烦的人。”
“你这根本就是在胡言乱语!”楚青嗓音拔高:“我若是在里边,现在就想狠狠抽你一个巴掌,死?你说的到轻巧,你死便死了,那据着玉门关的吐蕃军突厥军你要谁去处置!?”
“天下之大,总有将才,死一个樊旸,不足挂齿。”樊旸表情柔和下来,“其实我早就厌倦了戎马生涯,这一辈子,我失去的永远比得到的多,早就没了什么牵挂,要说最后还有什么念想……便是……便是如果不是有这牢门阻着,你就算再反抗,我也要抱一抱你。”
“死一个樊旸,不足挂齿?那好。”楚青缓缓站起来,冷声道:“你不说,我便不能想办法帮你脱罪。你要死,可以,那我也只能独自一人据着那块兵符,挥师边关,自力更生地将侵占我神州大好河山的蛮夷外族给赶出去了。”
樊旸突然睁大眼。
“你说的没错,天下之大,不缺将才,死你一个樊旸不足挂齿,而镇东军没了一根主心骨,士气衰败,两军交战,我亦能猜到后果。你要死便罢了,还要同你曾经出生入死的十万将士,还要我,来同你陪葬,这当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事了!”
“你不能去!”樊旸忽然变得极其激动,猛咳了两声,似要抽尽心肺里所有的空气,“你绝对不能去,战场上危机重重,万箭齐发,你无人护着定将身处险境,我决不会同意你去!”
“你自己都一心寻死了,还管我的死活作甚?”楚青冷笑,“大丈夫或有所为或有所不为,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纵使做不来你们当将军的那种霸气与豪迈,我却一样做得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樊旸喃喃重复着。
“你忘了么,当年我年方十五,而你也不过只是个百夫长,在随州一处山崖上,你是怎的与我说的?”楚青道,“你若是忘了,我便告诉你,因为这句话十数年来我从未忘过,你说,总有一天,樊旸要成为赫赫有名的一代大将,让贼寇蛮夷听其名闻风丧胆,见其旗丢盔弃甲。就是因为那样的樊旸,而让我有了熟读兵书,助你成将的一代鸿愿,而那时我要助的,也绝不是现在这个,窝在天牢里,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的一!代!懦!夫!”
楚青近乎已经完全带入了楚淮卿的记忆,见着樊旸的懦弱,他心中满满尽是悲愤与绝望,而当他这番话以近乎咆哮地姿态说出来,樊旸先是楞,恍然间,他抿起嘴角,垂下头去,紧握住牢门的手开始收紧,木质牢门因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道而发出僵硬的“咔咔”声。
“齐铭……”他终于开口,说出来的却是一个足以让楚青震惊的名字,“我回到长安后,因他与你是年少时的好友,便与他见了一面,打听了许多你少年时代的事情,还将……还将碧玉笛的事告诉了他……”
楚青如遭雷击,“齐铭……!?”
“除此之外,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而碧玉笛的事,也是我经过多方查探,才找到其被收在一个吐蕃行商的手中,我转了许多次手,才重新将其购得。”说到这里,樊旸忽然抬起头,“我现在才明白,淮卿,若是没有你,或许樊旸从头至尾,永远就只能当一个懦夫。”
楚青剧烈的吸了好几口气,抬手抚上额头,“我着实想不到……竟然会是他。”
“我只是告诉过齐铭,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樊旸似是怕楚青误会,“或许这件事还有待调查。”
有待调查?楚青带着丝嘲讽的笑容微微摇头,樊旸他或许不明白,有时候最不愿意相信的真相,往往就是最真实,亦是最残酷的真相!
齐铭的选择
悠长的天牢走道里,只余了楚青沉重的脚步声。
他纵使有千百个不相信,但潜意识里依旧有一个声音在说,不用怀疑,始作俑者一定是齐铭。
可是齐铭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权,为利,还是……为了某个人?
仿佛一点精光在楚青脑里轰然炸开,他似乎抓住了些线索,再往里探探,便能海阔天空,只可惜齐铭现在行踪不明,不然与他当面对质,事情便能十分明了。
他一路思索着,与贾烈一前一后踏上了来时的阶梯,走了一段,透过坚实的墙壁,听见另一面隐隐传来十分痛苦的惨叫声。
楚青皱眉道:“这是什么声音?”
“只不过是有人在受刑。”贾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天牢里边就是这样,每天循环往复地拷问侵犯,手段也是千奇百怪,平日里再硬的骨头,拷问个两天怎么说都招了……不过这人也忒奇特,都折腾三四天了,硬是咬着牙一字不说。”
二人交谈间,耳边的惨叫声忽然爆发到了一个至高的顶点,似乎都要变了调,然后便彻底沉寂下去,再没了别的声音。
“估计又是晕过去了。”贾烈一边走一边摇着头,与楚青行到二层的转角处,便站住不动了,朝楚青道:“楚大人若是不想见着血腥场面,便转过身不要看,待差役们把那家伙丢回牢里去之后,我们再继续往前走。”
楚青依他所言背对走道,没过多久,便听见身后传来牢里差役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链拽地的声音。
没忍住好奇心,他微微侧过眼。
只见两名差役一左一右地拖着个昏过去的男人自忽明忽暗的火光间行过,男人似已失去知觉,发丝垂下,遮住大半张脸孔。露出来的下巴消瘦尖削,盖着层层血迹。
楚青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出声唤道:“等一等。”
差役闻声,停住步子。
男人的身子似乎颤了颤,但没大动作,依旧被软软吊着。楚青走过去撩开他的头发,脸上的表情顿时凝了。
男人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楚青一眼,嘴角勾起苦笑,浅浅唤道:“淮卿。”
“齐铭……”楚青差点没蹲**去盯着这张脸看个仔细,“你……你当真是齐铭?”
那人轻点了下头,算是应楚青的话,片刻之后,又用木然的嗓音道:“你既然在此处……是见过樊旸了吧。”
“先别说我的问题。”楚青直言道:“你又是……你到底为何会是这副模样,顾太师不是说你出城了?”
“是我求太师这么说的……不然萧大哥说不定会心急。”齐铭急咳了两声,上气不接下气。楚青见状,转而面向贾烈:“这人我想贾大人应当认得,乃是刑部侍郎齐铭,敢问大人一句,他怎么会关在这天牢中,又被这样严加拷打?”
贾烈道:“楚大人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长平公主被贼人掳了,这人便是主谋,偏生那时候还想了个花招嫁祸给萧大人,若不是顾太师慧眼识贼,亲自将此贼人逆党缉拿归案,此人现在绝对还在逍遥法外。”
楚青愣了愣,脑子过了半晌才转过弯来,视线于这人堆中晃了一圈,忽然低声道:“贾大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我同齐铭单独说说话。”
“此人乃朝廷钦犯,万万不可!”贾烈断然拒绝。
楚青十分利索地自内袍中摸出一叠银票,“地方随便贾大人安排,只消半柱香的时间,感激不尽。”
“这……”白花花的银子放在眼前,贾烈又犹豫片刻,终归还是点了头,先给齐铭手铐脚铐上了全套,又将二人带进天牢中一处严丝合缝地密室,关上大门,亲自在门口看守。
齐铭靠墙坐在地上,似乎恢复了些精神,想要站起来,又被楚青按下去。
“你便坐着说话吧。”楚青眼神透着怜悯,前一刻因为樊旸的事情尚处于震惊当中,也对齐铭存了十分的疑虑,没想到仅仅片刻之后,就与这人见上了面。
齐铭的境况想当不好。
身上那些横七竖八的鞭伤暂且不说。透过破败的囚服,只他胸口处四块两寸见方的烧伤就十分刺目,伤口似乎有几天了,此时还在向外边流着脓血。原本白皙修长的十指也想当惨不忍睹,楚青仍记得自己在洛阳地牢中时,曾以拔指甲的刑罚逼迫白真说实话,但他也只不过是吓吓他,并没存了这样用的心思。但如今这惨无人道的酷刑,是真真正正的用在了齐铭的身上。
十个指甲盖被尽数拔去,指尖扎着细密的阵眼,鲜血糊了一圈,仅仅望着楚青便觉头皮发麻。
“有些事情我真不知该从什么地方说起。”齐铭低垂着头,先开了口,“我估摸着你也该知道了……樊旸的事,是我向大皇子透的信。”
“为什么。”楚青道:“且不说樊旸与你无冤无仇,你怎么反倒帮起大皇子来了?”
“因为……因为大皇子同我说,若我能告诉他,他就……他就会放了萧大哥……”齐铭声音兀地低沉下去,恨恨道:“可恨我竟然真会信他!”
楚青心里明了个大概,又问:“萧晋齐不是出去了,你怎么又会在这……”话还未说完,最后一个字在他喉咙里生生卡住,楚青恍然大悟般,脱口而出道:“你替他!?”
“还能有别的办法吗……掳走公主……本就是诛九族的罪责……萧大哥,萧大哥一定凶多吉少……”他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楚青,“我等了你三天,却全无消息,太师回来后又道皇上听闻此事震怒非常,要……要对萧大哥行车裂之刑,我求了太师好久,太师才答应下来,让……让我替他。”
“其实不管怎么说,由我来替萧大哥都是最好的选择,我不像萧大哥那么风骨翩然,才华横溢,当年能中个探花多半只是运气使然,而且我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就算皇上要诛九族,也无人可杀,不像萧大哥……萧大哥怎么说都曾经娶过顾太师的孙女,大皇子他们说不定会借着这个机会狠狠打击顾太师。”一通话说完,齐铭才长叹一口气,“我无牵无挂,同任何人都没牵扯,在萧大哥身边做事也总碍手碍脚,倒不如轰轰烈烈一次,至少……至少我死了之后,说不定还能在他心里留个念想。
“你喜欢萧晋齐,对吧。”楚青忽然道。
齐铭身子刹那僵硬,如遭雷击。
楚青接着道:“你不必要掩饰,你的心思,我早在苏州城时就看出来了,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中意于他,为何不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呵呵……你让我怎么说……萧大哥的心思,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齐铭表情化开,吃吃笑着,“淮卿,不管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我最羡慕的人便是你了,因为只有你,才能让他这么多年一直念念不忘……”
“你既然不说,那你死在这里,又有什么用,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天底下有一个叫齐铭的傻子傻乎乎的为他萧晋齐丢了一条命。”楚青啼笑皆非地说着: “你嘱咐过顾太师要瞒着他对吧。你一面指着他心中的位置,一面又悄悄的自寻死路,这等自相矛盾的做法,我倒是十分不敢恭维。”
“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顾太师答应过我,时机成熟的时候会将真相告诉他……只是现在必须瞒着,不然以萧大哥的为人,决计不会不会让我帮他,到那时,说不定连顾太师都拦不住。”齐铭惨白的脸上竟然现出丝幸福的表情,“这一切,是我心甘情愿……”
“你这傻子,你以为顾涟当真会说?”楚青忽然出声打断他的话。
齐铭表情一愣。
楚青叹了口气,摇摇头,“你好生糊涂,兴许都不曾仔细想过这件事,顾涟的为人你定然比我更加知晓,你说,将你身死的消息透露给萧晋齐,对他而言,是利还是弊?”
“这……”
“你说不出来,就说明你已经知晓了答案。”楚青缓缓道:“萧晋齐纵使天纵奇才,好歹也算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他若是知晓了你曾替他去死,他会有什么反应?”
齐铭沉默。
“照我来看,他十有**会不顾顾涟的劝阻,而直上朝堂据理力争,这一冲动行为必将顾涟这一方陷于被动。更何况顾涟将你的消息隐瞒了这么久,纵使萧晋齐敬顾涟为长着,心里也免不了生出隔阂,而这个隔阂,绝对是顾涟最不愿看见的,毕竟对他来说,萧晋齐可是手底下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说完这一句,楚青亦沉默下来,静静将齐铭望着。齐铭神色晦暗,忽然曲起双脚,似十分无助地将双膝抱住,隔了一会,一滴泪水竟顺着他苍白的下巴滴落到坚石地上,啪嗒一声裂开。
“我还能怎么办……”他呜咽道:“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萧大哥会死……他会死……我真的没有办法……”起初他只是缓缓的抽泣,过了一会,哭声才越发明晰,在空荡的囚室里回回荡荡,一记记敲打着楚青的心口。
哐当一声,囚室的门被打开。
“该走了。”贾烈站在门口,差役走进来,一左一右拖拉起齐铭。
齐铭眼神空洞,就这般被带了出去,楚青微微侧过脸,竟是不忍与他对视。
为何,明明多少与他无关的一件事。
心口却像是憋着一口气,鼓荡在胸腔里,半天也喘不出来。
“番外”齐铭
齐铭娘亲生他时难产,两名稳婆在床边折腾了一天一夜,也只保住了小的没保住大的。孩子生下来时不哭不笑,睁着双大眼睛望着床上已经去世的母亲。稳婆把他倒提起来用力拍了几巴掌,才道,这孩子估计不会有好命。
他爹找来了村子里最有学识的楚先生来给孩子取名,楚先生将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抱起来,走了两圈,怅然道:“这孩子一生下来便没了娘,多少也该留个念想,便叫齐铭吧。”
因此齐铭自记事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了两件事,一件是他的生辰也是他娘亲的忌日;另一件是他不会有好命。
齐铭的爹是个粗人,好歹少年时候念过几年书,亦懂得读书成才的道理,因此万般盼望儿子将来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待齐铭年纪一到,就将他送到了楚先生那里读书识字。彼时楚先生手底下已经有了四五个学童,齐铭去的时候,望着下边一众好奇望着他的少年,怯怯地躲在楚先生身后不敢出来,楚先生莞尔道:“你们大家往后都是伙伴,你要是不出来,倒叫他们如何睬你?”
在这之前,齐铭一直没有朋友。
他性格其实算不得孤僻,只是一个人呆的久了,难免不合群。平日里他一人呆在家中时,总会一边等着爹回来,一边趴在床沿上看着外边的孩子玩耍,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在太阳下边蹦蹦跳跳,像个正常的小孩一样。
可每当他这么干时,总有些奇怪的言语传进他的耳朵里。
“看,那就是死了娘的齐铭。”
“真是造孽哟,怪不得他爹一直不肯再娶,又被克死了怎么办。”
过路妇人的高声谈论似乎是故意要让他听见一般,齐铭抿抿嘴,只好关上窗户,继续窝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与朋友这种东西比起来,他更需要的是耳根亲近。
楚先生课上得十分好。
他本就是一位十分有才气的先生,听说曾中过举人,无论什么四书五经诗词歌赋都能信手拈来,常说得学童们如痴如醉。只是齐铭没根子,听着很吃力,楚先生便指了一个生得俊逸清秀的少年让他多帮着齐铭,这少年名唤楚淮卿,乃楚先生独子,这也是齐铭之后才知晓的。
真要细算,楚淮卿可算是齐铭的第一个朋友,但对楚淮卿来说,齐铭却算不得他的第一个朋友,至少齐铭知道,每日下学之后,楚淮卿都会去一处地方。
那处地方住着什么人,齐铭并不知晓,只偶尔见过几眼,随尚年幼,却生得十分高大英挺,再找几个算是相熟的学童一打听,才弄明白那人叫萧允,就是不久前才死了的萧猎户独自,孤僻中的典范,似乎也只有楚淮卿同他打得火热。
他也发现萧允和他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他们俩都是村中妇女闲话的对象。
或许对萧允的还要更苛责一些,村子里的女人们大多善八卦,往往说到克母克父这个话头上,首先点出的是萧允,其次才会点出他齐铭。
也就是在知晓这一切之后,齐铭才存了想同萧允交个朋友的心思,大有一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齐铭觉得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想要和别人打交道。
真正等齐铭与萧允相熟起来,还过了一段时日,中间也少不了楚淮卿的牵线搭桥,三个孩子没事便四处胡闹玩了许多地方,大多数时候是萧允围着楚淮卿转,而齐铭则围着萧允转,周围的孩子们甚至都给了三人一个戏称,楚淮卿是少爷,萧允是护卫,而齐铭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跟班。
但是齐铭自己心里清楚,楚淮卿与萧允都是真心将他当朋友,而非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每当楚淮卿在大树下看书至熟睡,萧允坐在一边细细帮他理着发丝,齐铭才有机会同萧允好好说上一会话。两人之间没什么话题,大多是学堂里的一些趣事,他们声音放得很小,碰到想笑的时候,萧允会暗示他憋住,免得吵醒了睡着的楚淮卿。那时的齐铭并没发觉萧允对楚淮卿存着别的心思,甚至也没发现自己对萧允存着别的心思,他只有一种隐隐地感觉,陪在这个年纪比自己大的少年身边,有种莫名的安定和亲切感。
直到后来,他在山上发现那两人有模有样的拜堂成亲,才觉得心窝里那股难受劲不管怎么样都止不住。
他即便是小,也明白所谓的拜堂成亲就是两个人以后要一同过日子,就像他爹与死去的娘那样,若是萧允以后要同楚淮卿一起过日子,那他怎么办。
齐铭给自己的想法弄得浑浑噩噩,又默默观察那两人好几天,见着他俩手牵手,难受一下;见着萧允没事就会在楚淮卿脸蛋上亲一口,再难受一下;见着楚先生当着所有人的面赞赏萧允学业有成,楚淮卿辅助有佳,继续难受一下。
三个人当了好几年的伙伴,他亦无意同那看上去似乎很般配的一对疏远,于是一直隐忍着心中的那股别扭陪衬在一旁。天生的自卑感让他将自己藏得越发深,甚至是连笑,都含不露齿。
直到上京赶考的前一天,含蓄了很多年的齐铭才恍然回神,似乎自己同萧允独处的时候到了。
楚淮卿年纪最小留在了村子里,他们相约上京赶考的几人一路风餐露宿,齐铭即与萧允最为相熟,两人便吃住温书都在一起。齐铭觉得自己恍若梦境,夜里自油灯下抬起头时,对面便是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逸脸孔,萧允修长的手指泛着书页,那动作好像是在一下下轻撩过他的心一样。
多年的苦学似乎并未辜负二人,萧允似黑马一般自万众学子中只杀而出,殿试高中状元,而齐铭一直望其项背的努力,亦让他得了榜眼的美誉。
之后便是加官进爵,萧允深得太师顾涟赞誉,年纪轻轻便领了刑部侍郎的官阶,可谓少年得志。而齐铭似乎也顺带着沾了光,同在刑部领了个员外郎的职位,虽说比萧允低上了两级,但怎么说也是京官,立时吐气扬眉起来。
可惜两人官服还未传热,就传来了随州家乡被山匪屠村的消息。
齐铭永远也忘不了萧允得知此消息之后的表情。
那种愤怒的,绝望的表情,像是被困在笼子里欲出而不得的囚兽。
两人遭此重创,双双告假,却无一人提起勇气返乡,齐铭害怕自己见到唯一的亲人横尸谎言的模样,也更不愿意想象曾经相熟的面孔早已天人永隔,更何况传来的消息中还说,贼人屠村之后,将整个村子付之一炬,不留一个活口。
萧允与他在屋子里大醉一夜。
齐铭忘记那一夜他说过什么话,只记得萧允的脑袋埋在他怀里痛哭失声,不断用嘶哑的嗓音唤着楚淮卿的名字。而齐铭的眼泪,也沉默的一滴滴落在萧允脸上。
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也为了他心中沉默的感情。
他们二人以遗孤的身份相互扶持,终究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上站稳了脚跟,萧晋齐处事大刀阔斧雷厉风行,而齐铭则面面俱到不留琐碎,这样的组合当真可算天衣无缝。太师顾涟本就对萧允赏识非常,后见他的风骨才情与行事手段,更是赞赏有加,有意招其入赘,许给他自己唯一的孙女顾滟。
齐铭当时已官至国子博士,而萧允也已官至刑部尚书,为六部中最年轻的尚书,前途无量。齐铭本以为萧允不会应了顾太师的要求,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顾涟不过前脚提了提,两天之后,萧允便亲自领了随从,直上太师府求亲。
萧允随着年岁的增长,原本就英挺俊俏的脸上更添了些刚毅的棱角,深得无数官家少女思慕,但却一直守身不近女色,相熟的几个官员中曾有人找过与他萧允走得最近的齐铭,询问萧允是否为断袖,是否可谓自家闺女提亲。前一个问题齐铭不置可否,后一个问题齐铭只是摇头。
因此萧允太师府求亲的举动让许多高官掉了下巴。
懂事理的人已看了出来,都道,萧小子想着往上爬,自然是看中了顾太师这个雄厚的背景,如今婚事已定,萧小子看来是绝对的前途无量,只等扶摇而上了。
齐铭却是不信。
他邀萧允出来喝酒,言来语去,却不好提起此事,不料酒过三巡,萧允却自己开了口。
第一句,他说:“我若娶那顾滟,那些不断向你打听情形的人,是不是能变得消停些?”
第二句,他说:“别等了,找个好人家的姑娘,你也成个家吧。”
那时,齐铭才恍然发觉,原来萧允早就看出他的心思了。
他问他,你这么做,可是要断我的念想?若此刻坐在这里的是楚淮卿,你便不会草率成亲了对不对?
萧允只饮了一口酒,道,我只求淮卿在天之灵,不会来怪我。
之后,萧允承了顾太师赐名萧晋齐,八抬大轿迎娶顾家千金,大婚声势名动京城,皇上御笔题字,喧闹的势头从西大街一路吹到东大街。
齐铭站在人群里,看见萧允,也是萧晋齐,身着大红色喜服,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上,嘴角带着浅笑,朝身边欢呼的百姓们挥手致意;看着他从身后的大轿中牵出身材娇小的新娘,跨国火盆;看着他们三拜成亲,他掀起新娘火焰般耀眼的盖头,轻轻一吻印在女子白皙的脸颊上。
齐铭记不得当时自己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他安静的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大婚的两人却早已相互执着手,在一众欢呼声中入了洞房。
顾太师财大气粗,广发红包饭食,筵席大摆三天,满朝文武尽数到场,唯独少了一人。
只是一个齐铭,在数以百计的官员中,根本无人注意,也无人会去注意。
大婚后三天,萧晋齐连跳两级,官拜尚书省左仆射,统领尚书省,而齐铭,也紧随其后十分神奇的坐上了刑部侍郎的位置,纵使无数人眼红,也无人深究其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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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爷有时候总会与你开一些玩笑,而这些玩笑,往往也会变成惊喜。
那一年突厥作乱,镇东大将军樊旸领旨北伐,大胜而归,而后,却在推掉皇上赐婚的同时,让一个陌生的名字,突兀地横扫过整个长安城,弄得人尽皆知。
楚淮卿。
听见消息时,齐铭不知道他该哭还是该笑,世上不乏同名同姓之人,但是他有一种直觉,这个楚淮卿,便是那个独一无二的楚淮卿。
他本以为村子里的人死了个精光,没想到楚淮卿还活在世上。
他甚至还来不及整理仪容,便穿着身素袍子连夜驾车去了太师府,萧晋齐似乎是明白了他会来一般,早已在花园中置上了小桌,同过去的许多年一样,两人对月而应,却沉默以对。
良久,萧晋齐才似自言自语地说:“他如今同安国侯在一起了,甚好。”
齐铭知晓,顾滟已经怀上了萧晋齐的骨肉,几月之后便要临产。
他想不出什么话来,只好道:“樊将军待他不错,甚至推掉了皇上的赐婚。”
“齐铭,我只盼望,他能真正过得好。”萧晋齐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凝神将齐铭望着。
齐铭觉得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样的眼神,像把刀子一样,插在自己心上,再刺啦一声划开。
他想去握住萧晋齐的手,手指颤了颤,终究没能抬起来。
他只淡淡应了一声:“他也许过得很好。”
半年后,顾滟临盆,小产,母子俱亡。
再半年后,吐蕃来犯,樊旸暖玉阁中另结新欢,楚淮卿罪名加身锒铛入狱。
齐铭又见了一次萧晋齐。
萧晋齐对他说,你代我去一趟洛阳,告诉他身上所背负罪名的真相。
齐铭知道这个他是谁,却反问,你为什么不亲自去?
萧晋齐并未多说话,只幽幽叹了声,“我也只能为他做这么多”,明明高大的身影,在齐铭眼里,忽然变得十分萧索起来。
齐铭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或许这一辈子,自己永远都不会拒绝这个男人给自己提的任何要求。
他想要将这种情绪定义为“爱”,只是又觉得,这比爱要残酷许多倍,或许将要掏尽他的一生赔进去,却别想有什么福利返还。
但他还是一脚迈进去了。
“我答应你。”
有人说感情这东西就是一种蛊,深埋在你心里,啃食你的血肉,消耗着你的生命,你巴巴地付出,只盼望最后能孕育出一只漂亮的蝴蝶,但或许你还没等到它能破茧而出的那一刻,就已经为了这遥不可及的愿望,而赔上了自己的全部。
于萧晋齐,这蛊是楚淮卿。
而于他齐铭,这蛊便是萧晋齐。
吞下了,便吐不出,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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