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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12 02:31 63围城
长安城里自家内斗的时候,外边的状况,却也不是那么好。
吐蕃突厥一南一北,原本毫不相干,但这回不知何故竟然串通一气,悄悄在玉门关附近集结了大军,趁消息还未走漏之时一举多下山头,之后便是好多天没有动静。
京城那帮大佬们观望了好几天,都以为两国联军不敢南下,便又把精力放到了内斗上,好好一个朝廷搞得乌烟瘴气,结果待他们回过神来时,西北已有三座大城尽数落入敌手。
到这时才知道慌了。
朝臣原本分为两派,一派依附于顾太师,一派依附于高太傅,结果前几日还斗得正欢的两拨人,这几日忽然就消停了下去,单方面的消停,顾太师一面的众多官员,似乎是一夜之间很神奇的不露头了。
于是抵御外敌这个艰巨而又重大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了自以为是胜利者的大皇子头上。
如今声名远播的大将樊旸被关在牢里,高太傅临危受了大皇子的令,只得从现任诸将中寻得将才领军。老人年纪大了,眼神难免不好,挑来挑去,结果偏偏挑中了贾烈。
论其原因,在高太傅看来是十分得体,其一贾烈曾经是京城中的护卫统领,此次发兵,抽调地方守军已是不能,唯有动用京城禁军,而他这个护卫统领对于京城周围的军队无疑是最为熟悉的。
其二,其实高太傅也存了拍太子马屁的意思,虽说按照辈分算高太傅是大皇子的长辈,但身份有别,他老人家还得悠着点,贾烈乃是大皇子一手提拔上来的嫡系,不管做什么都勤勤恳恳,用这人绝对没错。
于是,高太傅一板拍定,却彻底的苦了贾烈。
贾烈原以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好端端当个牢头,不上不下的局面。但牢头就牢头吧,虽然辛苦了些,好歹也守着一座那么大的天牢,多少是个官,住在那也安全。如今却要他带病出去跟蛮子打仗,这不跟送命没什么区别么!
别看贾烈五大三粗,还是军人出身,但他自幼是真真正正一次战场都没上过,真要他拿起宝剑同蛮子一通砍杀……估计人还没见到,他自己却先脚软了。
但纵使他有千千万万个不情愿,命还是得从,于是在授予将军印的那一天,满朝文武,包括撑着带病之身上朝的皇帝,都看着贾烈热泪盈眶的接过那雕刻着一只猛虎的金色将军印。可惜了,在别人眼里看着他是热泪盈眶,在贾烈自己心里,却是无处话凄凉的外在表现。
顾涟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萧晋齐安安分分站在他身后,双手垂在身侧,表情上看不出所以然,眼角还有些忧虑,他不太明白,为何顾太师会这般怡然自得,甚至说出“他们要争就让他们去争,我们不急”这样的话。
他深知顾太师是慢悠悠却拿捏精准的性格,若不是没有完全的把握,顾涟也不会露出那种表情。
只是这把握,他萧晋齐不知道。
若是齐铭在就好了,他向来很会自面上表情揣度别人心思,或许能看出些倪端。
他脑子里又晃过那一张微微笑的脸,心里莫名有些抽搐。
与此同时,长安城五十里外。
步履声声,马蹄阵阵,金甲长矛反射的阳光将四面旷野都照耀得金光闪闪,猎猎风声中扬起数面宽广的气质,上边无比显眼的“樊”字迎风飘扬,霸气尽显。
一望无际的滚滚军潮中,楚青依旧是一袭长衫,骑着赤莲一马当先行在最前,穆远山驾着黑云紧紧靠着他,却也落后了半步。闫焕与钟赛花似模似样的穿着铠甲与穆远山并排行着,时不时看看四周簇拥着他们的军队,脸上表情说不出的风骚别致。
“***!楚兄弟我早就说了这旗子要早些竖起来,多霸气!”闫焕粗嗓道:“憋憋屈屈行了这么久,倒给老子憋了一肚子火,我们这么大的排场,干嘛还要一路藏着掖着。”
钟赛花曲起胳膊撞了他的腰一下,轻笑道:“你这傻大个不懂就别乱说,什么叫奇兵,什么叫出其不意,你知道么?”
闫焕顿时猛抖一下,差点摔下马去——别看他这人一身腱子肉十分结实,唯一的弱点就是腰腹两侧的柔软处,只消在那轻轻一捏,浑身都得软了。
纵使这番模样,闫焕还是颤声道:“这么大片的军队大大咧咧过了那么多城,要被发现的话早该被发现了,哪里还用等到现在……”
“闫大哥,这你便不懂了。”楚青转过头道:“如今外敌大军压境,四处军队调动是十分平常的事情,过那些城的时候,只要我们不竖军旗,别人搞不清我们的来路,就只会认为我们是被调去长安的地方守军,谁会知晓这样一支无名军队,会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镇东军?”
闫焕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又被钟赛花狠瞪了一眼,只好灰溜溜的走到后边去勘察行军进度。
钟赛花迎风朝前眺了眺,道:“照这样的速度,如果连夜行军,天亮之前绝对能到得了长安,十万重兵围成,哈哈,老娘已经迫不及待要看看那些当官的反应了。”
楚青声音有些无奈,“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攘外必先安内,若不用一些铁腕手段,我可不希望等国都沦陷之后那些朝廷官员才会知道后悔。”他将手伸进衣襟里,紧紧握住挂在胸前的兵符,精神又是一震。
“放心好了,长安那些守军饭桶怎么可能是如今装备精良的镇东军对手,为了改善镇东军全体的装备,陆晟他可是下了血本的。”穆远山拍了拍楚青的肩。
说到陆晟,楚青顿时觉得是一点紧张感都没了。
他至今还记得要陆晟掏钱出来为镇东军全军打造装备的时候,那张脸的苦瓜模样,非一个明媚忧伤不足以形容,但他就算接下来要一百三十五度望天,这个钱他也得出,楚青放话的时候简直毫不留情,“如此家国存亡的时刻,你要是不掏钱,我立刻点两万精兵,将你各地的商户全部抄了,怎么说都能挖出写钱财来充当军饷。”
跟抄家比起来,陆晟当然更喜欢主动拿出“一点点”银两出来,给为广大将士的爱国情怀助威打气,当然,让也没有忘记楚青曾教他那一招普遍撒撒网的广告法,此次调运铠甲时,还特地在每个铠甲腰翎的位置用朱砂书上四个无比现言的大字“陆家商户”。
商人,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把握住机会,然后将损失降至最小的。
天牢一行之后,楚青又见了顾太师一面,直接道出了他的想法。
这想法在顾涟看起来十分惊世骇俗,简直等同于造反,但在楚青看来,也不过就是用了曾经张学良与杨虎城两位将军的伎俩——逼皇抗夷。楚青持兵符调拨镇东军,全线押境长安城,然后由顾太师代领朝中一派官员里应外合,逼迫大皇子一党释放樊旸齐铭,之后再由樊旸领军,将那些不要脸的蛮子通通打回老家。
顾涟起初丝咬了牙关就是不同意,只道现在还不是动用这最后手段的时候,毕竟他们虽然都有些胆子,但造反这档子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一旦失败,罪名可是诛连九族,顾涟小心谨慎一辈子,绝不能这样阴沟里翻船。
楚青只是冷笑,“你自己手下的人不得志,明面暗面都斗不过人家,外边贼人虎视眈眈,你是想当救国的功臣,还是相当亡国贼?”
这一句话,直接撞进了顾涟的心坎里。
要让一个老顽固答应这般惊世骇俗的计划不容易,但晓以利害关系,未尝不能动摇。
楚青自觉没什么口才,但他能将条理分析清楚,最终还是点头了。
如今满朝文武,唯有樊旸北伐突厥南征吐蕃双双大胜,贼人对他可谓闻风丧胆,不把他从牢里弄出来,镇东军纵使再齐心协力,少了主心骨,也难成死板一块。
“自古以来皇权中的争权夺利,往往会让无数士兵与百姓莫名当了炮灰,此番若是他们还不幡然醒悟,等国破家亡,还有什么权可争,什么利可夺?一群傻子。”楚青笑了笑,模样颇有些讽刺。
“道理人人都会想,但能否真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穆远山看着楚青凝神思索的侧脸,心中忽然一痒,顾不得上坐在马上,身子一侧,便稳当当在楚青脸颊亲了一记。
楚青嘴角难得勾起来,简简单单一个触碰,似乎将他原本的紧张与胆怯都打散得五音无踪。
他也忽然记起,这段日子疲于奔命,似乎将穆远山给冷落了,两人即便晚上睡在一起,充其量也只是睡前一吻,再无任何出格举动。
这样似乎不大好。
“小山子,我觉得把樊旸弄出来之后,我就可以清闲一阵了。”一句话说到这里,他脸色先是一红,自己莫不是在先发出邀请。
穆远山满脸笑意地望着他,只是无比信任地说出了三个字:“我等你。”
拳头大,权利就大
长安城的百姓们怎么都想不到,不过一夜的功夫,自己会被十万大军铁通似地围起来。
急报一层一层由城门传到城守,城守传到宫门,宫门太监再一路通报上去。结果是,三皇子很淡定,大皇子很炸毛,老皇帝则若无其事地继续睡觉。
事实上老皇帝已经昏过去了人事不省,是以太监在床边叫破了喉咙,还是没能让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告诉皇帝。
就在皇宫中乱成一团的时候,顾太师却特地换上了自己最为华丽的一件长袍,头顶三寸玉冠,手持着最能象征他位列三公权力的白玉圭,带上在他院门口候着的一众大小官员,华丽丽的排成人字形,直逼向皇宫。
守着宫门的官兵哪里见过这阵势,拦也不敢拦,任由这帮大人们长驱直入。顾太师嘴角一路都含着意味莫名地笑,在踏入正殿之前,他还同因气急败坏赶过来的高太傅撞了个正着。
岁月到底不饶人,高太傅想是跑得急了,气喘不过来,脸红脖子粗两脚还直发软,需得另外两个官员搀着才能勉强立起身子。顾涟见着他这副窘样,顿时心情大好,甚至还彬彬有礼地朝他拱手又一躬身。
高太傅却顾不得同顾涟客套,只是顿了顿步子,就踉踉跄跄跑进正殿,殿内两名皇子一左一右站在殿上两边,已经到了的官员全都立于两边站好,竟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局面。
而高太傅的闯入就像是在这锅看似平静的热油中砸进了一块石子。
“镇东军反了,反了!”老人家近乎是完全没有形象的扑到在殿内,“十万……十万大军围城啊!殿下,他们竟然有胆子造反!”
“镇东军的将士们有没有胆子造反,高太傅大人如此聪明睿智,难道之前就没有任何预料或者察觉么。”
伴随着一声朗笑,盛装打扮的顾太师迈入殿内,先是轻飘飘的对两位皇子施了一礼,便朝高太傅道:“那日我便说过,要将樊旸收监,首先的考虑他手下十万镇东军的情绪,你们却执意不听劝,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了,长安被围,老夫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收场。”
大皇子皱起眉头,道:“顾太师的意思……是我当初就该为了镇东军的颜面,而即便是樊旸犯下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也不予将他收监?”
“老夫只道一句,樊旸可曾认罪?”
顾涟理直气壮的一声,四周顿时安静。
“将樊旸收押一事,老夫一直觉得十分草率,那日我们虽然都在暖玉阁中有所见,但并未见到樊旸接过手的木盒中是何物,只凭几个奸细的证词,就将我堂堂镇东大将军丢入牢笼,酷刑加身,实是十分不明智之举。”
顾涟说完,他身后一众大臣也忙着点头附和,三皇子更是面露微笑。
“顾涟,你这绝对是在强词夺理!”大皇子早就积了一肚子的火气,如今竟被顾涟数落,一口气顺不过,顿时勃然大怒。
顾涟有恃无恐,“如今外边大军虎视眈眈,到底是老夫强词夺理,还是大皇子你们有错在先,已不用我多言了。”
说罢,顾涟拍了拍手,殿门外的转角处,忽然走出来好几道人影。
楚青领着头,闫焕钟赛花紧随其后,三人成品字形,十分有气场地大步迈进了殿中。
楚淮卿的名字在朝中出名,但脸蛋却不为很多人得知,待到他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一番,才引起了殿中的一阵骚动。
“楚淮卿?”
“那个镇东军的军师!?”
“天哪,外边那些军队该不是他带来的吧!”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直到大皇子发出一声“安静”的爆喝。
“楚淮卿……”大皇子面色十分不善,“外边那些围城的军队,可是你带来的。”
楚青含笑点头,“正是。”
“你可知道你在造反?造反的罪名乃是诛灭九族,我现在就可以下令,将你立刻缉拿,然后压入天牢,连同樊旸在内一道给斩了!”
“大皇子若是那样做,我保证下一刻城门口的十万将士就会立刻冲入皇宫之中,大开杀戒,一个不留!”楚青语气轻飘飘,说出来的内容却让文武百官,连同大皇子在内心都狠狠的抖了一下。
“你……”大皇子气得话都说不全,“你尽然胆敢口出狂言……藐视皇族……?”
楚青笑道:“皇子殿下,藐视不藐视,也得看拳头来说话,我今日既然胆敢站在这殿中来,就绝对没存了让你与我讨价还价的心思,立刻放了樊旸,不然,休怪我翻脸无情,狠下杀令!”
大皇子怔怔朝后退了一步,脸色涨红,他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已是气急了,用发颤的声音道:“来人呐……将……将这狂妄的家伙脱出去斩了!五马分尸!”
“慢!”
三皇子朗声道:“大皇兄此番是不是有些莽撞了,这位楚公子方才也说了,外边就围着十万大军,皇兄斩了他,是想要我等与你陪葬不成?”
三皇子早已与楚青他们通了气,因此这番话说起来格外顺畅,“我看大皇兄你是气急了,难免胡言乱语,要不先下去歇息歇息,此处就让三弟我来代劳处理?”
“你休想!”
大皇子猛然拔出腰间宝剑,冲下台阶就朝楚青砍去,闫焕却眼疾手快,在大皇子冲下来的那一瞬,他已迈步上前,狠狠一拳挡开宝剑,再一掌拍在大皇子胸口。
大皇子立时被打得吐血飞退。
他倒在地上咳了两声,已红了眼,冲着守在大殿周围的一众侍卫咆哮道:“来人呐,将他们通通……通通拿下!”
侍卫们却一动不动。
他愤愤地瞪了三皇子一眼,又朝一直跟自己一派的大臣吼道:“你们聋了么!拿下!通通拿下!”
好几个文官武官交头接耳,似乎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迈步上前,顾涟却似笑非笑,“各为同僚,楚大人率领十万镇东军,一乃为樊将军脱去他那莫须有的罪名,二乃助三皇子殿下一臂之力,安内乱,驱外敌,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家可要擦亮眼睛,切莫站错了队,好误了自己一辈子啊!”
这番话简直一语定乾坤。
刹那间,所有官员一面倒的冲还站在高台上的三皇子拜了下去,宏声道:“吾等听从皇子吩咐!”
“你们……你们真是反了!反了!趁着贾烈带着京城守军不在我身边,你们好大的胆,好大的胆!”大皇子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手中宝剑,朝四周胡乱砍去,大臣们尖叫着避开,又闻三皇子道:“大皇兄失心疯了,从他去养心殿好好休息吧。”
养心殿,通俗了说就是冷宫。
大皇子仿佛十分不可置信般,愣愣道:“你……你有胆子打我入冷宫!?”
“大皇兄,如今风水轮流转,谁让你向来专横跋扈,顺你这昌逆你者亡,做事不留后手,不把握机会,现在被自己搬起来的石头砸住脚,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有歌词叫做‘报应’呢?”
“你……你……”大皇子双眼一翻,又是一口血喷出,仰天倒地,是彻底晕过去了。
楚青怜悯地扫了被抬出去的大皇子一眼,还不待他开口,三皇子已十分识时务的当即下令释放樊旸,楚青本想将齐铭的事再提上一提,不过想到萧晋齐在场,便也缓下了。
长平公主被劫一事本来就是大皇子一脉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如今他倒了台,相信不用楚青多言,齐铭也能重见天日。
在这个时代,果然拳头硬才是真道理。
穆远山执着楚青交给他的兵符,站在城门外等得心急如焚。
楚青进城之前留下话,若他傍晚之前还未出城,那便不用多说,直接率军冲进城直取皇宫。眼见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穆远山平静的心也渐渐波澜起伏起来。
忽然间,士兵中发出阵阵骚动。
“看,是将军!”
“还有楚大人!”
“将军出来了!”
“樊将军万岁!楚大人万岁!”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轰隆隆扫过城郭,十万名镇东军举起手中兵器,金灿灿闪光一片。
樊旸依旧是刚从天牢里出来的狼狈样,甚至都没有换上一身像样的衣裳,楚青好几次想去扶他,却一直被他推开。
“若在将士们面前都不能站直了,我也妄做这将军。”
樊旸与楚青,随着三皇子,顾太师,以及一众权臣们登上城墙,见着下边的人山人海,樊旸忽然间就红了眼睛。
“驱逐敌寇,保家卫国!”不只是谁,带头先喊出了这么一句。
“驱逐敌寇,保家卫国!驱逐敌寇,保家卫国!”
军人永远都是这么热血,而这份疯狂的感染力也在侵蚀的每一个人,纵使楚青,纵使萧晋齐,纵使三皇子,纵使是老奸巨猾的顾涟,此刻仿佛都全然放开身心了一般,高举起拳头,大呼出这字字铿锵的豪情状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胸腔被外敌积聚下的万丈愤慨宣泄出来。“
“镇东大将军,樊旸听令!”三皇子忽然大喝一声。
“末将在!”纵使声音沙哑,樊旸还是用它最洪亮的声音嗓子应了一声,双手抱拳,单膝跪在地上。
“即刻起,我代父皇封你为兵马大元帅,给你手下精锐十万,合着十万镇东军,总共二十万大军,给我速速将倭寇蛮夷赶出神州浩土!”
“末将得令!”
“楚淮卿听令!”三皇子又大喝一声。
楚青万万料不到还会交到他,搞不清三皇子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名堂,只好学着樊旸的模样缓缓跪下去,又听三皇子道:“现封楚淮卿为正四品上忠武将军,领副将之职,辅佐樊旸,务必一罪强势姿态击溃敌军,扬我天朝国威!”
“啊……”楚青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哇,楚兄弟也当将军了!”钟赛花倒是不分场合,该感叹时就感叹。
“淮卿,还不快谢恩。”樊旸低语一声,言辞间竟带着些雀跃与恳求,如今下边十万大军都望着这几人,楚青想着若是拒绝实在太扫这位三皇子的面子了,人家怎么说也是皇子不是,只好抿抿嘴,“微臣……微臣领旨……”
“忠武将军!忠武将军!”下边一票士兵又跟着咆哮起来。
“今日我十分高兴,要大宴群臣,大家回宫!”三皇子一拂衣袍袖摆,率先下了城楼,楚青与樊旸也被一众官员簇拥着跟在后边,楚青向城墙下边望去,想在人群中寻找穆远山的身影,但那一片金灿灿的铠甲中,早已连半块人影都已寻不见了。
楚青也没有发现,在城墙角落的阴影处,他看不见的地方,穆远山正抱手依着城墙,以一种沉默的表情,静静地,静静地看着他同樊旸的背影渐行渐远。
夜袭敌船
突厥吐蕃联军猖獗非常,一路挺进,又横扫了数座大城。原本奉旨前去抵抗的贾烈部众闻得京城变故,一时人人自危,竟然还未开战,只远远瞧见了敌军的军旗,就立刻丢盔弃甲逃了回来,丢足了脸面。
对待这样的人,三皇子自然不会手软,以临阵脱逃的罪名将贾烈收监了,又杀鸡儆猴般狠狠惩处了几个带头退缩的逃兵,最终将一门希望都放在了樊旸和楚青领着的镇东军上,希望他们能力挽狂澜。
樊旸领着二十万大军雄纠纠气昂昂的与联军划江而驻。
根据探子回报,这次对手的主帅竟然还是樊旸与楚淮卿的老熟人,也是曾经被他们打得丢盔弃甲地对象,吐蕃王子努尔赤。
努尔赤见到樊旸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当天夜里,他竟然亲笔写了封信,以流剑射过来,信的内容低俗露骨,甚至不断提及楚淮卿,看得樊旸火冒三丈,差点没忍住派兵直接渡河,好歹被楚青阻了。楚青心中无语问苍天,总觉得樊旸似乎没什么长进,明知是计,居然还这么冲动,要是真冲出去了,还不正中努尔赤下怀。
楚青让樊旸先沉住气,按兵不动,看看对面那些家伙究竟要做些什么。努尔赤那边也似极沉得住气,敌不动,我不动,他们兴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对手是曾经打败过他们的楚淮卿,行事十分谨慎,而对楚青来说,也是一个挑战。
他脑子里虽然有楚淮卿的记忆,但是怎么拿到战场上来灵活运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之前用过的招数肯定不行,前次楚淮卿胜在了消耗战上,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敌军不光辎重准备齐全,还日夜派专人坚守,陌生人即便是持着军令也别想靠近,无形中给楚青他们的胜算又增添了一笔压力。
而抛开这一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对敌切入点了,难道真的要大军硬碰硬?
硬碰硬的话,他们不一定会输,但是伤亡肯定会很惨重,不到万不得已,楚青还是习惯将智取提上台面。
他想到了穆远山。
穆远山常年行走江湖,或许会有什么新奇的点字也说不定。而且从行军至现在,穆远山是一直跟着他的,只是平常话很少,默默走在人群里,倒被楚青忽略了。
楚青心中忽然涌起股愧疚,最近他似乎太过冷落穆远山了,急忙遣了人去找,结果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穆大人让楚将军亲自去找他。”
楚青抹了抹额头,立刻动身,照着下人的说法,他再离军营不远处的一处小山丘上找到了穆远山。
穆远山正叼着根草叶坐在大树叉上,望着对面的地方军营不说话。见楚青来了,才一跃从树上落下地。
楚青干笑两声,尚不知怎么开口,只唤了声“小山子”,就被穆远山哀怨的眼神盯得浑身难受。
“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起我了。”穆远山眯着眼睛靠着大树坐下,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这个动作意味十分明显,楚青脸色一红,他现在一身战袍,乃是标准的将军行头,要那么大大咧咧坐在穆远山的大腿上难免会不太美观,但瞧着穆远山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再看看四周并没有什么人,他终于咬咬牙,满心壮烈的闭眼一*坐在穆远山结实的大腿上,男人修长有力的手臂立刻搂住他的腰,紧接着后劲处也被挑逗似的咬了一记。
情人间的小动作不外乎就那么几种,穆远山轻重可谓拿捏得十分到位,寥寥几下就将楚青撩拨得脸红脖子粗,却还是没忘记自己过来的初衷,抓住穆远山得寸进尺的手腕,急道:“先别弄,我是有事要同你商量。”
穆远山舌尖滑过楚青脖颈,“楚大军师难不成还有什么问题要请教我这个山野粗人?”他闷声笑了一会,“或者说,楚大军师会觉得我这个山野粗人能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我只知道,若是小山子你不帮我,那我就得去找樊旸商讨了。”楚青没好气地丢出这最后一刻炸弹,果然将穆远山的动作轰得一停。
楚青眨眨眼,“怎么样穆大侠,民族英雄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若是心里有什么好想法,千万别藏着掖着,果断说出来才是正理,”
穆远山却轻抚着楚青的头发,突然沉声道:“你最近总与那樊旸处在一块,我即便知道你二人不会有什么,心里还是会难受。”
楚青料不到穆远山会突然这么说,先是一句“我二人自然不会有什么。”然后又补上一句,“军中事务庞杂,我有许多事情是得与他讨论,你别多想。”
穆远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摇了摇头,忽然道:“吐蕃与突厥的士兵都不会水。”
楚青脑子里灵光一闪,“可当真?”
他们两支军队在此处隔江相望,这江名唤沧澜江,水面十分宽广,因为不好渡河,所以他们才能一人守着一边这么僵持着。
此刻穆远山说吐蕃与突厥的士兵大多不会水,真是给楚青提了个十分大的醒,忙到:“你的意思是……”
“看见江边敌军停着的一片大船了么,他们要渡河,必用那些船无疑,我们只消派遣一些水性好的士兵悄悄潜水过去,在他们船底凿洞,再用浮萍堵住。待来日开战,他们士兵乘船渡河,水流将浮萍冲走,船身进水下沉,即便他就是有千军万马,自有河伯替我们收了去!”
“妙!实在是妙!”楚青两巴掌重重拍在穆远山肩上,“小山子,你太有才了,真是天才!”
穆远山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这开凿船体是个精细活,不光要水性好,还要能临危不乱,懂得应变,在挑选士兵之时,需牢牢记住这两点,还有,最好他们都能听从我的指挥调配。”
楚青一愣:“你要去?”
“我水性还使得,当能出这一份力。”穆远山笑了笑,“关键是你方才不是说了么,当民族英雄的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需得好好把握才行,我穆远山不才,刚好有这个念想。”
“既然你要去,那我也去。”楚青想也没想便道。
“别。”穆远山摇头,“真要行动,必然危险,我可不能让你涉险,而且军队之中也不能无人统筹全局。”
“你不让我涉险,就要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涉险?”楚青啼笑皆非,“小山子,你可知道这样对我来说极不公平?”
“我赞成穆侠士的说法,淮卿,你不能去。”突然横出来的一个声音打断了二人谈话,楚青耳根子一热,蹭地从穆远山大腿上弹了起来,迅速转过身,尴尬道:“樊旸,你怎的来了?”
樊旸脸色有些僵硬,却好歹也稳住了风度,“我见你离开营帐到了这里,便也跟过来看看,无意偷听你和穆侠士的谈话……但方才穆侠士所说的计策,实乃是个十分好的计策,只是淮卿你不能去,不过我却愿意出分力。”
楚青第一个念头是自己方才与穆远山的一番温存是不是全被樊旸看进眼睛里去了,过了一会,才恍然反应过来樊旸说了什么,愣愣道:“你说……你要去?”
见樊旸鉴定点头,楚青啼笑皆非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么,你可是兵马大元帅,统领全军,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二十万军士当如何是好!?”
“正是因为此行凶险,我才要去,身为元帅理当身先士卒,况且军中有淮卿你坐镇,我也无需挂心。”
楚青还欲说些什么,却遭穆远山打断了,穆远山道:“樊将军水性向来不错,而且若有樊将军领头,士兵们的士气必将大大往上提升一截,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一番言语说完,樊旸与穆远山竟然就在那里眼神交汇起来,似不给楚青插话的功夫,这事便这么定下了。
那一刹那,楚青忽然觉得自己就这么成了一个摆设。
樊旸定下来的事情,做着向来雷厉风行。
当天晚上,他便集结全军精锐,选拔善水性之人,士兵们听闻此次行动是有樊旸领头,顿时打了鸡血般一个个都往前挤,似乎已完全忽略了此行的凶险,折腾了大半夜,最后才确定了两百人夜袭队伍。
这两百人,一百人由樊旸领头,另一百人则由穆远山领头,两百人在一片黑暗中穿过低矮的丛林集结在河边,除下上衣,只留下长裤与绑腿,没人手里都配备了凿洞用的工具,还有用于睡下换气的芦苇杆。
前来送行的只有楚青一人。
楚青站在岸边,右眼皮跳得厉害,直觉告诉他似乎会有些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望着眼前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两百名士兵,劝阻的话又梗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穆远山与樊旸站在岸边轻声交谈着,两人伟岸的背影似乎要融入进夜色中,若放在之前,打死楚青也想不到这两人竟然会有畅谈的一天,忽然他浑身打了个哆嗦,樊旸是断袖无疑,而穆远山现在也是个半弯不直的属性,这二人……不会是勾搭上了吧!
好在这等夸张的想法还未在他脑子里成形太久,穆远山就回身两步走到他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抱住楚青狠吻了一记。
楚青难得地娇羞了一下,垂下眼。
“该走了。”樊旸涩涩的声音传来。
两百名士兵一个接一个的慢慢下进深邃的江水里,口中含着芦苇杆,缓缓朝江水对面一众大船游去。待士兵们全进了水,岸边只剩樊旸与穆远山。樊旸看了二人一眼,身子一晃消失在了江水里。
穆远山粗糙的手掌摩挲了楚青脸颊片刻,只轻声说了四个字:“等我回来。”
楚青笑道:“又不是生离死别,怎的说得这般伤感。”
穆远山却不置可否地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背影瞬间淹没在了被江水阻隔的黑暗中。
楚青才消停了没多久的右眼又是一通狂跳。
66如果爱情最终沦为欺骗
楚青一夜未睡,樊旸与穆远山率众下水后,他便领着另一队人马守在岸边,好接应二人折返。
江水漆黑一片,在岸上根本看不清下边情形,只能隐约看见河对岸敌船上忽明忽暗的灯火,也不知他们行动成功与否。
三更天之后,楚青有些坐不住了。
身边的士兵低声谈论了好几次,都被他强压了下去,从樊旸他们下水至今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若行事成功,此番也该折返,可眼前江水依旧是四平八稳般流着,丝毫没有半点有人会浮起所产生的波澜。
士兵们着急,他楚青更着急,回想起方才穆远山下水之前心中冒出来的不详感,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抓紧了袖摆,微微颤抖。
一定…… 不可以有事。
忽然间,他身后有个士兵大叫道:“看!对岸在放箭!”
楚青悚然一惊,忙抬头望去,见着河对岸原本安安静静的几艘大船上,刹那之间灯火通明,船边集结了一拍弓箭手,正对着水中频频放箭。
糟了,十有**是穆远山他们被发现了!
楚青身子仿佛被雷击一般狠狠晃了一下,已经没了心思去猜想敌方是怎么发现他们临时想好的计策的,眼见船上的箭矢一排排射向水中,箭矢过后,更有人提刀跳进了水里,只片刻的功夫,江面上已经浮起好几具尸体。
虽看不清双方的伤亡情况,楚青也觉得不能再等,当即大喝一声:“大伙上船!”率先跳上了岸边早已准备好的小舟。
身后一帮士兵早就急红了眼,待楚青一声令下,立刻接二连三上船操浆,更有心急的早伏在船边握紧了钢刀长矛。上十艘小船破开江水,直朝对岸而去。
江水拍打着船沿,不断有尸体浮起自船边飘过,士兵们看得睚眦欲裂。虽然天色漆黑,但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大伙还是能认出来的,前一刻大伙还在一起把酒言欢,这一刻却成了江上冰冷的浮尸,换做是谁都遭受不住。
楚青的心早已沉到了谷底。
为了不给船只增加负担,士兵们并没有打捞起那些尸体,但都会自己瞧上一瞧到底是谁,所幸行船至今尚未发现有任何一具是属于樊旸或者穆远山的,但越是这样,楚青心中越是焦急。那两人都有伤在身,状况本不好,再遭遇些不测,能不能应付过来还是个问题。
“嗖!”耳边忽然传来道破空声,楚青急忙抬头,尚未作出反应眼前便白光一闪,身边护卫的士兵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落了一支射向他眉心的箭矢。
“楚大人万事小心,将军生死未卜,你若是再倒下了,大伙便没了主心骨!”士兵喘着粗气,额间青筋起起伏伏。楚青顿时一阵汗颜,此番万不是要分神乱想的时候,方才要不是这士兵相救,自己此刻没准已成了箭下亡魂。
思及此处,他也狠狠咬牙,铿锵一声,抽出腰间钢剑沉声喝道:“船只加速,我们越早赶到,便能救下越多的弟兄!”
“大伙用力!”命令层层传下去,划桨的士兵俱是大喝一声,动作加快,小舟如闪电般破开江水,又往前进了一程。
已经能看清大船上敌人弓箭手的脸孔了。
楚青挥剑又斩掉一支射向他面门的弓箭,对身后及周围船只上的士兵大喝到:“其他船分一半人手抵御攻击,另一半人手接应水下救上来的将士们,将他们送回对岸!这艘船上的人全部随我下水,势必找到樊将军!”
在一阵遵命的应答声中,楚青噗通一声跳进水里。
江水湍急,而且水中还有挥舞着钢刀的敌人。楚青被迎面而来的浪头拍得一晕,晃了两晃才稳住身子,却已经有几个敌人发现了他,欺身到了跟前。原本论起挥刀砍人,楚青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只凭借着楚淮卿的记忆才能握紧手中的剑,但事已至此,什么胆怯都忘记了,看着敌人哇哇乱叫着朝他砍来,楚青身子一沉,潜下水去躲开刀锋,摸着黑由下而上,将那人刺了个透心凉,又回身一记横劈果断的解决掉了第二个。
“楚大人小心!”很快就有两名士兵游到了他身边充当护卫,三人成品字形,如个陀螺一般切近了船下乱成一团的人堆中。原本还在此处苦战的镇东军士兵们,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楚大人来了,一时间似乎又爆发出了许多力气,纷纷打退和自己缠斗着的对手,聚集到一处。
但已经死了不少人。
“你们快走,上船,退回岸边!”
离开岸边时的两百多人,楚青此刻不管怎么看都只余了一半不到,而且还是寻不着穆远山和樊旸的身影,楚青扯过身边一先前随着樊旸下水的人道:“樊旸和穆远山在哪里?”
那人道:“我们原本已经潜入了船下,没想到敌人竟然早有埋伏,樊将军和穆侠士为了掩护我们出来双双留下断后了!”
了解到事情的大致发展,楚青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安排还余了些力气的人带着伤员迅速朝岸边撤离,又带着几个身手与水性俱好的士兵接近敌船,在混战的人潮中努力寻找着樊旸与穆远山的身影。
大船上火把连成一片,把江面都映照成了诡异的红色。
“楚大人,樊将军在这里!”不知是谁在耳边大喝了一声,楚青身子一歪,胳膊已经被一个士兵朝边上扯,那士兵似乎很心急,“楚大人,将军被人围在那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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