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我不怎么喜欢冬天,尤其是那一年的冬天。
或许是一种错觉吧,南京在我的印象当中是一个有着灰暗的记忆的城市,一到冬天,这个有着太多悲痛太多纪念的城市更让人觉得一种肃杀与阴冷。
小许就像那年的冬天一样,完全地冰封了自己。我知道他的这种阴冷也许是他逼自己装出来的,但无论如何,我不再看到他的笑容,哪怕只是微微的一丝笑意,也几乎听不到他与任何人交流说话的声音,他就那样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一个人沉入在无边的死寂之中。
看到小许这个样子,我也痛恨我自己!!!就像贴子里几位朋友骂我的一样。我痛恨自己的表里不一,至少是在礼堂后面的那个晚上,我无聊,甚至是无耻,我很自私,如果自己没有那样的举动,如果自己真的按照一开始说的那样做听小许说话的普通同学,也许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尴尬。
小许也许会在心里怨恨我吧,那样的时候会滋生出那样的欲望,也许他会以为,他承受的那些挫折与重负我会不会认为与我无关。到现在回忆起来的时候,觉得那个时候自己无论如何应该再去解释一次的,然而我却没有。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如果说刚开学的时候我们的那种疏远因为宋浩的离世,我有了冲动去找他,而这一次,或许是让他更为彻骨的失望与疏远,我好象是更没有信心去找他了,我不知道我应该如何再开口。以至于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以为这是一个终生的遗憾。
那时候我好象是第一次有了那种审视自己,认识自己的思维过程。如果说以前都是在浑浑沌沌的过着或是幸福或是平淡的生活,并不曾留意过自己,应该说就是从那个阶段开始慢慢在生活中有了一些自我认知。
我好像渐渐意识到,包括现在可能仍然如此,觉得自己在感情上是一个冲动多于冷静,感性大于理性的人。很多时候往往是冲动在左右着自己的很多行为,偶尔的感触,可能也会给自己带来一些难以名状的影响。从本质上来看,自己大概是一个避繁就简的人吧,感情炽烈,单纯而幸福的时候,自己能通过种种努力,让这种幸福成倍增长,而当感情变得繁复,自己也觉得难以驾控的时候,往往就会陷于一种迷惘,一种似乎是骨子里的惰性就会在潜意识中指使自己慢慢远离这份感情,不论这种远离会不会让自己在日后追悔莫及,也不无论这种远离的过程,在当时有多么痛苦。
那天下晚自习之后,自己也没去洗漱,而是去
服务社买了一包烟,一个人回到礼堂边上的那个角落里,就坐在地上,靠着墙边的槐树,点燃了嘴里的香烟。以前几乎没有抽过烟的,也不想抽,那晚却一支接着一支的抽了半盒多。
看着黑暗中烟头的点点红光随着我的抽吸而变得艳丽无比,看着扔掉的烟蒂的亮光渐渐灭去,我的思维就那样地停滞了在了一种状态,明明那是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带来的空白,空虚,空乏,心里面却又觉得有一种东西在迅速地蓄积,觉得自己的胸口堵得似乎就要窒息,感觉自己好像那些吸食大麻的人一样,贪婪地、依赖着地吞吐着,似乎进入我身体里的烟雾能够填充因为失去而带来的空白,似乎能够带走我胸口郁结的某种近乎绝望的情绪。
站起来的时候,我一阵眩晕,那是第一次知道了不只是酒精能麻醉一个人,香烟也会。
每一门课期末考试的前两天,队干们对于就寝时间就不怎么管了,因为他们也想看到学员队里太多的学员挂红灯。记得那次是第二天就要考战略学吧,我的这门课却半点儿都没复习。一直到头一天我才跟方建东借了复习重点,准备开夜车。
然而,当自己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这夜深人静之中想要心无一物地去看书,是多么一件愚蠢的事。我就那样拿着书和笔记,木然地看着,一会儿意识到自己是在复习,可一不留神又会陷入那种对于小许的思念与愧疚当中,就那样断断续续的,一直坐到了黎明。
那门课也是自己在军校当中唯一经过补考才过的课程。
又一年的寒假就这样来了。我没有去留意小许什么时候走什么点的列车,更没有勇气再去他今天春节他会和生病的妈妈,两个人怎么过。
我像一个逃兵,迫不及待地逃离了校园里这一个阴沉的冬天。
[79]
父亲总说我到部队之后才懂事的,我不知道他衡量的尺度是什么。不过可能他有一个依据,这就是当兵以前我几乎不怎么在家里呆着,而从到部队以后,一旦有探亲假什么回来,基本上是足不出户。
这年寒假回来,没去找在家时的高中同学,也没去见一起入伍回来探亲的战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碟,练毛笔字,租一堆武侠小说回来看。
我努力地不让自己去想他,可是那个从阳光到阴冷的影子总是不时地从心底泛起来。
父亲似乎也意识到了我情绪上不对,他最直接的反映就是我恋爱了,或者是失恋了,因此也总在找机会证实他自己猜测。
爱酒如命的父亲每晚总是要雷打不动地喝上两盅的。倘若我们都在家,坐在他边上陪着他说话,他的酒兴就会更浓,心情也是极佳。
“现在一个照相机多少钱?”父亲问我。
这天晚上,母亲和妹妹去前屋看电视去了,我坐在桌边,陪着喝酒的父亲。
“看什么样的了,各个价位的都有。”
“那你在学校买的那个花了多少钱,怎么没见你拿回来啊?”
我这才突然想起自己骗父亲说开摄影课买像机的事,其实摄影正是寒假完了之后就要开的课程,我也正愁着摄影教员会不会像上一届那样,要求大家都配像机呢。
“我的,我的借给我们同学了。”我说。
“什么同学那么重要啊,我跟你妈还想着你这专业学了摄影的回来给我们拍照呢。”父亲抿了一口酒,似乎是在夸我,又有些失望的样子。
我在父亲面前没怎么撒过谎,也不想再瞒父亲。
“爸,我们班有一个同学特可怜,他妈妈得换肾,家里就他跟他妈两人,他爸前年春节去世的。上学期我们学校都给他捐款,可捐的那些钱根本就不够。”
“所以你就捐了一千?”父亲放下酒杯,看着我。
“……”
“你从当兵开始就没跟家里要过钱,按说我不该说你什么的,一千块钱不算多,但也不是十块二十块的,捐这么多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难道我们就见死不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帮助别人是对的,我没说你捐钱不对,但应该量力而行,而且你应该想想,你捐出这一千块钱就能解决问题吗?人这一生,很多事情别人是无能为力的,只有靠自己。”老三届的父亲历练了很多人生坎坷,有一些话细细回想其实还是很有道理的。
“这个同学和你
关系很不错吧?”父亲问。
“你怎么知道的?”
“傻小子,知子莫若父。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我是觉得反正摄影买相机我得跟家里要钱,所以打算真开摄影的时候跟别人借着用用就行了,我对摄影又不感兴趣。”
“那另说了,我问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呢?”父亲问这话的时候,我感觉他好像喝醉了似的,不过远远没到他酒醉的量啊。
“怎么可能啊?”
“呵呵,喜欢也很正常,这没什么的。”父亲看着我的窘态,很开心地说。在他的心里理所当然地认为那钱的去处,包括这一个寒假我的反常,肯定都是因为一个女孩,一个可能会成为他儿媳的女孩了。
我当然没有勇气去坦白什么,更没有勇气去拆穿父亲或许在心里规划着的关于子嗣承欢的幸福。
“捐钱的事儿别跟你妈说,她理解不了的。”父亲故意地低声对我说,又抿了一口酒,很享受的样子。
看着父亲幸福的表情,我的心里有些不安,因为我也许根本实现不了父亲所规划的那种幸福,此刻我仍然还在想着小许,他在家做什么呢?面对生病的母亲,懂事的他一定不会如学校那般抑郁了吧,一定是以阳光般的状态让母亲不要担心他,而他的母亲呢,什么时候能筹到那笔钱,什么时候能够康复,让她的儿子重新阳光,重新快乐起来。
我不敢多想,我甚至很快地用父亲对我说的那句话来宽慰自己,很多事情别人无能为力,包括可能与你融为一体你所深爱着的人,一样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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