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校园里特别很安静,路上没有什么人。教学楼窗户里透射出来的灯光,像是迷蒙的眼,扫视着窗外的暗夜。
我回到队部,先跟女更年销了假,然后到宿舍换上军装,回到教室。
小许像往常一样,坐在最后一排,埋头看着眼前的书本。
我走到他跟前,轻轻敲了敲他的课桌。
他抬头看我不容推却的眼光,迟疑了一下,起身跟我走出教室。
礼堂的西侧和围墙之间有一小块狭长的空间,沿着围墙是一排有些年头了的槐树。这个季节,树叶已经差不多全都落光了,可地上倒不见什么枯叶,大概也是哪个学员队的卫生区吧。这是以前阅兵我们几个训练的时候发现的一块可以说话的地方。
从教室出来,小许也没问我做什么,就一直跟着我到了这里。
“你还记得宋浩吗?上个学期我们一起去过夫子庙的。”
“怎么?”
“他死了,就昨天下午。”
“宋浩,死了??”
“对,突发性的,具体也不太清楚。国庆节的时候我还跟他与王亦周一起吃饭,喝酒,谁也想不到,他跟我们差不多大吧,靠,这算怎么回事呢?”
“下午没上课是因为这事儿吗?”
小许的话让我觉得一些欣慰,也印证了我所认为的他平日里漠然眼神的背后其实是关注我的,他和我一样,心里依然牵挂着对方。
“对,和王亦周去的医院,看到了宋浩爸妈,你不知道,他爸妈太可怜了。”
“是啊,能想象得到。”
小许低声说完,我们就沉默下来了,是我所担心的那种沉默。
冬夜的寒风吹过槐树的枝桠,发出一种沉闷的声音。
小许和我站在树下,他安静地看着远处,远处的灯光明明灭灭,像是夜里四处游走的神灵手里提着的灯笼。
“你妈的病呢,怎么样了?”
“跟以前一样。”
“还是保守治疗?”
“嗯。”
“为什么还不手术呢,还是因为费用问题吗?”
“……”
“小许?”
“严亮,别问了行吗,你觉得你问这些有意思吗?问了你能有什么办法吗?你以为队里捐的那些钱就能解决问题吗?我真他妈希望自己是宋浩,倒下去就走了,可我不敢,我不能,我妈只有我了,你知道吗?”
透过夜晚依稀的光,我看到小许的眼中红红的,泪水在眼眶中蓄积着,这是我熟悉的小许的眼睛。
他冲我低喊的声音让我心痛,但隐隐又觉得幸福,真的,那个时候就是那样的感觉,希望他把自己的所有痛苦冲我发泄,所有压抑在我面前释放,因为我害怕他在自我封闭的世界中隔绝我,丢掉我。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一切总会有办法的。千万千万别说放弃的话,行吗,真的,你如果看到宋浩他爸妈医院里的神情,你就知道丢下父母自己走了是多么残忍的事!”
“还有什么事么,我先回教室去了。”小许的眼泪终究没有流下来,转即恢复了他两个月来的那种漠然。
“小许,我知道你不想让妈妈失望,不想因为我们的事从心里觉得对不起得病的妈妈,这我都能够理解,可是你不说要做普通同学吗,普通同学难道就是这样互相不说话,不搭理的吗,我知道你很累,可是一个人更累,就拿我当普通同学,有什么憋屈的事可以跟我说,这样不好吗,如果你担心我们还会有什么,那我可以发誓,我们只是普通同学,听你说说话的普通同学,真的,我发誓行吗?”
看得出来小许漠然的眼神中浮起感动,然而让我失望的是他没说什么,而是努力地将自己重新隐藏起来,狠心地转身。
“小许!”
我拉住转过身去的小许,从他的背后紧紧抱住他。
[77]
我像要留住什么似的,双臂穿过他的腰间揽住他。
这是我熟悉的军装的味道和他身上的气息。
两个多月以来,这两种与小许相关的气息掺杂成一种记忆,总在熄灯之后成为我对小许所有向往的一个由起,让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辗转反侧,难以睡去。
我感觉到小许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的手迅速地落在我从背后环在他小腹的双手上,好像是要掰开我的手,又好像只是轻轻地放在我的手上。
而我当时就那样紧紧地扣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只要我一松开,一切就会烟消云散一样。
“严亮,你别这样!”
“小许,我……”
或许相隔太久了的拥抱,也或许是小许的气息撩起了我对他压抑了太长时间的欲念,总之,觉得有一股冲动我的身体里升腾。
我紧扣着的双手沿着小许的小腹,慢慢地向下移去,隔着军裤,我握住了小许。
或许有人会说我自私,说我虚伪,说我多此一举,因为明明刚才说过了要做普通同学的。然而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那样了。当自己日思夜想每每SY的时候反反复复想着的一个人,他的后背紧紧地贴着自己,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只能把那个时候的言行不一解释为理智与冲动的距离,归咎于血气方刚青春冲动的年纪。
“严亮,能不能别这样,行吗?”
我以为小许还像刚才不拒绝我紧扣的双手一样,因此有恃无恐地继续。
“严亮!”
突然,小许使劲挡开我的手,一转身,紧握的右拳,狠狠地打在我的肩上。我完全没有防备,被他打得踉跄了几步,后背撞在身后的槐树上才停下来,不至于摔倒在地。
“老严……”
小许一个箭步,但并没有过来扶我。
我震惊地看着仍然握着拳头的小许。
他或许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用力。但我却从小许的这一拳中清醒过来,至少他这个第一反应让我明白了,眼前的小许已经不是以前的小许,我们许许多多的亲近不论他是厌恶,还是有所苦衷,都已经从他的心理上拒绝了,隔离了。
“老严,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的,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是我不对。”
“老严,你别怪我,我也不知道,老严,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办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只知道这样不好,这样不好,我不能这样。”
“小许,我知道,我以后绝对不了,我知道也不可能有机会了。”
“你不知道!老严,你不知道,我他妈快要疯了!”
小许抱着的头,靠着那身边的那棵槐树,慢慢蹲下来。
我走到小许的身边,看着他抖动的肩膀,压抑着的低声哭泣,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一个人所承受的压力,作为母亲唯一的依靠,维系着母亲生命的那笔巨大费用让他无能无力,而他自己给自己设置的种种禁忌更像绳索一样缠住他,让他难以喘息。
我已经不知道我应该如何去安慰他了,我只能抬眼看那棵槐树的枝桠无力地伸向夜空,我和树一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个时候,我心里突然有一种特别想骂人,特别想去暴揍一顿别人的感觉。但我又不知道能去骂谁,又能够找谁去发泄,我想我所怨恨的是命运吧,小许的命运为什么对小许如此不公呢?
寒冷的夜风吹在我的脸上,才发觉得我的眼角也是冰凉的。
好久,小许才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整了整他的军装,像对我又像是对他自己说:“回去吧。”
我紧紧地跟在他后面,但我知道我们应该是远远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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