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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嘉伟不好劝什么,伸手给刘东倒满酒。刘东的眼睛看着酒杯,忽然笑了一下:“挺羡慕你的,真的。”嘉伟哑然,羡慕什么?刘东笑着一推桌子站起来:“不喝了,我先回去,回头石头回来进不去门了,他走都没带钥匙。”对嘉伟点点头,刘东抿紧了嘴唇走了出来。羡慕你,是因为你有足够的力量为亚亚遮风挡雨。是因为,你们在经历幸福之前就尝够了痛苦。人是会被宠坏的,一旦习惯了拥有,就受不了失去。我不敢想,失去的日子。
夜风吹在身上,很冷。刘东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石头现在是不是在屋子里边呢?暖和吗?吃饭了没有?自从自己在家里做了专业厨子,洺石就总闹着说外边的饭不好吃多晚也饿着肚子回来吃饭。刘东扬起头叹了口气,石头啊!想你了,回来吧!
北国的冬天寒冷刺骨,洺石踏着厚厚的积雪漫步目的的走。天华的校门就在眼前。不知道要到哪去,只是任性的跟着情绪走。或者是逃避,或者是寻找,洺石不想弄明白自己想干什么,只想尽快的忘掉他理不清的烦恼。
胡刚的小练功房里,洺石在忘情的跳跃着旋转着。多想回到从前单纯明净的时光,除了舞蹈还是舞蹈,生命里只有美丽的蝴蝶和纯净的音乐。洺石的情绪里渲染了痛苦。胡刚站在他身后默默地抱着手臂,洺石有心事。很重。在这个时候突然的回到学校来,和第一次完全不同。到底出了什么事?
“有什么事值得压住你跳舞的心吗?”
洺石停下来,看着镜子里锁着眉尖的自己。喃喃的象是自言自语:“我做了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选择,为了这个我可能会付出代价。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我不知道,我很害怕。”
胡刚沉默了片刻,走到洺石前面停下来,伸展开强健的手臂,说:“洺石,继续跳舞吧!做人有时候要霸道一点,我足够优秀,所以我有特立独行的权利!地球的引力不足以牵制我,那么世俗的标准也不是为我而定!”凭空起跳,凌厉的舞姿仿佛停留在空气里。
做人要霸道一点,我足够优秀,所以我有特立独行的权利!
铿锵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谢谢你,老师。洺石站了起来,挺直肩背。
“刘东,我在学校。我想过了,我做得没错。可是我也很抱歉,没有想过后果,没有想过你的处境。如果你后悔了,没关系,我们就分手。如果你还爱我,就来吧!”努力的装作镇定,洺石窝在旅馆冰冷的小床上,含着眼泪打电话。
刘东握着电话的手随着呼吸颤抖,傻石头这还用选吗?我什么样你还不明白!稳了半天的神才说:“石头,我不后悔。从我看上你那天起我就不后悔。可是我不去找你了,想通了就回来吧!我做了你爱吃的什锦锅,我在家等你。”
洺石关上电话,抹了一把眼泪开始收拾行李。
站在楼门前的小路上,看着路灯里的洺石一身疲惫的想自己走来,刘东用力的吸下鼻子。伸出手,接住了伸出手来的洺石。“冷了吧?咱回家,我给你准备了热水,做好了饭。”
团里的排练厅里,演员们在默默的练功。团里的气氛异常沉默,没有人再去提起那天的事,对于洺石的缺席大家都心照不宣。忽然,排练厅的门推开了,洺石象往常一样背着背包走进来。依然鲜亮,依然优雅,浅浅的笑容里看不出伤痛的痕迹。
换好衣服,洺石站在地板中央,对着宽阔的镜子伸展开手臂,猛然高高跃起。我依然是优秀的舞者,我依然会跳舞。
寒假随着春节的过去很快就要结束了,亚亚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嘉伟忐忑的看着亚亚。随着时间的流逝亚亚即将离开,嘉伟的不安和疑虑就越来越强烈。孩子似乎很期望离开,很想念学校。嘴里念念不忘的是练功房,可是他每天都在看的那个人却只字不提。知道那个人是胡刚,亚亚的恩师。亚亚能够进入舞蹈学院多亏了他。可是就是觉得不安。同样是老师,以前亚亚迷恋洺石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总是洺石长洺石短。现在明明可以看出来,亚亚更迷恋那位大师级的老师,可是却听不到关于胡刚的一个字。有时候故意的引他说话,亚亚也总是眼睛放光的激动一阵之后迅速的转移话题。亚亚还要在那所学校里呆上5年,5年里会发生什么变化呢?嘉伟不敢多想了。
被整齐有力的踏动的地板发出通通的声音,和着老师拍手的节奏汇成清晨里舞校的独特风景。开学了,一切又回来了,仿佛从来不曾离开过。亚亚欣喜地感受着脚尖擦过地板的愉快。
夜深了,结束了晚自习的孩子们早早的回寝室睡觉了。刚刚开学,对于休息了一个寒假的身体来说实在有点吃不消。亚亚照例的继续着自己的加课,其实该做的已经都完成了,时间也早已过了往常离开的时候,只是今天有点不甘心,他会来吗?心里一直期待着黑夜的到来,实在是太想在看到那个如天鹅般飞舞的身影。亚亚轻叹口气,看来今天他又不会出现了。夜风呼啸起来,很冷。余尧已经回去,自己也该走了。
“我以为寒假会让你退步一点,看来你坚持得不错。”低沉的嗓音差点让亚亚从大跳中坐回到地板上。惊慌的回过头,高大的身影就站在门边。胡刚!他什么时候来的?一直在看着我吗?亚亚混乱的意识找不出现在合体的应答了,慌乱之中深鞠了一躬:“老师……”
胡刚的神情中似乎有着很多意味,却什么也没说。深深地看了亚亚几眼,转身走了。亚亚怔在那里,半天才怯怯的移动脚步。还是那条长长的走廊,还是黑漆漆的夜,还是骤然点亮的灯和华丽美妙到令人窒息的舞蹈。亚亚双手不自主地抱在胸前,出神的凝望。
几乎是每隔几天都会重复的过程,亚亚在练功中静静等候,等到门外走廊上清晰的脚步声。然后悄悄的站在门外看胡刚的舞蹈。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自己揣摩,演练。胡刚再也没有说过话,亚亚也谨慎的保持着沉默。奇怪的是胡刚每天晚上的舞都是针对亚亚的缺陷而跳,仿佛是一场无声的指导课。这种奇异的授课方式一直不为人知地进行着。
亚亚的进步让授课老师惊讶万分,虽然找不出别的原因,但是孩子的刻苦是有目共睹的。老师只能把它归结于天分,就像亚亚天生的好身材一样。天气越来越暖和,亚亚的身体也迅速的窜高。一双长腿已经高到了让其他孩子眼红的地步。手臂的修长也日渐显露。应了余尧的话,这里要的是精英,最受宠的是实力,实力越强得到的关照就越多,良性循环,和别的孩子的差距就越来越大。亚亚已经超越了年纪的限制成为佼佼者,每个老师的眼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
余尧靠在墙边,看着不远处的阴影里,胡刚笔直的身体和淡淡微笑的神情。他在专注的看着许亚,在夜深人静的教学楼里。每天晚上他都会站在练功房的窗外看着许亚练功。许亚现在的进步太快了,快到可怕。也许许亚真的是一个天才,他有本事让胡刚亲口点名,也有本事让他深夜教功!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行!
“老师,请指点我!”
“你已经很好,继续加油你会更出色。你不用过于苛求自己,对于极限的冲击还是要量力而行的。对了,我已经向两个舞蹈团推荐了你,他们对你早就注意了。你可以自己选择去处。嗬嗬,说实话,你是我得意的学生,我还舍不得给他们呢!”
优秀的学生是不用等到毕业以后才找出路的,早有虎视眈眈的舞蹈团盯着要人。在天华更是如此,三四年级的时候就被招收入团享受职业待遇屡见不鲜。留到最后的只有两种,一种是废柴,白白辜负数年辛苦。另一种就是被胡刚挑选中特殊教导的人,哪是学校里的精英,大厅里挂着的照片就是。很显然,自己已经被排除在这种可能之外了。我要的不是这个,那样的辛苦磨砺换来的不该只是这个!余尧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胸口,嘴唇快要咬破了。
放暑假了,亚亚却没回来。接到亚亚的电话,嘉伟毫无防备的一颗心重重的摔伤了。国内的一个最重要的舞蹈比赛就要举行了,为了备战,所有参赛的学生全部留校。亚亚作为一年级的新生也被老师特别推荐参加选拔赛,兴奋的孩子打电话的时候都语无伦次。当然也就没心情体会不能回家的伤感。
这是好事,嘉伟反复的给自己强调,试图用亚亚的快乐来感染自己。但是不行,集聚了很久的思念和痛苦根本无法释放。嘉伟握着手中的电话看着冷冷清清的家,原以为亚亚就要回来了,现在,没有了。
亚亚喘息着,持续不断的跳跃着。汗水从脸上脖子上不断的甩落,练功服已经湿透了。亚亚双手扶着膝盖,弯着腰喘气。跳不起来了,太累了。老师说,再累再疼也不能表现在脸上神态上。可是,要做到这个标准,太难太难了啊!亚亚疲惫的闭上眼睛,为了把一个空中打腿的动作做完美,他已经连续一个星期都在不停的跳了。
“一个舞者是绝对不能展露疲态的,就算已经到达极限,就算身体已经痛苦不堪,他所要表现得依然是美丽,完美的优雅。哪怕再也站不起来,最后一跳也要轻灵的像风中蝴蝶。”
吓得亚亚一下睁开眼睛。胡刚就站在眼前。“老~~老师!”尽管已经很熟悉,但是真地面对是还是很紧张。
胡刚没有回答,纵身起跳,高飘的空中连续打腿仿佛全不费力气。身体在空中优美的倾斜,似乎可以看到明显的停顿。亚亚在惊奇的同时是无尽的佩服,什么时候我也可以这样?胡刚转过身,眼神温和的看着亚亚:“很累了是吗?”还是第一次听见胡刚这么温和的说话,亚亚赶紧摇摇头。“那就再练一会吧!过来。”胡刚说着拉过亚亚,指点着动作要领,双手托在亚亚的腰上把他举起来,让他体会感觉。
他在教我吗?这样是不是说,他要正式的教我了?强烈的激动兴奋让亚亚的心狂跳不止,紧紧地咬着嘴唇控制着自己,集中精神体会动作。亚亚很快的投入进去,一次一次的跳着。比起刚才明显的进步了许多,亚亚自己也兴奋莫名。但是到底是累了,少年的体力终于到了极限。突然的一阵抽搐,亚亚摔倒在地上,痛苦的哼 着,左腿直挺挺的伸着,脚尖在发抖。胡刚知道他抽筋了,蹲在身来让亚亚躺好,一只手握住亚亚的脚背,另一只手握着脚尖用力的推起来。渐渐的,僵直的脚恢复了柔软,亚亚痛苦的表情也缓和了很多。
“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睡吧。”胡刚站起来拍拍亚亚的肩膀,亚亚有点踟蹰的看着他:“那个……老师……”胡刚低着头看着脸红红的孩子,知道他想说什么, 但是看着他羞涩犹豫的神态,心里有个地方酸酸柔柔的。“什么事?”等待着他开口,胡刚的眼神期待的停留在亚亚清澈的眼睛上。
“明天……我还想让老师教我!”呼~~一口气说出了不切实际的梦想,亚亚胆怯的低下头不敢看。手被握住,慢慢的被从地板上拉起来,亚亚看着微笑的胡刚。
“我上课时很凶的,我要求的很多,你受得了吗?”
啊!亚亚的心猛地跳起来,他答应了吗?用力的点头,亚亚满腔的惊喜溢于言表。
“哥哥~~我好累啊!我今天抽筋了。嗯,累得。疼!我现在躺在床上浑身还疼呢,明天早上还要练功。”小小声的朝着电话里的哥哥诉苦,亚亚把自己的脑袋压在枕头里。每天最惬意的就是现在了,可以躺着不动,可以听哥哥温厚的声音,轻微的呼吸。有多久没有见面了?算不出来,只知道下次见面还遥遥无期。亚亚轻轻的叹口气。转过身趴在床上,电话紧紧地贴在耳朵上。周围的孩子们早就睡得死死的了,亚亚还是小心地把床边的帐子拉严。
“哥~~亲亲我。”刻意压低的声音并没有拦住热辣辣的情绪,亚亚自己的脸先红了。电话那边的嘉伟立刻呼吸乱了 ,暗哑的声音传过来:“亚亚,想我吗?”
“想……………”亚亚团紧了身子,手探进自己的衣襟,抚摸着极度渴求着拥抱的身体,听着电话里哥哥的声音。
“亚亚~~”轻声地呼唤了一句,嘉伟就不再出声了。亚亚已经睡着了,轻匀的呼吸通过话筒传过来。只能在晚上的时候和亚亚通个电话,也都是在他结束了一天的训练躺在床上的时候。可是最近孩子好像累得厉害,电话越来越少,而打电话中途睡着的时候却越来越多。没有关电话,远隔千里,听听亚亚的呼吸就好像他还在身边。嘉伟无声的叹口气,自从那次寒假以后,就真切地感觉到了远离的痛苦。好像是已经习惯了分离,或者是繁忙的学业让他无心顾及,在或者是孩子心性贪玩贪新鲜,总之,嘉伟的那份隐隐的恐惧越来越鲜明了。原本附在心上属于身体的一块肉渐渐的离开,在风里硬朗变化。也许有一天,他就会离开自己,义无反顾的作他自己喜欢的一切。嘉伟迅速的否定了这个太残忍的念头。亚亚不会离开的,他说过他爱。但是,一个十几岁孩子对爱的认识到底有多清楚,有多久?嘉伟不敢想。亚亚,我可以送你到哪里?我可以爱你多久?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细细的抚摸着,打开,小小的蓝色火焰映照着金色的机身。嘉伟痴痴的望着,亚亚,这是你给的礼物,你说要我每天看着摸着,就像看见你一样。关上打火机,握在手心里。被火烫热的机头暖暖的躺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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