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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大字体这个时候她才哭了起来，撕心裂肺地哭着。
“哥……你到底得罪了谁啊？为什么会这样……”她哭着说：“小秋还跟我说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让你做我们的主婚人……怎么会这样？……哥，到底是咋了？……”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个女孩，这么年轻，漂亮的，小雏菊一样的女孩子。
我只能告诉她，在城里经历的一切谁都不能告诉，把它嚼碎，咽下去，烂在肚子里。
告诉她让她忘记，不管多苦多难受，都要忘记。
而我，不能忘记，也无法忘记。
我对邢亦学说，介绍我，加入琵琶会。
40
10月15日，星期三，晴，没有一丝风，天空澄澈透明，加长林肯载着我进入碧泉山庄。我从未想过在城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一望无际的草地，深绿或者泛黄，远远望去像巨大的地毯，草地的中心有一座湖，湖心岛上有一幢别墅，像童话故事里的神秘古堡。
穿过布满阳光的走廊，每一扇落地窗都倒映着湖水的波光。我恍然想起了那部名叫《越狱》的电视剧，女总统的弟弟大概就被囚禁在这样的地方，但那是一种阴谋的囚禁，这里却是诡计的隐藏，林会长端坐在对门的沙发上，嘴里叼着雪茄，神态安详。
我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恍然以为自己又在做梦，如果不是在碧泉山庄而是在晓湖公园的老人角，面前的老人分明就是街道委员会里义务看车的老伯，他笑容可掬，目光亲善，说话声音很低沉，偶尔咳嗽两声，完全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
但坐在那里他就不再普通了，他粗布汗衫千层底的布鞋都变得很不普通，他抽雪茄而不是旱烟，他戴金丝边的茶色眼镜而不是老花镜，他胖胖软软又温暖的手拍在我肩膀上，亲切地叫了声小肖，而我却不自主地抖了一下，心里发冷。
他说：“小肖啊，你的事情我听说了，节哀顺便。”
我点点头，看了他一下。
“黄泉路上无老少，我们这个年龄的人见过太多生死离别，我的儿子也是年纪轻轻就去了。不过，人活着贵在有所追求，今天能和你碰面，我很开心。”
邢亦学悄然地泡好了茶，端了过来。
但林会长手里却端着咖啡杯。
之后我才明白，这茶不是用来喝的，我需要跪下向林会长敬茶。
朝向北方的房间大概是专门用来进行仪式的小礼堂，布置得很简单但很庄严，八仙桌，太师椅，香案，祭坛，墙上挂着一副画，上面黑白两色的图案，乍一看起有些像太极的阴阳图，但黑白相接的轮廓线并不对称，后来邢亦学告诉我那就是琵琶会的标志，仔细看来原来是琵琶形状的变体。我始终明白为什么这个会叫琵琶会，琵琶究竟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我不好贸然去问，也没有人给我解释。
抖海誓，邢亦学先上了香，然后示意我跪下宣誓。我茫然地跪那里，跪在那幅巨大的琵琶图前，跟着他一句一句地念誓词。
“我志愿加入自由主义中华基金会琵琶分会，将拥护基金会的纲领，遵守基金会的章程，履行会员义务，执行基金会的决定，严守基金会的纪律，保守基金会的秘密，对基金会忠诚，为子自由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基金会牺牲一切，永不叛变……”
我的双膝从未如此长时间触及过地面，长这么大我没有跪过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亲人。
我的祖辈，贫穷的祖父和外公，没有知识与文化，生存是他们的第一要务，他们的信仰就是活着，生儿育女，不能他们没有理想与追求，只是他们太渺小，渺小就像那颗最微不足道的水滴，他们没有给我的父母任何家教，父母也没有给我们任何规矩和礼仪。
因此，这一刻我的心无平静，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击了。我在想，为什么古今中外那么多的仪式会采取跪拜的方式，因为这样你必须要抬起头来仰视，不得不用一种卑微的状态表达崇敬与服从。
人生真的很短暂，并且充满着不可预期的别离，猝不及防，或者悄然离逝。我们有很多来不及，所以我们坚定地或是迷惘地投奔任何一个自以为可以实现自己的方向，生怕此生有憾。今天我跪在这里，是因为仇恨，是因为他们剥夺了我唯一的弟弟的生命，为了复仇，跪又何妨？
我咬着嘴唇，跟着他大声宣誓，如赌徒一般抛下最后一笔赌注。
之后，我向林会长敬了一杯茶。
他示意地抿了一口，将杯子放下，把我搀起。
他笑眯眯地说，肖啊，从此以后你就是自由中华的一份子了，你是琵琶会林字头的第一百二十三位成员……他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L00123”。
邢亦学过来抱了我一下。
“欢迎你。”
离开碧泉山庄之后那种紧张又有些肃穆的气氛还久久没有退去，邢亦学却早已恢复了常态，他笑呵呵地拍着我的背，“走，带你出去转转，瞧你的背都弯了。”
我却仍在车内仔细地看着《保密守则》，300多条内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记住，印刻在脑子里，然后，这份守则将化为灰烬。
我心里有无数疑问，基金会？琵琶分会？难道还有别的分会吗？二胡分会？马头琴分会？真是滑稽，可以拍一部乐器总动员了。基金会的总部在哪里？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它们到底干什么？很显然这不是个户外运动俱乐部之类的经济联盟，它们带有很强的政治意味……恐怖，恐怖组织？不知道，这些我也根本没权力获知……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弄清楚，爆炸是怎么回事，爆炸后丁以蒙去哪儿了？
三两声茶馆还是茶馆，老板却悄然失踪。
我想邢亦学一定知道她的下落，但他矢口否认。他是在保护我还是在维护她？也或者都不是。如果他不想我以身犯险，就不会介绍我入会了。也或者这只是一种以进为退的斡旋，因为自从听到了“琵琶会”三个字的时候，我就已经无法脱离干系。
“你是多少号？”
汽车穿过街巷，路边落叶纷纷。
“098.”他目不转睛地开车。
“哦……这么说，入会的并不多？这么多年才到123.”我仿佛在自言自语。
“林会长挑人很精细，因为他比较谨慎。他从不轻易信任任何人，我相信他已经指派人监督你了，暗中监视。你小心点儿。你只有出色完成任务，才会逐步取得他的信任，才会获得更多机会……”
“机会？呵呵。”看着他的侧面，硬朗的男性的脸庞，浓浓的眉毛，粗糙的胡茬，笔直的脊梁和宽阔的胸膛，唉，我的邢亦学，人的一步走错，一生也就不一样了。
“我不想要什么机会，我只想知道，丁以蒙被派到哪里去了。”
“小冬瓜你听我说，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他说：“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谁都不知道，爆炸到底是认为还是意外我们无法确定，丁以蒙和这件事情是否有关……”
“可以确定的是我弟弟死了！他死了！！”
“那你就沉住气，你想弄明白你就得沉住气，我现在都不知道丁以蒙的下落，知道了又能怎样？你真的要杀了她吗？”邢亦学说：“董蓝萱身手那么好不都一样变成了焦炭，你呢？小冬瓜，我不想你……”
不想？不管他怎么想，我有我的想法了。
已经这样了，没有什么退路。我的生活彻底乱了套，再也回不到从前。
温馨与痛苦，安宁和躁动，爱和不爱。
一切都已不再。
晚餐后我们回到三两声茶馆，我已经成了这里的老板。
员工也都是新招来的，以前的员工在爆炸事件之后纷纷辞职，大都是乡下来的打工者，下落无从而知。
《保密守则》里写得很清楚，除了“师兄”之外，任何人不能知道自己的会员身份。师兄就是引荐人，也就是邢亦学。但我确保新招来的员工里有没有林会长布置的眼线。看着那些年轻光鲜的脸孔，我感觉有些悲凉。如果其中之一也是会员，说不定是098到123之间的一位或者是123之后，我会替他难过……就像李燃，谁也无法预料，那么精致漂亮的男孩子，可爱的笑容，洁净的眼睛，实际竟然包藏着一颗时刻算计着别人的心。
太累了，这对这个年龄太不公平。
夜深人静时，趁员工下班，值班的也休息之后，我假装散步踱到了大门口，抬头看那块牌匾。
遒劲的书法，刘延静的署名。
然后我打开手电筒，一束光照在牌匾上。
灰土的痕迹在光照下显得特别明显，它本来就挂在高处，又是临街的门口，哪怕旁边绿树遮蔽，蒙了灰尘也是正常的。
但有一处明显留下一个痕迹，巴掌大的一块，上面没有灰，样子很像是被人擦了或者蹭的，有人动过？
我想上去看看，但旁边没有可以攀登的东西。
“肖总，您干吗呢？”值班的茶艺师老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
“没事儿……”我看了他一眼说：“那匾上有灰，可能平常打扫不到。正好，您帮我搬个梯子过来，再拿块抹布，我来擦擦。”
“还是我来擦吧。”他立即回去搬了一把梯子。
我帮他扶着梯子，他爬到上面仔细擦洗起来，灰尘往下落我有些睁不开眼睛，但还是抬着头看着，就是普通的一块匾，后面两个挂钩，不可能藏着什么东西。
神经过敏？我想。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又不是康熙的遗诏，写到帛上藏到匾后。什么狗屁的名单哪怕内容再多一只U盘也都装得下，随手一丢放到哪里鬼都找不到。
可是……
弟弟临死前说过，他猜对了，他说自己聪明……
突然掉下来一个东西，落到我头发上。
我吓了一下，胡乱地拨了一下，还以为是条虫子。
掉到地上，好像是一截儿链子。
“怎么了，肖总？”老张问。
“哦，没事儿，”我应着，把链子拾起来：“灰落到我头上了。”
“那您躲开点儿，别扶着了。”他说。
我拿着链子走开了。
一截儿大概十厘米长的链子，很细的金属链，像是拴在手机或钥匙上的，上面都是灰，但看得出很精致，是断了的。
链子的一端还有个吊坠儿，像是什么动物的造型。
我凑近了路灯仔细看。
小熊？
41已经锈迹斑斑豆子大小的小熊吊坠挂在链子的一端，看到这个我觉得很眼熟，猛地想起自己确实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呢？
钥匙上？手机上？还是什么上？“这是什么……这么丑的一只熊，还这么小？啥时候买的这么老土的链子？”是了，我见过的，只是我没留意，在任成刚的车上，U盘上拴着的链子。什么时候的事情呢？他去海南前还是海南之后？记不起了。
但是链子确实是拴在U盘上的，我几乎不用U盘，我没什么文件要拷贝，我上网除了打游戏就是写博客，或者聊天，我很久都没工作了……在车上，我上车，没坐副驾驶的位置，我喜欢在后排一个人宽敞地坐着，半躺着……屁股底下有什么硬东西咯了一下，摸出一只U盘，我还以为是打火机。
当时真的没在意，谁会在意这么多小细节？我只是看着链子，这么老土的链子，只有七十年代的人才会买这种像金项链一样的链子，还拴在U盘上……我当时怎么就没问一句他用U盘干什么呢？
唉，很多小细节都忽略了，冷不丁地想起，竟然都是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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