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了我真正的导游。用中国话解释所有的名胜。黑城门,当年的修道院,大教堂,巴洛克式的花园。
罗马人当年的角斗场和贵族浴池。直到我们的大客车要返回科隆了,他才把我送上车。我从车窗里探头问他在萨尔布吕肯的地址,他说了Allebcherstrae。1,又加一句,你记住,“孔夫子搬家----尽是书”就行啦。车上的中国人都听见了他的话。大家都忍不住赞叹,小伙子的中国话讲得实在太棒了。过了一个月,他刚好要到波恩来办事。抽空来到我的宿舍。我们坐在小房间里天南地北地神聊。我说的是出国的感受。例如,在中国最威严神圣的马克思,其故居竟跟最下流无聊的色情小铺遥遥相望。这种“和平共处”在中国是几乎不可想象的。我还问他,关于
同性恋的问题。因为离我的宿舍不远就是本地
同性恋者的俱乐部。“你知道
同性恋是怎么一回事吗?”我发现他完全没有表情。沉吟了片刻。他才反问我:“你听说过吗?”我听说过。岂但听说,我还见过。那年我分到农场工作。连队里的一个同事忽然被逮捕了。他政治上没有什么不同政见,不至于参加什么反革命集团。为什么下了监狱?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鸡奸犯罪。亭松望着我出神。那时候我是连队的宣传干事,是连长的“秘书”。那小子在预审室里的口供和认罪书我都看了一遍。后来他被保释出来了。我悄悄地问过他,他说,他们的同道,互相会认得出来……“除了这些小百姓,其他的
同性恋传说在中国还有吗?有的。我坦率地告诉他。我听说,著名京剧艺术家梅兰芳就是。京剧戏班里面这是司空见惯的常事。张欣辛的《北京人---100个故事》里就有含蓄的描述。但是无论城乡,人们都把这件
男人们的事情当作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公开建立俱乐部。这就是民主社会和中国社会的不同吧。接着我告诉了他,我的父亲在文革中被关押过两年。他在监狱里也结识过一位难友,此公不是政治犯,而是一名
同性恋罪犯。他在狱中非常照顾我父亲。他常常代替父亲去抬粪桶,有时还把自己的口粮分一点给我父亲。因此我从心底里也同情他,也对
同性恋问题感到好奇。“后来这位朋友怎么样了?”他后来也出狱了。我父亲被平反之后,去看望过他。他
结婚了,还有了孩子。亭松一直沉默着。听到这里忍不住摇头。“你也接触过这样的人吗?”他抬起头,看了我几乎一分钟,然后冷静地对我说:“或许我可以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我惊呆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他苦笑了一声。“你说得真诚,我也不瞒你。”
“那是我上中学以后,我逐渐发现,我跟别人不同。我对女性不感到吸引力。反而对男孩子感兴趣。我暗中喜欢我的一个同班同学,他的肤色比较黑,有点象亚洲人。我觉得他很美。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类型就是所谓“东亚浅黑型”。我也很喜欢你。因为你是真正的东亚浅黑型。我喜欢跟你谈话。当你刚才开始跟我谈这个主题的时候,我的心跳荡得厉害,因为有一些
同性恋的朋友就是通过这样的试探,来寻找
同志的。我多么希望,你也是……直到后来从你的话中听出来,你不是。可是我感到你没有
歧视心理,或者说,比平常人少一些。所以我向你坦率地承认。人们对
同性恋有许多鄙视的看法,你的想法已经属于是比较通情达理的了。
我开始学中文完全是偶然的。文完全是偶然的。我住在汉堡。我的姨父在英国工作,他的业余爱好,是学一点中文。他常回来度假,我跟着他开始认“人、手、口、刀、牛、羊”。他发现我的语言天赋比他强得多,很快他就不能再教我,而是我教他了。那时我才十二岁。后来我从英文书中看到,中国有一本小说叫作《品花宝鉴》。
同性恋被描写得非常风雅,充满了诗情和雅趣。从此我学习中文就变成了一种自觉的追求,一种期待,一种陶醉。古代的中国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那时的中国
同性恋人可以自由地行乐,并且相当真实、优美地记叙了他们的性生活。
十七岁以后,我知道就在我们的汉堡,有一家
同性恋游乐场。那是一座庞大无比的地下宫殿。买票踏进拱门,立刻进入了完全的另一个世界。我在这里不再感到自己是异类,大家都是Kamerade同道。可以畅所欲言,可以自由地交接朋友,聊天,游戏,唱歌,表演。有的人特地穿上自己最招摇的衣衫,显示那斑驳的色彩,凸显他独特的姿态。电影场里放映着
同性恋人物的电影。影片的导演和演员多半都是
同性恋者。有的影片的艺术趣味非常高雅,也有普通的成人电影,然而过分的暴露无遗,也就失去了含蓄的美。在这里我们感到有一种志同道合的知己之感。只因区别于常人,于是就更容易相互接近。这里有最高雅的咖啡厅,茶客们坐而论道,经天纬地,也有隐秘的芙蓉城,好友们耳鬓厮磨,细语叮咛。”
“恕我直言。我无法体验你们
同性之间的那种
爱情。”他大概听惯了这种评语,但是肯定我决不带有恶意。“我也读过许多异性相爱的
爱情故事。我能很好地理解这些故事。因此我也能够非常准确地翻译我们之间产生的爱与情,译成你们异性恋者的语言。”
在游乐场这个封闭的世界里,我一点也不感到羞愧。因为我知道,我们的队伍里拥有许多世界上有名的画家、作曲家、服装设计师、作家、导演和演员。我们虽然是人类中的少数,可是却拥有许多杰出的人才。
既然人们热爱这些人材所创造的艺术作品或设计,为什么不能容忍他们的断袖之癖呢?什么,什么?你说,你们的欲念叫作断袖之癖?是的。不,不是!记得我的母亲跟我谈起过她对“断袖之癖”的评语。
那是在文革的枯寂之中。父亲关押在大牢里。家里的书籍全部被抄没一空。只剩下一本三十年代出版的老《辞海》上下两册。胡乱打发饮食睡眠之余,我的妈妈就拿一本辞海当作阅读材料。遇到有趣的典故,便给我讲评一段。“断袖”的典故就是那时的一课。汉哀帝的宠臣董贤,少年得志,二十二岁就官拜大司马。
整日与皇上坐卧起居在一起。董贤爱睡午觉,有一天皇上已醒,欲想起身,可是董贤仍在梦中,压住了皇上的衣袖。皇上爱才,不忍将他推醒。于是抽取宝剑,将衣袖割断。这段故事被后世传为佳话。董某并不是什么贤卿名相,倒是个权奸弄臣。他操纵朝政,假公济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兴宅第,造坟墓,费钱以亿万计,吮尽民脂民膏。为什么这样的故事还能够世代流传,经久不衰?汉哀帝因为身份是皇帝,断袖一举又不失风雅,于是一件小事就留下了历史的痕迹。但是使之真正得以传播的,应该还有它更深刻的背景原因。
因为中国封建社会妇女的地位太低。女孩子不得入学,女子无才便是德。男女之间在学识见地方面的距离越拉越大。古时的
男性知识分子知音难觅,异性之间能够如赵明诚那样获得李清照这样的红颜知己,其几率绝对不到百万分之一。于是真正清雅脱俗的读书人,注意在男女欢爱之余,培植友谊,诗词酬唱,以文会友,方得尽兴。断袖雅癖正是
男性知识界这种无奈心理的忘形之举。
石亭松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舒展的笑容。你的母亲对“断袖”作了非常儒雅的解说。或许还寄托了她自己身为中国女性的忿忿不平,听了你的这番说辞,我都失悔没能在上海时去你们府上拜见她老人家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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