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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一切重新归于沉寂,归于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动,双手环抱着岳刚渐渐松驰的腿,不时用鼻翼蹭蹭裸露的肚脐。
岳刚把手放在我的后脑勺,象刚才一样梳拢着,恢复平静后的节奏很舒服缓很安详,一下一下仿佛在绸缎上捋过。贴着他的身体,似乎能听到全身血液流回心脏的声音,汨汨的,不是动人心魂、气势磅礴,却显出另一种温和、温顺和温润的美。
过了许久,岳刚用力搀我起来,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他抓着我的手腕,轻轻捏了捏,一如刚才悸颤时的抖动。
我是一个习惯等待的人,等待阳光、等待风雨,等待幸运眷顾或伤痛打击,于等待中错过了繁盛的花开,错过烟火夺目。却,也得到无知无觉的垂青。或许,无论如何,命运归属于一个人的东西其实同样多,等待或者追寻只不过使这些在各归各位前多了几次调换,多了几番患得患失的焦虑。
眼下,我就静静等待着岳刚的予取予夺。
岳刚掏出手机,屏幕上微弱的光照亮他的脸,象很担心被我看到似的,他的眼角间或抬起,感受我目光中忽然被光亮映照出的局促与不安。
他笑笑,转身去取椅子上的衣服。那笑里似乎有歉意、说不清从何而来的歉意。
穿上衣服,他伸手拉了拉我,手机屏幕一直亮着。
见我站着没动,他又把胳膊搭在我肩上,我们的脸离得很近,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培,咱回吧?”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我,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有些调皮,还有些撒娇。
我又从背后抱住他,将手伸进衣襟里,不住地抚摸令我迷醉的身体。岳刚静静地站在那儿任我动作,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象哄孩子般:“好了吧?|”然后抓住我不安分的手,从衣襟里拖出。
跟在他后面出房门,我极不舍地让自己最后停留在这扬溢某种气息的空间,锁上门,锁上一切迷乱,与灼人的欲望作别。
在楼道口分开时,岳刚说:“回去好好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坐车。”
应该是从几个宿舍里泄露了光,这儿不是那么漆黑,看着他忽闪忽闪的眼睛,我是如此不愿和他哪怕一分一秒的分离。岳刚转身往回走,我站在原地没动。
已经快走到宿舍门口的他忽然转身,太远了太黑了,实在没法看清他的表情。
心里顿时涌上万般不舍,我急忙噔噔噔跑下楼。
刚刚打开门,手机嘀嘀响了响,是短信。
岳刚:你没事吧?
仿佛看到他歉意的笑容,心哗地就明亮了,就落地了,就安宁了。
“没事”还想多写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过来
“我已经躺进被窝,想刚才,想你”
带着莫名的忙乱,赶紧也上床躺下。
“我也是,也是,也是”
不知岳刚能不能看懂这完全不合语法的东西。
又过了一阵,岳刚:培,睡吧!
握着手机,盯着天花板,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从坐上车到现在,我一直没说话,只是笑着看身边的岳刚。
偶尔岳刚温和地嗔怪:“还没看够!”抓住我的手用力捏捏。
心花绽放的感觉就是如此吧,一如灿烂的阳光,一如明亮的世界。
平日坐长途总要晕车的我,今天却什么感觉都没有,耳边只听到岳刚指着某个村镇说小时候来这里赶集,手里攥着几毛钱,不知该享受哪种小吃时非常困惑;几年前回家车坏在这里,他步行了四个小时才到的辛苦;于是我就对经过的地方充满好奇,就对嗖嗖流过的草木顿生感慨。
岳刚的家正象他所描述的那样,座落在山角,一路上不时有乡亲和他打招呼,浓浓的乡音里透着亲切和熟稔,村庄里弥漫着淡淡的水雾,行走在小路上,有一种漫步云中的感觉。
岳刚母亲和姐姐的热情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尽管母亲坐在床上不能下地,还是嘴里不停地招呼我们吃这个喝那个。姐姐真的做了喷香的莜面,告诉我这东西养人,看把岳刚养得多壮实。回身望望岳刚,他正冲我挤眉弄眼地乐,还拍了拍结实的胸膛。
吃过饭,岳刚领我在村庄里四处走走。依次给我讲他小时候在这儿上学,在这儿游泳,在这儿偷玉米,在这儿烤红署,每一处因为有过岳刚嬉戏的痕迹而引起我极大的兴趣,也因此变得神秘和亲切。说起儿时的故事,岳刚滔滔不绝,惹得自小生活在城市里的我艳羡不已。
曾经,岳刚和这里的一草一木如此贴近,今天,我也投入到这片土地的怀抱中,心中感受到和岳刚产生了更深的无比亲密的联系。
我不能理解有些夫妻因对方出身于农村难以适应某种习惯而产生隔膜。在我看来,假如深爱一个人,怎么不会对他的一切产生出由衷的爱意呢?正是在这些看似简陋和自然的环境中,我所爱的人经历磨难,享受快乐,一步步长大,走向和我们结缘的地方,那么,不是应该对这里抱有深深的谢意吗?
我满怀好奇地问这问那,岳刚和我对话中不时会冒出一些家乡口音,引得我哈哈大笑。岳刚挠挠头说不知怎么,一回到家里,原本淡忘的方言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
身处此地,看着岳刚舒缓自然的神态,如鱼得水的动作,与周围的泥土、庄稼、野花、小池塘浑然一体,一切都变成巨大的磁场,强烈吸引着我的身心。我紧紧贴着岳刚,不时挽起他的胳膊,岳刚则用他好听的方言提醒我注意脚下。
我以为,这一天与岳刚同行,会因为这些令人心醉的细节成为最甜蜜的记忆,不曾想,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使记忆瞬间碎裂成片,变成我们彼此温柔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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