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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失去的第二天一睁眼我就感觉自个是通体舒泰多了,再看王远东贴床边睡的那叫一受气小媳妇样。
透过窗帘我预见到现在肯定是阳光明媚日上三竿了。回头看王远东睡得那么香甜,我就没舍得一脚丫子把他踹起来。要说我这人就是知恩图报,看在他最近那么伺候我的份上,我还特善解人意地给他把被子拉了拉,虽然被子根本没掉,意思意思嘛。
看着他上翘的嘴角,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我俩口舌交接的甜蜜,并且我鬼使神差地红了脸。
"你什么时候学会脸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王远东醒了,乜斜着眼睛问我,"你害怕啦?又不是第一次糟蹋我……"然后他学着电视剧里绝望的妇女那样咬紧嘴唇、紧闭双眼,"来吧,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去你大爷的!"我踢了他一脚,"起来,起来,赶紧起来。" "瞧你,又装大灰狼,吓唬我这可怜的小白兔。"说着话,王远东从床上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摸了摸我额头,"好像是好了?" "那是!咱身子底子好啊,对付这点小感冒根本不在话下!" "呸,还好意思说呢你!"王远东站地板上伸展腰背,"你是本来就死混的,一感冒更来劲,混的没边了。你要是再不好我自我了断的心都有了。" "怎么着啊?才伺候我两天就这么多怨言。" "我是因为伺候你么?我是受不住你那精神摧残!"王远东响亮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跑了出去。
再回来已经把自个收拾得人五人六衣冠楚楚的了,把药递我跟前。
我感到无比幸福,吃了药,乐莫颠颠地窝回被窝里。王远东在我耳边挺色情地低吟:"我今天有事必须去办去,你乖乖睡一觉,睡醒了我就回来了。"我一巴掌推开他,点头点头,挥手挥手。王远东又跟我磨磨蹭蹭耳鬓厮磨了好一会,才美滋滋地离去。
我窝被窝里享受我这辈子最爱的回笼觉时光。
这时,有个没天良的开始按门铃。
这个不情愿起来去开门啊我。
不出所料,柳莫言站到门口,两手握着放在裆前,矜持地作造访状。我估计丫准保一直在这蹲坑等着王远东走呢。我一开门,他流氓的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的疲倦和强颜的笑,在我头上拍了一下,我一躲,没躲过去。
"干嘛?欺负人是不是?" "我欺负人还是你欺负人啊?"柳莫言跟着我进屋里。
我看着他还真有点心虚,"上回……你怎么没等我去开门就走了啊?"说完我这个后悔!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柳莫言破天荒地人如其名,就单纯地用那种我欠他八百万,还是美元,的眼神藐视着我。
我见状赶紧转移话题,"大热天的,挺渴吧?喝点啥?"然后马上反应过来不对劲,又加了一句,"要说今年冬天还真热嗥。"正常状态下的柳莫言这时肯定得跟我鬼扯些温室效应全球变暖工业废气,等等等等。只可惜人家现在依然没有搭腔,明摆着告诉我他现在是不正常。
柳莫言黑着脸冲我说:"酒!"我还没想好怎么措辞教育他一个社会主义大好青年不能就这么着大白天的就喝酒玩行为艺术,柳莫言自个就轻车熟路地奔冰箱取六七听啤酒过来。
我脸面对面坐餐桌边上,柳莫言就坐到之前王远东半固定的椅子上,我一看他这架势,心里就有点打鼓,惧他,准备着今天他肯定得喝高我又把他背回去,这事还得好好跟王远东解说好喽。
柳莫言目前的状态让我想起了他常说的四大惹不起"喝酒不吃菜,光膀子扎领带,乳房露在外,骑自行车80迈",他现在自个就属于那喝酒不吃菜的,绝对我是惹不起。
柳莫言闷头大口大口呷着酒,一听瞬间就被其消灭干净了。
他扔开空罐,开口,"童童,凭良心说,王远东是个好人,我们认识也有十多年光景了,我承认,他除了被惯得有点嚣张跋扈外,人品没问题。" "嗯,他人品还成。"我胡乱应付了柳莫言一句。
柳莫言开始对付第二听啤酒,好像并没有理会我的话,一直在思索自己的心事。
"我当初介绍你们认识时,只是想让你多认识认识几个我的朋友,以后方便大家在一堆聚聚玩,没想到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呵,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就是我这样的。" "莫言……" "你不用解释,我都清楚,"柳莫言的眼圈微微地红了,他扭过脸去不想让我看到,"真的童童,很多次很多次我夜里醒来,紧紧地抱着某个谁,我都感到无比幸福,终于有一天我醒来,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错觉……我一直以为怀里的那个人是你……"他的眼泪默默地流了出来,"麻木了,我几乎在那种假设的幸福当中变得麻木了……终究不是你,尽管也是有血有肉,但全都不是你……"我沉默。
"我在梁西桐那看到你冲浪时的录像,你知道你现在变了多些吗?可我就是他妈不争气的爱你,爱你,想你,想你!你他妈变成什么样我都无法控制我自己不去想你!" "别说了。"我的喉咙开始哽咽,只能尽量压低声音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最好的哥们。" "呵,呵,呵,"柳莫言自嘲地笑笑,"只能是哥们啊,呵,早就知道了,只能是哥们啊……可是为什么王远东就行!?都他妈是大老爷们,为什么他就行!"我沉默,不想跟他过多地解释我和王远东之间的羁绊。
"你说啊!"柳莫眼砸桌子红着眼睛冲我吼。
我只说了一句:"他心胸宽广能忍人之不能忍给我足够的空间。" "空间,呵呵,空间?"柳莫言几乎可以算是神经质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空间?他给你足够的空间?那我呢?我他妈这么些年里一直陪你身边,陪你乐陪你愁,纵容你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想方设法地哄着你高兴。我没给你空间吗?我他妈没强迫你算我做错啦?呵,好个空间!"柳莫言喘着粗气,"我就想着看着你安家乐业娶妻生子,过正常人开心快乐的生活,这不是足够的空间?" "别说了!"我皱眉,心里难过极了。
柳莫言站起身来到我跟前,硬把我往他怀里拽,"童童,跟我走吧,如果你可以接收和个男的在一起一辈子,为什么不可以是我?我是永远不会对你变心的!"我奋力挣扎,"够了你!你他妈也跟我这样!你把我当什么了!" "当什么?我他妈就是不想看着你有一天被王远东玩烂了哭都没场哭去!" "滚你妈蛋的!我就是有那天也不用你惦记!"我急了。
啪。
柳莫言居然动手扇了我一巴掌。
我傻了。
柳莫言也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个手,然后颓然放开我。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之后他向我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脸,"童童,童童,对不起,我……"我闪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柳莫言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走了。"我看着他一点一点走到门口,开门,关门,消失。
心中竟升腾起了一种久违的酸痛,好像这种我看着一个人从我生命中就此离开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在我们玩闹的日子里,在我的梦里,在时过境迁的现在,我站了很久很久,终于明白,有一种人,曾经在你的生命里出现,给予你亲情和爱情,他不求回报,所以无论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迁,你再见到他永远都觉得亲切、踏实……
但我想这不会是爱。
谁说我不在乎我回到屋里,空旷静谧的房间里。
后来发生的事情扭曲了我的记忆,或者说我的记忆扭曲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总之,接下来的时间,每一秒都是混乱的麻团,是镜中之镜,画中之画,时间在这个迷宫里穿梭。
我浑浑噩噩地坐到沙发前,拿起水果刀给自个削苹果,削着削着,削到手指,罪恶的血液顺着缺口涓涓流出。我愣愣地看着,然后照自个胳膊割了一刀,感觉无比畅快,身体里积郁的憋闷都顺着这刀口尽情挥发。于是我像个雕刻家那样拿着纵情宣泄自个的灵感。
这一段糟糕的经历,使我产生了一种倒置的感觉。好比我去电影院看电影,本来应该是我坐在剧场黑压压的观众席里边观看电影里虚构的故事,可是,却意外地发生了相反的情形,电影里那些虚构的故事人物一个个心怀叵测地观看着人群里的我,我的内心不断地被那些虚构的人物所窥视、觊觎,我在黑暗中却如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当着我的面打碎了我往日思维中所有的秩序……
我看到时间退回到早年我爸我妈还有我一同生活的时光。发生在那个幼年的我家门前有着一棵巨大枣树的四合院里,湿淋淋的地上落满被风抽打下来的绿油油的树叶。绵长的枝桠从院子东边一直延伸到西边,它像一只世界上伸得最长的手臂,牢牢地抓在墙院的围墙上。地上还有小猪一样饱满的甜枣。柳莫言穿着条开裆裤,咧开嘴乐得没心没肺的,伸手让我看他刚抓住的两只大蚂蚁打架。
然后我的眼睛被血红刺得骤然惊醒。
我他妈的这是在干什么!
我冲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冲洗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突然想到中学时学过的一挺牛逼的人说过的一挺牛逼的话: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十分勤奋地回到客厅开始清理血迹。大概是这个屋子里的生气和鲜活的东西太少了,我自己仿佛也受了传染,周身的血液似乎开始凝滞了。
于是我毫不怀疑地下判断自个得了什么类似忧郁症之类的心理疾病或者厌食症也说不定,我觉得我得去看看心理医生了,别回头哪天我把自个给处理死喽自个还不知道呢。
当我决定去医院的心理诊所看大夫之后,我毫不迟疑地起身洗漱穿衣。
到小区口我打了两出租车,跟司机说就朝他知道的心理诊所开。
那司机狐疑地看了我两眼,打量出我行为举止没啥异常衣着还算光鲜赖他钱的可能性不大,于是直接开车。
路上司机不住地对我发表反动演说,大骂社会主义,说人一个个都活得不容易,需要心理咨询,中心思想是开出租挣的钱太少。
下了车,我见门面还是相当体面,摸了摸口袋里的人民币厚度,听说这种心理诊所都死宰你没商量的。
在心理咨询室接待我的大夫姓卢。
卢大夫稍微有点胖,人长得特别喜庆,她站在你面前,还没开口说话的时候你就能感觉到她脸上的笑容,嘴巴在笑,眼睛也在笑,等她开口跟你问候并且向你伸来一双手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信赖和好感。我就是这样。
"小祝啊,你的情况我大体已经了解了,你不用紧张,没有什么大问题,我们人的情绪总是在不断的波动,别担心,咱们先谈谈,之后呢我再考虑是不是给你开点什么药,视情况而定……"她给我倒了一杯水之后在我跟前坐下来,我发现她的皮肤保养得挺好,非常有光泽,特别是眼角,几乎看不出来什么深刻的皱纹。
"小祝啊,你放松,跟我说说你现在有什么感觉。"我想肯定是因为我的面部没有表情,让卢大夫误以为我很紧张,其实我的内心十分放松,没有半点紧张的情绪。想到这里,我假装被她说中了似的做了一个深呼吸,展现给她一个我自认为十分完美的微笑,笑过了之后才想起来出门的时候忘了刷牙。
没想到,看到我的笑容,卢大夫又强调似的给我来了一句,"小祝,不是跟你说了吗,叫你别紧张。" "哦,哦,卢大夫,我没紧张。"我赶紧跟她解释,"我一点也不紧张,真的。" "那你跟我说说,你现在心里有什么感觉?"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笔记本,手里拿着一支笔,像是随时准备记录我的病情。
"心里什么感觉?……"我自己想着,但什么也想不起来,突然间我发现卢大夫身后的书架上放着饭盒,饭盒盖子上有个馒头,我本来心里没什么感觉的,一看见那馒头,感觉立刻来了:"卢大夫,您架子上的馒头有人吃吗?"她有些错愕,转过身去看见了饭盒上的馒头,疑惑地说:"没人吃啊,中午我在食堂打的,没吃了。" "那给我吃了吧。"我真诚的向她请求到,"我今天早上一直到现在还没吃饭呢,一看见您这馒头我就觉得有点饿了。我心里没别的感觉,就是有点饿。"卢大夫一听,赶紧把她吃剩下的馒头递到我跟前,又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方便面来搁饭盒里泡上放到我面前。
"谢谢您了。"我接过馒头,咬了两口,"卢大夫,您这有萝卜干吗?" "哟,那可没有。"她显得挺抱歉。
"行,没事,麻烦您了。"我一边吃东西,卢大夫一边跟我说话。
"其实我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最近常常感觉我都不是我了,就是像有另外一个我支配着我,他干的什么事都跟我没关系似的,但他干完了确切的说也就是我干了……"卢大夫微笑着,站起来又给我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才坐下来跟我说话,"小祝啊,你还没有女朋友呢吧。" "是,没有。"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告诉她我倒是有个男朋友。
卢大夫一副料事如神的样子:"大姐对你这种年轻小伙子的心态呢多少也有些了解,大姐年轻的时候也经受过感情上的不如意,这感情啊,最是伤人呐……" "是啊,卢大夫,可我就想不明白我怎么会好么秧儿的就变得我不是我了呢。"卢大夫喝了口水,慢慢的说道:"小祝啊,跟你说说我的经验吧。"她忽然开始有些腼腆了,"人,从心里来说都需要一个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人,这个人在我们生活当中的时候呢,我们都觉得踏实,突然有一天因为某个原因离开我们生活的时候,由于我们已经习惯了有这个人的日子,在他离开之后会忽然觉得不适应,得试着习惯另外一种生活,你的这种情况实际上是对生活里突然的变化还没有习惯……" "卢大夫,你跟我好好说说你的经验吧。"我喝干了最后一口泡面的汤,把饭盒放回桌子上。
她微微红了脸,"说实话,我母亲刚去世的时候,我也是,心情十分低落,每天睡觉的时候都哭,然后浑浑噩噩的,常常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了,所以我先生就会在那个时候抱着我……"说到这里,她看了我一眼,"我是说,抱着安慰我。慢慢的,我在他怀里就会放松,然后跟他交谈,这样慢慢就好了……"她说话的时候,我忽然想到,王远东这时候可能都到家了吧,不知道他发现我没在家老实呆着会不会又发彪,我这情况可不能让他知道,我刚才着急忙慌得血迹也不是擦干净了没有,他要发现了我该怎么解释呢?
我正琢磨着这事的时候,发现卢大夫正诧异地看着我,大约我走神得太厉害了。
"哦,是啊,放松,您的这个办法好,抱着,然后跟他交谈……我得尝试一下,不知道您先生什么时候有时间……"话一出口我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连忙跟人家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白大夫,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您先生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要跟他聊聊……我……"我觉得自己笑得脸有些僵硬,一定显得很慌乱。
再看卢大夫的时候,她一脸的尴尬。我一看见她的表情,立刻下了决心,走,飞快的,离开医院这鬼地方,趁她还没被我气糊涂。
我看了看手腕,佯装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做焦急状,我说:"卢大夫,我得走了,我刚跟一朋友约好了……您看,要不我们改天?"她深深地看着我,语重心长的说道:"小祝啊,你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你得相信我……"她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说真对不起卢大夫,如今我还能相信谁呢?我连自己都不相信。
"小祝啊,这样吧,今天你时间也挺紧张,那咱们就先到这里,不过你的问题我得说清楚了,你现在神经高度紧张,长久下去你的精神会出现问题,你也知道,精神上的问题可大可小……" "您是说我有可能得精神病?"我吃惊不小,上小学的时候,我家住在平房里,用公共厕所,有天夜里我拉肚子起来去厕所,刚走出院子门口,就感觉后背一阵发紧,转身一看,是个患了精神病的中年女人,满身恶臭又蓬头垢面,手里拿着从垃圾站拣来的一双没底儿的运动鞋,把两根鞋带系到了一起,一把挂在我脖子上,她双手拽着鞋带使劲儿把我往她怀里拉,喃喃自语地说道:"鞋坏了,妈给你买了新的,穿上试试……"一边说话她腾出另外的一只手尽情地摸我的脸,似乎还想亲我来着,未果。至于未果的原因,是因为我当时一下子窜了起来,并且连滚带爬地进了房间。
那次是我受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惊吓当中的一次。
当然,这只是我生命的一个小小的插曲,或者说是意外也不为过。人的一生当中,又有谁没有过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呢!我想说的是精神病患者。
可是,精神病人的确很可怕,就算这么多年以后,我再次想起那个精神病妇女的呆滞的眼神和扭曲的脸,我还是心有余悸。尽管我承认,我一直是一个对自己关心不够的人,但是我对天发誓,我想活着,健健康康,干干净净,头脑清醒得一塌糊涂并且想抓住一切的机会发财致富,我对人生的追求跟你一样。
是什么时候,我开始变成了一个悲观的人呢?
是什么让我变成了一个悲观的人呢?
我挺傻B地坐到一花坛边,听狗腿地在心里琢磨着我该怎么办这一千古不变的人生命题。
之后一条真正的狗腿出现在我眼前,我一见是一小八哥,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不由想到王小混蛋。
我不顾胳膊痛地抱着那八哥挨花坛那等了近一下午,心里认定了这是条不折不扣地弃狗了。
于是我乐莫颠颠地抱着它回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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