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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脱去冬装不久,监狱通知我去省城晋升警衔。集体生活于我仿佛已象上辈子那样遥远。是因为记忆对它的抗拒吧?三个月时间,不必思索上司神秘的笑容,无须考虑难以厘清的同事关系,更可以随心所欲地任思绪扬扬洒洒,正如这个季节漫天飞舞的杨花,不着边际,无拘无束。
培训的日程被安排得够满,上午警体训练,下午听专家讲座,只有晚饭后有点空闲,这当然是针对一般人来说。某些特殊人物,估计大概只消一句招呼,这些形式主义的形式都可以PASS掉。正因为大伙来自各地来,毕竟人生地不熟,打牌喝酒便成了唯一的消遣,宾馆楼道里很晚还会响起隆隆的麻将声和醉酒声。
同事们大多把培训当成交流联欢的机会,虽然来自一个系统,平常却鲜有往来。借这个机会,是同学的、老乡的、同部门的,总会有吃不完的饭、推不尽的盏,每当那些令日月无光、天地动容的大义之辞从打着酒嗝的各色嘴中飘出,我会很安静地想:苍白的情感不靠虚弱的誓言支撑,还靠什么?
吃过晚饭,独自到操场散步。警衔管理部门为了保证培训的效果,特意挑选了远离都市的地方,这里曾经是干部休养所,环境挺好。宾馆四周绿树环绕,空气清新,特别是现在,漫步在夕阳里,满眼是生机勃勃的新绿,如果仔细闻,还能嗅到柳芽的嫩香,我就这样闲闲散散、毫无目的东张西望,彳亍而行。
今天是周三,按照安排,每星期一、三、五顶楼活动室开放,喜欢唱的、跳的,喜欢在新环境里释放压力,喜欢在人堆里出风头的,都应该在那儿尽显风采。即使现在站在操场,依然能听到从活动室传来的铿铿锵锵的音乐声。
操场虽然很大,但能用来锻炼的器械不多,呆呆站了一会儿,想起白天小武警教的擒敌拳,听说要在培训结束后考核,就一动一动比划着。无奈,天生对肢体动作不甚敏感,只做到第四式,就再也想不起来,手脚犹犹豫豫撑在半空,应该很滑稽。
“下面一动是‘拉肘别背’!”,身后传来鼻音味很重的男声。
我一时疑虑,是在跟我说话吗?
回头,一张极其平常、极其亲切的脸,微黑却很光洁,身穿作训服,应该是培训的外单位同事。
见我发愣,他拧了一下粗重的眉毛,似乎很不解,然后摆成我刚才停顿的姿势,一边说:“看着啊!”,一边很利落地出拳、踢腿、转身、下蹲,嘴里还念念有词每一动的名称,转眼就完成整套恢复到准备的招式。
动作刚猛而又飘逸,特别是收式的刹那,从我这边看过去,夕阳柔和的光罩在他身上,微微起伏的胸膛与轮廓鲜明的脸,共同勾勒出一幅英姿勃发的剪影。
风吹过,夹克作训服紧贴着他的身体,另一侧飘荡起伏——让我想起飒爽英姿这个词。特别是“飒”字,仿佛风声,仿佛风穿过衣襟留下的声音。
收回胳膊,他放松着甩了甩,左右活动脖子,微笑地看我,似乎在问:会了吗?
我木然站立,不知怎么回应来自他逼人的热情与朝气。已经习惯了机关那种冷漠、冷淡、冷静空气的我,无法立即点燃交流的情绪。
深吸口气,我犹豫地架起手,却不能重复在我看来复杂之极的拳法,说:“我不行。”
他挠了挠头,“别急哈,学这个拳得知道每个动作在实战中是干什么的,防护还是进攻,比如……”他沉吟地用手比了比,四下张望,一幅很认真的样子,然后走近,“借你用一下。”
我抬眼看他,有想法,没说话。
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歧义太多,红了脸拍拍脑门,“不是,不是,嗯……来,抓我肩膀。”
见我顾虑着没动,他索性上前硬拉起我的手搁在膀上,还用力拍了拍。掌心很暖,湿润,还有茧的粗糙感。
我有些讶异,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种安全的、不被伤害的距离,那种距离让我觉得正常。
待我前后左右站定,他猛地抓住手腕,另一只手撑在我的腋窝处,顺势转身,象抡锄头一样就把我背到了背上,整个过程迅捷无比,容不得我半点反抗。
他比我高大约两厘米,背起我时,我的脚已离地。尽管知道他不会真给我来个背摔,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挣扎了一下,这时,从他衣领、后颈处传来不知是体味还是汗味还是别的什么,一直传到心里。
恍惚间,他轻轻后仰,小心翼翼放我回地面,转身,心无芥蒂地问:“看明白了吧,实战就是这样,做成动作,叫拉—肘—别—背。”
他一脸期待地看我。
我觉得不能再不做任何反应,学着他的样子重复了几遍,不时用余光瞄他。
他应该是用很大的力气才憋住笑,以至于嘴角有些抖。
“应付考核没问题啦!明天再教你下面的。”说完回身坐到看台石阶上,将衣服半撩起来,露出白色的背心和结实的肩膀。肌肉不是那种夸张的突起,却显得匀称而富有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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