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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校长办公室,张校长让一个后勤人员送来一份协议。密密麻麻的打印稿,足足有四页纸,我懒得去看那上面的内容,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懂这东西能管什么用。
张校长先是给我介绍了一大堆有关他们学校的培训计划,又着重给我讲解了将来毕业后在他们公司的待遇以及未来的发展前途等等。看他口沫横飞的样子简直是想把我一起也留在这里上学一样。
但我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今天甭管他说出什么来,我就是要把小亮子带走。最后没办法,他就只能拿来那份协议给我看。
“刘同学已经在这上面签了字,而且已经办理了入学手续,就算你现在把他带回去,他也不可能回原来的学校念书,也不可能再参加高考了。”
我这时才知道这份协议的重要性,我并不知道那些一面倒的协议内容是不是合法,但它肯定是不合理。可是我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担搁,马上就要高考了,我怎么可能被这几张纸给绊住?
我并不是个回谈判的人,所以我也不会兜圈子“张校长,你就值说吧,我要怎么样才能把刘明亮带走,怎么样才能让他参加高考?”
我的态度坚决,张校长面不改色,淡淡的说:“协议上写的很清楚。”
我立刻翻开协议,找到了他说的“违约责任”第一条里这样写道:
如甲、乙任何一方违反本协议所约定的义务,违约方收到守约方要求纠正其违约行为的书面通知之日,应立即停止其违约行为,并在收到上述书面通知的十(10)日内赔偿守约方违约金人民币壹万元,并且赔偿守约方因此遭受的任何名誉、声誉或经济上的、直接或间接的所有损失。如违约金不足以弥补对方损失的,守约方还应于违约金外补偿守约方的全部损失。
协议上还有三、四条关于违约赔偿的问题,但多半是关于工作后违约的赔偿,我懒得多看,直接问: “张校长,是不是我肯付违约金,你就可以让他走了?是不是他就可以参加高考了?”
“能不能参加高考要看他是不是还能找到学校,不过如果不按照协议上的责任履行义务,那我们也不能给他办理相关的手续。”
我的问话是直截了当,他的回答更是斩钉截铁。
“行!我这就回去拿钱。你们等着给他办手续吧!”说完我气呼呼的出了校长办公室。
一万块钱?就算把我那台破车卖了也不值这个价,我该怎么办呢?妈的!你怎么不去抢劫呢!就靠一张破纸就要老子一万块钱!!我没再去找小亮子,一路上心烦意乱懊恼的不行,等我到家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我草草的吃了一口饭,心里盘算着要不要问问我爸妈手里有多少存款,看看能不能借来应急,可是一来我张不开嘴,二来因为我几次住院看病,已经把家里的钱花光,要是我现在提出这笔“巨额”违约金的事搞不好还得把他们急出个好歹。
去他妈的!老子一不做二不休,不论如何我也得把这一万块钱搞到手,尽快把小亮子接回来!
现在,我怀里揣着崭新的一万块大钞,并没急着赶去XX市,而是先去了小亮子原先的学校,找到了他们的班主任老师,她就是丁健斌的母亲,虽然上次殴斗事件并非我的主谋,可不管怎么说我也参与其中,去找她我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不过好在她并不认识我,听说我是为小亮子的事情来的,她表现的十分激动,爱才之心难以言表,当下一口答应,只要对方学校肯放人,她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小亮子回校复课,并且不耽误本年高考。我高兴的恨不得上去亲这老女人一口……
从学校出来,我就近找了一间房子,虽然不大,可母子二人居住总比仓库要强的多。听小亮子的口气他还不知道母亲已经被赶出来了,要是让他看见母亲住在仓库里,恐怕更加没有心思上学了。
忙活了一天,总算是把房子整理的差不多,于是开车去接刘婶,起初她说什么也不肯和我一起走,最后我以小亮子的前途做为说服她的理由,她才勉强同意搬过去暂住。当然,我并没告诉她这房子是我租的,我说是我向朋友借的。
我开车带着她大包小包的折腾了一天,总算把空房子安排的初具规模。我这才跑到惯常拉活的地方去跑了两趟车,回到家中我倒头就睡,本打算次日清晨一早赶去接小亮子,可这一觉睡过了头,醒来时已经是上午11点半了,我来不及吃饭就又匆匆出门。
夏季多雨,我出门时就阴云密布,收音机上说今日午后全省范围内都有大到暴雨。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希望能再下雨前多跑些路程,早一点赶到小亮子的破学校。不幸的是阴云似乎正是从前方压来的,我一进入XX市,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砸下来,片刻之间就连成雨瀑,街上的行人四散奔逃,多半车辆都四灯齐亮艰难前行。
我在雨中辨认方向,几次险些迷路,最后终于在下午放学前赶到了小亮子的学校。我的车里只有一把雨伞,在这瓢泼大雨里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还没等我从大门走到教学楼,我的衣裤就完全被雨浇湿。
这倒霉的鬼天气!我一边咒骂,一边径直向校长办公室走去。
张校长正望雨兴叹,看样子是没看天气预报,被雨给隔住了。我敲门进入,开门见山,直接把钱往他办工作上一放,说:“校长,这是一万块钱,你点点,我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把亮子带走了?”
张校长被我这个“愣头青”给弄的哭笑不得,正巧此刻有人进门,张校长就让他去把小亮子叫到办公室来。
小亮子见到我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后看到了桌子上湿淋淋的钞票他就已经明白了大概。张校长首先开口说:“刘同学,这位是你哥哥吗?”
“不,不是!”小亮子下意识的回避了我的眼神。
我的心瞬间冰冷!
“他,他只是一个邻居。”他一字一顿的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怒不可遏,冲过去揪住小亮子的领子,瞪着他说:“你有种再把刚才的话给我说一遍!”
校长不明白所以然,赶忙上说:“有话好商量,别动手。”
此时我没心情理会其他,只是攥紧拳头,等着小亮子的回答。
他没有丝毫的畏惧,他咬牙切齿的说:“我,说,你,只,是,我,的,一,个,邻,居!”
听了他的话我天旋地转,几乎当场摔倒,我猛的用力,把他推至墙根,双眼就快迸出血来。“你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哥了?”
“你姓萧,我姓刘,你根本就不是我哥!”在我的拳头飞落的一刻,他的眼神依然坚定,没有任何畏惧躲闪的意思。
“嘭!!”我的拳头贴着小亮子的耳根狠狠地砸在墙壁上,我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自己也不清楚,内心之中所有的情感都在这一拳之间爆发,心中的一切,就好像被我拳头阵落在地的相框一样,瞬间粉碎。
我忍不住流泪,即便是刘叔去世我也没有现在这样难过。从我头发上滴下来的雨水混合着泪水一直滚落在地。我的手臂酸麻,无法抬起,凭经验判断想必骨头已经受损。不过我不在乎,我的心已经被掏空,有没有手对我来说已经不算很重要了。
我自嘲般的笑了,说:“呵呵,是我自己太蠢了,一直死皮赖脸的要做你的哥哥。你说的没错,你姓刘,我姓萧,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是兄弟!是我自作多情,是我多管闲事,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说完我转身欲走,忽然向起来一件事,转回身用左手去掏右边裤子口袋里的租房协议,递了过去,说:“你妈妈被你舅舅赶出来了,这是我给她租的房子,地址就在上面,你有时间回去看看他吧。”
说完我大步冲出办公室大门。
我走在空旷的操场上,任凭风雨打在我的脸上,我觉得这是一种享受。
“等等,把你的钱拿走!”小亮子跑到我身后,手里拿着我的雨伞,却并没有撑开。我并未转身,茫然的接过那一叠崭新的钞票。
钱?对老子有他妈的什么用!我不敢回头看小亮子,我怕自己真的会跪地求他收回刚才对我说过的话。如果我那样做真的就可以,我会毫不犹豫。可我怕到头来只能是自取其辱。
这一万块钱,是我拿自己后半生换来的,如今却发现它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在我扬起手臂的那一刻,那白花花的钞票就在风中绽放开来,片片飘洒在狂风骤雨之中。然而,这一切都是发生在我的身后,或者说是我的上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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