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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迈克什么关系?她低着头缝补着,突然很随意说了一句。我说,兄弟。她抬起头。这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看白华。其实,她长得蛮漂亮的,大大的眼睛杏仁似得,皮肤也很白。她也仔细端详着我。冬日清冷的空气里,我们笑容满面地对峙着。我想她一定信心百倍了。但她却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们男人真是难以捉摸。我没吭声。她又说,迈克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我心中一荡,说不会吧,他没事提我干吗,我又没跟你好上,他担心个啥。白华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我发现她的双眼皮其实是开过的,我坐在她聚光灯一样的眼珠里赤裸裸地无法遁形。她终于激怒了,我的袜子象纸片一样在她手中上下揉搓着。她低下头,针在她手里麻利又凶狠地翻飞。我想她是把它当成我了。很快,袜子补好了,她操起一旁的剪刀咔嚓一声狠狠剪掉了多余的线头。我的**一片冰凉。
呵呵,补袜子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不要去学,不然要得病的。白华最后扔下这句话,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甩门走了。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笑了笑,却没有笑出任何声音来。
迈克走的那天终于到了,天下起了雪,鹅毛般的雪花一团团撞在玻璃,我似乎能听见咚咚的敲打声。迈克收拾着行李,慢慢盖上了盖。我说都收拾好了吗。他笑着说好了,哦,对了,还有几样东西呢。他走到衣架下,认认真真解下了几双长长短短的袜子,说还有它们呢。我每天都要穿的,他略微加重了一下语气。我心里一酸,说抓紧时间……外面雪大……。小D,他突然喊了一声。我说怎么了。他慢慢走了过来,将手搭在了我的肩头说,我走了,你自己能行吗。我笑着说,怎么不行,我打饭泡水不碍事的。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异样。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我的耳垂,说那我就放心了。那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脖颈上挂了一条雪白的长围巾。我心里一抖,不敢再看他。他走到了门口,突然喘着粗气回过头来说,小D!我有话跟你说!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空气仿佛凝固了。
迈克,迈克,你人呢,快走啊,不然公共汽车赶不上火车就要开走的。这时,白华的喊声从楼下传了上来。我猛然惊醒,惨然一笑,对他说,迈克,走吧,你什么也不要说了。他呆呆地站在门口。迈克,迈克,我说你干吗呢,火车真要赶不上的。白华的音调越来越高。我说哥,快走吧,我们是好兄弟,我们只是好兄弟……一丝泪光在迈克的眼睛里闪现,他脸色惨白,说好吧……。我……知道了……兄弟自己……保重。OK……我会的……一路顺风……
门,终于关上了,我听见迈克沉重的脚步声渐渐在走廊里越走越远。
隔着窗帘往下看,我看到外面白茫茫的,白华挎着迈克往远处走去。迈克黑色风衣的领子高高竖起,看不清头脸,围巾雪白的流苏从前面不断飘到后面。
我点燃了一支烟,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我至今仍能想起我小时候吃西瓜的样子,我会偷偷将大点的那块留给母亲,然后自己躲进小房间,仔仔细细地啃着手中的那块。我一点不剩地将红瓤啃完后,将瓜皮小心藏起来。过了一会儿,我又忍不住取出来,吃瓜皮靠近红瓤的那条白边。我吃得津津有味,生怕遗漏一丝一毫。很快,瓜皮让我越啃越薄,近乎透明了。我把它对准明亮的光线,我看见很多翠绿的经脉错落有致地映入眼帘。我选取其中最厚的部分又舔了起来,舔着舔着,瓜皮砰地一声断裂开来。我看着手中纸一般的瓜皮一个人哭了起来。
我一瘸一拐地去学校里的小商店里买了冬天出售的那种小西瓜,十元一斤。我又回到了宿舍。走廊里悄无声息,我想整幢楼,我是孤家寡人。我笑了起来,将小西瓜剖了出来。我挑选了小一点的那块放在嘴边。很快,刮皮越来越薄,越来越透明。我继续啃着,我想象着我的心或许就是这瓜皮。终于,瓜皮在我的嘴里碎裂了。我没有哭。
我看着窗外的雪,已经渐渐停了下来。玻璃变得很厚重,死气沉沉地挡在眼前。我想或许我真应该研究一下狮身人面了,我摘下隐形眼镜,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起来,很快便沉沉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雪又开始下了,我起身走到窗外,看着满天的大雪撞过来,竟然连方向也分辨不清了。
突然,我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身影在雪地上艰难前行。雪在地上已经积得很厚了,所以,那个人一脚深一脚浅,行动非常迟缓。那人越走越近,身上已经落下了厚厚的一层白。他站在了楼下,抬起头朝上面望过来。我眯着眼睛,终于看清了,他穿著黑色的风衣,脖颈里飘荡着白围巾,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诡谲的笑容。
我大叫一声,拍打着玻璃,朝他挥手。他也朝我用力招着手。我踮起一只脚,快速转过身,朝门外跳去。我在走廊里大声喊着,奋力地跳着。我在楼梯口站住了,我看见迈克汗涔涔地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我。我们默默对视着。
我突然冷下脸来,摇摇头说你回来干吗,你应该坐火车回去的。迈克说我不能回去。我说为啥,火车票这么贵你不可惜有人会可惜的,你回去吧,赶得及补半票就行了。小D,别这样,我已经回来了,迈克说。我冷冷地说回去吧,兴许你们鼓芡揪短ǘ亍N宜低辏匆裁豢绰蹩耍硪蝗骋还盏赝奚嶙呷ァ?/P>
我听见身后迈克呜咽了一声,我停了停,继续咬牙艰难地往前走去。小D!站住!迈克突然大吼起来。我——爱——你,他缥缈又清晰地在我身后说了一句。我一下子呆住了,所有的猜忌和疑惧犹如爆炸的氢气球一般,轰得一声在我心中消失地无影无踪,一种撕心裂肺的掏空感顿时弥漫了我的全身,我变得空虚无比又浑身窒息。我认为我要倒下来了,于是,我扶住走廊的墙壁。我回过身,呆呆地望着迈克说……你说啥……
我——爱——你,迈克高大地站在那里,无惧地看着我,又高声说了一遍。我听见自己低低喊了一声,跳着朝他扑了过去,他也低声叫了一声,朝我扑了过来。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互相呼喊着对方的名字。也不知是谁先开始,我们猛得亲吻起来。我们激烈地寻找着对方的舌头,疯狂地吞吐着,撕扯着。我们不停捶打着对方,怒吼着,大叫着,泪水疯涌而出,钻进我们共同的嘴里。
也不知多长时间,我们终于停了下来。我红着脸,轻轻挣脱了他的拥抱,说靠,这不会是真的吧。迈克红着眼睛看着我说小D,是真的,在火车开动的一刹那,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所以我就从厢门跳了下来,我必须要赶回来跟你说,必须要赶回来跟你说。那,那,那白华呢,那白华呢。我问。迈克摇摇头说小D,她与我们无关。可,可,可,我们……我们……我说不出话来了。迈克突然退后了一步,死死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我说,小D,真—爱—无—罪。
我们又紧紧搂在了一起,这一刻,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们彻底占据了对方的心灵,什么样的语言都是苍白的。迈克转过身,蹲了下来,说小D,上来,哥我背你回宿舍。我顺从地趴了上去。我紧紧贴着他,周遭的一切与我们都没关系了。我们紧紧挤在宿舍的一角,不停地亲吻着对方,抚摸着对方。也不知是谁床上的书,辟哩啪啦地从书架上纷纷跌了下来。我们毫不理会,就一直这样搂着亲着。
我们没有做爱。
很多人或许要责怪我了,因为我并没有在最为煽情的时候加入其他的更为吸引眼球的元素,如隔靴搔痒而无法痛快淋漓。但我不是一个故弄玄虚的人,我只是一个老老实实说故事的人。过多的虚构和编造,将使我一贯保守的心灵在手指翻飞的同时备受道德的折磨,我的薄如蝉翼的脸皮也忍受不住过多地炙烤。所以,作为一个清纯如水不食人间烟火的原始物种,我在接下来的故事里,将更为小心谨慎而不敢越雷池一步。
在迈克的精心护理下,我的身体很快康复了,我甚至变胖了。当我重新象没有了束缚的童子鸡一样活蹦乱跳起来时,我看到迈克在一旁竟隐隐流下泪来。我问他你干吗哭啊。他一把搂住我说,我一直害怕你的腿好不了,如果真那样,祸由我起我非得也断了腿才能心安。我就说那敢情好,你断了腿就没人要你了,我就彻底放心了。迈克挤了挤了眼,哈哈笑着偷偷亲了我一下。我突然明白了他脸上笑容诡谲的原因了。我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我什么开始。我就红了脸说,你对我……有……那个……那个意思的时候,靠,你听不懂啊。迈克想了想说一见钟情吧。我见他神色非常严肃,就说骗人的吧。真的,他说,其实,我一直不敢跟你说,因为我不确定你是否也……当然,如果我早知道你早就暗恋我了,兴许几年前我就早说了。我说谁谁谁暗恋你了,你丫脸皮真够糙的。他的神色突然紧张起来,看着我说小D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看他极为认真,就不再逗他乐子了,我说你是否还记得有一次小笼包子唱珍珠塔,你坐我边上说了一句话。迈克想了想,对我说忘了忘了,似乎很久的事情了……我气恼地挥了他一拳,说你咋忘了,你当时说……算了,下次再告诉你。我又嘿嘿笑了起来。迈克搂住我的肩也突然笑了起来。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我看着日历一张张掉落,心想,寒假终于要结束了,我和迈克的二人世界也要告一段落了。想着想着,不禁有些难过了。迈克也开始背着我长吁短叹起来,我不知道他是否同我一样的心思。我没去问他,快乐是应该共享的,落寞就不要相互传染了。
临开学的时候,我又接到了一份家信。母亲在信中详细询问了我的康复情况,并告诉我表姨对她照顾得很好,我不要为她担心。信的末尾她随便搭上了一句,说表姨一家都很想念我。我看着迈克洗刷着酒精炉准备给我烧鲫鱼炖蛋,他高大的身影映衬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愉快而有力,我悄悄将信藏进枕头底下。很快,鱼的腥臭味从锅子里泛了出来,我说迈克你没放酒和生姜吧。迈克愣在那里,说我就放大蒜了。他浸过冷水的手臂通红通红的,黑毛衣上还残留着一些与鱼搏斗的痕迹。我不停抽动着鼻子对他露出了贝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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