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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霍文峰再次出现。
他始终没有说为什么来找我。但是我知道他有困难。他一直在混黑社会。
他还是爱我的，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会想到我。
不要再混下去。总有一天会出事的。我说。
那你要我怎么样？没钱，没学历，没工作，没人看的起。我只能这样下去。他不耐烦。
我无语。在霍文峰面前。我始终是底气不足的那个。
也罢，不去管他。他始终是要再次离开我的。
我们无法改变对方的生活，正如同无法改变彼此的宿命。只得彼此依偎，得到些许安慰。
原来脱离黑暗迎接光明的过程如此艰难。
半个月的时间，霍文峰整天关在家里，吃饭，睡觉，吃饭，睡觉。
房间里一片混乱。满地烟灰，空的啤酒瓶随处滚动。各种食品的包装袋。衣物脏乱。
我们经常争吵。为了不知名的原因。似乎是从骨子里面透漏的烦躁。仿佛是对往事的祭奠。那些黑暗疼痛的岁月。隐约有些许的缅怀。
缅怀那些微小的，逝去的温暖。
仿佛是我们的罪过。但是我们极力的否认。试图强加于对方身上。彼此数落，贬低。似两只愤怒的兽。
霍文峰愤然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一口。
我开始收拾地上的衣服和垃圾。
这时候有人敲门。我没有动。霍文峰经常把他的一些狐朋狗友叫来。然后把房间弄得更乱。
霍文峰去开门。
找你的。霍文峰的声音很怪异。
我回头。看见舒晨站在门口，他正在用那双笑眯眯的眼睛看着我。
他的白衬衫，真干净。
仅有的一次，我和霍文峰去看海。
那天海边人很多。风很大。
我们并肩坐在海边的大石上。看着阳光下的海水一点点变的湛蓝。天空上厚重的白云飘过。倒影在海面上是深浅不一的颜色。
就像小时候我们坐在山坡上望向远方。望向繁乱美好的世间。
浮沉的沧海。浮沉的人世。
可能正是应着此情此景，霍文峰对我说了很多话。
他说，小寒，我一直在试图忘记你。我们曾经在疼痛中相爱。而那疼痛是耻辱，连接着黑暗中不愿被提及的记忆。是我们都极力要抛弃的。所以我要忘记你。
如此，这已经是霍文峰能给我的最好的解释说明。
我和霍文峰拥有同样残缺冰冷的童年。同样黑暗的记忆。
不同的是，我一直把他当成黑暗中仅有的一点点温暖。因为这温暖，所以一直贪恋着，不肯放手。
而我对于霍文峰，关联了他所有的童年阴冷的记忆。外婆在十六岁那年去世。我是他世界上唯一的见证。如此，他要抛却回忆，过全新的生活。就一定要先抛下我。
终于，霍文峰再次不告而别。
或许就让我们这样彼此遗忘。
(十一)
我和霍文峰曾经如此决绝的相爱。现在又同样要决绝的抛弃。人世的冷暖剖开我们之间的悬崖。我们站在不同的切面上向彼此伸出手，触碰到的确是相同的温暖。
虚假的温暖。
但是这虚假的温暖，却曾经真真切切的温暖我。
有些人的生命是有阴暗的。犹如日光下的阴影。阳光越强烈，那种明暗的对比就越是触目惊心。
舒晨是我的阳光。记忆是我的暗影。霍文峰是暗影与阳光之间的渐变过程。灰色的温度。
和舒晨一起去旅行。去东海的一个小岛上。
从上海做客船。一夜抵达。
是佛教气息浓厚的小岛。全岛遍布大小庙宇一百余座。
游客横行。导游拿着喇叭在前面呼喝，后面跟着一群穿同样夹克带同样太阳帽上面印有旅行社字样的旅行团队。每个人手持相机对着各个角落按动快门。闪光灯下，人们摆出各种诡异的造型，僵硬的笑脸。走马观花。
也有一些独自的旅人。背着单肩包，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他们沉默镇定。绝不会大声喧哗。可以舍得花费时间停留在自己喜欢的地方。
比如做在树荫的长椅上。海滩的岩石上。去一条没有游人的山路，独自邂逅寂静而错落的美丽。边吃刚买来的面包边扔下一小块面包屑喂给池塘里的金鱼，人鱼平分。
和舒晨去了山阴的一面。那里没有游客，居住着岛上大部分的居民。
在一户居民家住下来。女主人很热情，能说会道。她告诉我们她时常去冒充导游赚一些外快。她说可以给我们做向导，是免费的。
我们拒绝了。
住所离海边非常近。晚上躺在床上，可以清晰的听见浪花席卷上岸的声音。
每天吃过晚饭，我们就一起做在海边的堤坝上。看着日落月升，时间交替。要坐到很晚才舍得回去。
枫寒，这生活太过美好，就如同在梦中。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没有世俗的喧嚣，尔虞我诈。和所爱的人并肩携手，坐看云起。
可是舒晨，夜色覆盖的时候，会变得寒冷。
我的手指在海风中穿梭。试图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到。只是虚无。
小寒，我可以拥抱你。一直的拥抱你。温暖你。
我们在如水的月色中亲吻。海面上的浮云在夜空中拥有清晰的轮廓。不断变幻着，轻飘的去向未知的彼岸。
舒晨。两个男人真的能相爱吗？
爱情与性别无关。
爱情与性别无关……
霍文峰。舒晨……舒晨。霍文峰……
舒晨。
(十二)
小寒，要相信。黑暗总会过去。那些黑暗只是一条通向光明的途径。虽然我们经历黑暗的时间各不相同，但是这只是一个过程。而我们每个人都终将获得光明。
和舒晨生活在一起。一些古老的记忆在不断的远去。
如舒晨所说。黑暗只是过程，并不是永恒。而我们在自怜自哀中不断的揭开自己的伤疤，使其不能复原。不断的出血，流脓，演变成腐烂的伤口。
其实我们只是太在意它。所以越发觉得疼痛。
每天和舒晨过着简单而平易的生活。
养一大缸热带鱼。养花。打理书店。偶尔出去旅行。
拥抱。亲吻。一起去散步。没有人的时候，悄悄的手拉着手。是小小的幸福。
很少会争吵。舒晨总是会循循善诱的开导我。他是一个可以在精神上引领我的人。
有时候，看着他熟睡时天真的眉眼。这个男人的爱是无私的，总是在睡梦中寻找我的手。手指在他的轮廓上抚摸过。心中仍有歉疚。
觉得自己始终不够爱他。霍文峰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一块隐秘的伤疤。看不出来，但是我心里知道。
舒晨用他的坦荡宽容我。但是我不能容忍我自己。
然而宿命于斯，叫人无能为力。
舒晨，我多希望自己可以完全的，不记得失的爱你。
如此，我也可以坦荡的，毫无愧疚的接受你的爱。
(十三)
最后一次见霍文峰。那个夜里下着瓢泼大雨。
他说枫寒。我想去看海。和你一起去。
他靠在电话亭上看我。是那样寂静的雨声。仿佛世间所有的声响全部被覆盖住。路灯昏暗。他满脸满身的血，被雨水冲刷着，一片暗红。
我扔掉雨伞去扶他。猛然间一道巨大闪电划过天际。
天地在一瞬间的闪亮之后，又归于黑暗。
我带你去医院。
不，不去。去看海。去看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大海。
剧烈的雨点拍打我们。雨水顺着头顶一直流下来。睁不开眼睛。无法呼吸。
霍文峰眼神倔强而决绝的看我，似乎带有一丝哀求的神色。
我架起他。辨别不清方向。只是向路的尽头走去。
去看海。去看我们的大海。
街上的雨水没过了脚裸。我用左手不断的拂乱着脸上的雨水。
我的心里异常的平静。清楚的感觉到，眼里没有泪水。是干燥的。
临出门的时候，舒晨把雨伞递给我。
我看的出他的担心。只是他不说。他是那样一个宽广的男人。
小寒，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我点点头。
舒晨。我答应你。今晚以后，一切都会了结的。
接吻。长时间的接吻。我仿佛闻到了徐徐盛开的纯白栀子花的浓烈清香。
舒晨。一定要在经历过很多人很多事之后。我们才会清楚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样的温暖。
谢谢你。
我们在暴雨的城市街道上前行。身体上承担着整个霍文峰的重量。
犹如穿行在丛莽和森林之间。在一座孤立的岛屿之上。
是。一座岛屿。像一个囚笼。无处可逃。
他的头发黏在脸庞上。头慢慢的垂下来。
我们一直走，一直走。
这么多年。我们彼此根本就不了解。只是在疼痛中相爱。做彼此的见证。
这感情，从一开始就如此危险。
然而，那些大雪的冬天。彼此拥抱着取暖。他是我生命中最早获得的温暖。
并且这温暖，曾经让我如此的贪恋。
而现在的我，已经不在贪求那一点点虚假的温暖。因为我已经找到生命中最真实的阳光。
我们穿越过漫长的黑暗。果然。光明抵达。
但是霍文峰。我要怎样的救赎你？
是否你在黑暗中潜伏太久，已经被通体染成墨色？
是否阳光再也不能穿透黑暗的躯体，抵达你的灵魂？
是否你也会感到孤独？
你还渴望那从儿时起就一直想要回归的大海吗？
世间冷漠，是否只有那一片博大能够宽容你？
如此，是我们在为自己赎罪。
霍文峰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我背起他向前走。
似乎是一条黑暗的道路，彼方通向光明。
我们一直的向前。因为心中有信念。因为相信黑暗过后，光明会到来。我们的生命会在阳光中尽情的舒展，如同花朵般开放。
春天到来。
(十四)
紫色的闪电在撕扯着天空。耳边传来巨大的轰鸣。
我们终于跌倒在路面上。
一切都结束了。
霍文峰到最后都没有得到救赎。他死在通往光明的道路上。
或许他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过真正的阳光。
你相信宿命吗？
我相信。我坚信不移。
你看到过大海吗？
在很远的地方，那里海水覆盖。人们生活在岛屿之上。不是陆地，是岛屿。像一个囚牢。无处可逃。
我们等待着。等待着被庞大的绝望淹没的那一刻。
如此。霍文峰，你可看到。这就是大海。我们两个人的大海。它在我们的生命中承载着覆盖的隐喻。是我们的救赎。
可是，你始终没有看到它。
它是那样的庞大。从来不愿意为了卑微的我们而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霍文峰一动不动。
原来。一切真的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
我忽然觉得累。闭上眼睛。
雨水砸在脸上。无法呼吸。天地间这巨大的喧嚣变成了静默。
那些声音渐渐的远去。离我很远很远。
就像遗失在前世的记忆。
我想起舒晨。想起晴朗天空下温暖的阳光。想起洁白芳香的栀子。
眼中再也看不到黑暗。只有光明。
远处传来浪花席卷上岸的声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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