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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告诉我:“我不怕别人知道我是同性恋,他也不怕,他只是担心你们会因为我是同性恋而对我有些差别待遇。”
“喔!原来是这样子。”我想,我可以了解那个男人的细心与顾虑。“我跟他在一起已经有两年了。”郭书泓看着那个男人留在旁边柜自上的烟盒说。。。
“那时你还不知道自己得了直肠癌?”我记得病历上记载着他第一次到胃肠外科求诊的时候是半年前。
他拿起烟盒把玩着说:“不知道,是他年初发现我上完厕所后有血丝,才叫我来做检查的。”他笑着说:“我自己都不知道卫生纸上有血迹。”
又是一个未能及早发现的病例,我叹了一口气说:“你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吗?”
“我想,我一直都依赖他的吧!不过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依赖他了,我要做一个成熟的男人陪他过一生。”说着他又对着烟盒傻笑了起来。
“你还在念书不是吗?”我记得他以前说过他是大三的学生。
“嗯……可是一住院也只好休学啰!你看,拖累了自己的学业,也连累了他的工作。”郭书泓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遗憾。
“你今天叫他出去找工作,他就真的没来陪你吗?”我问。
他顽皮地扮了一个鬼脸,告诉我:“他才没有这么听话咧!我猜他现在一定是去仁爱之家看我爸爸。”
我一听,突然更钦佩那个男人为郭书泓所伏出的一切,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不仅宁可放弃工作,陪在他的身边,甚至还要代他探视他那中风的父亲。
人说,久病无孝子,难道同性恋者对于感情所做的牺牲更远远超过与异性恋者吗?我见过太多对于长期卧病在床的病人不闻不问的家属,却是头一遭知道有人会为了一个法律上不予承认关系的爱人去做这么多事。看来,我必须重新调整对于同性恋的观感了。
“他对你这么好啊?真是难得。”我附和着说。
“才不呢!每次叫他戒烟,他都不听,还嫌我啰唆;没事就穿着内衣跟拖鞋乱跑,一副没气质的样子。”他又偷偷地跟我说:“告诉你喔!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他还在当兵,你也知道的嘛!军人都是满口三字经的,他也不例外,实在受不了他。”
虽然他嘴里数落着对方的不是,表情却是如此满足,我看得出来,郭书泓也深深爱着那个男人。
“看你这么嫌他,那你怎么会跟了他两年?”我揶揄着他说。
他嗤嗤地笑了起来:“哎呀!嫌归嫌!有人要我,我就很偷笑了嘛!”他得意地告诉我:“不过当年是他先追我的唷!呵呵!”门外传来拖鞋啪啦啪啦的声响,我们不约而同地把头转过去原来是那个男人回来了。
他发现我坐在郭书泓的病床上,显得有些错愕,我连忙起身对他说:“刚刚过来查病房,就顺便跟郭书泓聊了一下子。”
“跟罗医师聊天很愉快喔!我刚刚在跟他谈你耶!”郭书泓伸手拉着那个男人,这个举动更让他尴尬起来。
我走向他,按着他的肩膀说:“你放心!我不会对他有差别对待的。”说完又向躺在病床上的郭书泓眨了眨眼。
那个男人显然了解是怎么一回事,释然地对我笑了笑,然后握了握郭书泓纤弱的手掌说:“又在跟罗医师说我的坏话啦?”
“嘿嘿!不告诉你!”郭书泓也对我眨了眨眼。
我看着病房里的这一幕,不知怎么地,觉得心里暖暖的,似乎秋天的阳光仍然依依不舍地逗留在这阴忧的医院里。
“不可以再偷偷拔掉针头啰!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他!”我故意板起面孔严肃地告诫着。
“啊!罗医师你出卖我!”郭书泓半开玩笑半惶恐地说。
那个男人知道了郭书泓偷拔针头的事情后,皱了皱眉头。郭书泓见状赶快说:“以后不会了啦!Trustme!Youcanmakeit!”仍是一副少年不识愁的模样。
我摇摇头,或许这个小男孩因为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已进入末期,才会活得如此轻松自在吧!这样也好,我想,总比其他病人愁雾惨云地拖垮所有人来得好。那个男人送我走到病房门口,他随手将房门半掩着问我:“书泓现在的情况怎样?你没有告诉他什么坏消息吧?”
“还是老样子,不过我没跟他说出实情,看他今天心情这么好,实在很难想象他已经进入末期了。”我低着头在郭书泓的病历上写着:PleasantbehaviorbutinterruptthechemicalTxspontaneouslyonce。(注:病人行为表现畅快,但自行干扰化疗注射一次。)
“罗医师!他……他还有多久的日子?”那个男人鼓起勇气问我。
我双手一摊,摆出一副不知道的表情,对他说:“看看他的意志力能帮他撑多久吧!这些治疗其实做与不做,都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我还是建议他继续,至少,让他觉得我们对他充满着希望。”
他叹了一口气,下意识便又掏出口袋里的香烟叼着。
我指了指墙上大大的禁烟标识给他看,他才又将香烟放回烟盒,想我点点头,便又推门进了病房里。
3
当科内CR在十月底的某一个深夜打电话将我叫醒,我知道,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打电话跟血库调RH阴性A型血袋1000c。c。快!“我换上了手术衣,戴上手术帽,再熟练地将口罩绑好,科内CR和实习医师已经刷好手在开到房外面等着我了……“罗医师!全身麻醉已经完成。“麻醉科值班医师隔着口罩发出有点模糊的声音……
我看着此是平躺在手术台上的郭书泓,面色苍白,他的头发早已因为化学治疗而掉光,现在全身上下可见到的,只有插在嘴里的呼吸管,以及两只手腕上的点滴针头。。。应该早就习以为常的画面,看在我眼里,却有些不忍。
他的胃部也有出现了癌细胞,在右下方穿孔造成内出血,脉搏125/min,快得有点离谱,连全身麻醉都无法将他的脉搏降低,看来出血相当严重。
我当机立断,决定将整个胃切除。
“真的要这样做吗?”科内CR一手拉钳,一手将手术刀递过来给我。
“嗯……已经转移到胃了,如果只切一小块,没多久还是会在出血的。”手术台顶端的灯光很耀眼,照得我手上那一把手术刀闪闪发光。“缝线!3O!”切除了穿孔的胃,我在血肉模糊中将他的食道与小肠接合,幸好小肠没出问题,否则这条命绝对保不住了。
我又转头看了一下麻醉机,血压95/60,大量输血已经发挥作用了,脉搏则还是很快,可能是麻醉剂开始消退之故。照例,在手术结束之后,我要向病人家属说明病情。在恢复室外面,那个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头埋在两臂之间,地上散落着几根烟蒂。
我走到他的面前,告诉他:“没事了,只是胃出血。”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看我,仍是面无表情地,低声地说:“谢谢!”
“不过胃切除掉了,因为有癌细胞转移造成穿孔,所以以后他只能吃流质的食物。。。”我看见在他身旁的座位上面,放着两罐荔枝罐头,拍拍他的背说:“打成果汁喂他吧!他喜欢吃荔枝对吗?”
他提着那个装有荔枝的红白相间的塑料袋,点着头,疲倦地走向恢复室。冬天的脚步来得很快,不多时,户外的温度已经降到二十度以下了。
在一次例行的巡房过程中,我对那男人说:“可以的话,用轮椅推他到医院的后花园逛逛吧!但是千万记得帮他盖上毛毯。”
那个男人的话仍然不多,只是点点头,然后转头看着一旁熟睡的郭书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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