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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子“嗯”了一声,周秉昆却大声说:“我不和他一起扫地。”
肖春莹说:“你要是能找人帮你扫,你就可以不扫,只怕你找不到愿意帮你的人。”
周秉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往桌子上一趴,喊道:
“你对王玉柱有意思,你和他一起扫。”
班里同学哄笑起来。柱子装做没听到。肖春莹脸红了,气得说不出话来,哼了一声,回到前排坐下。
算着放学铃声就要响起,周秉昆立刻收拾书包,坚决要冲出去。与此同时,肖春莹也在前边做好了准备,盯着周秉昆,誓要拦住他。铃声一响,周秉昆立刻站起来绕到教室的另一边,避开肖春莹往外跑,而肖春莹已堵在教室门口,待周秉昆冲过来时,伸手拉住了他的书包。
肖春莹说:“你必须留下来扫教室。”
可是周秉昆身高体胖,狗熊一样地身体一抖擞,挣开了肖春莹的手,沿走廊向远处跑去,肖春莹在后边紧紧追赶。
许多同学都跟出去看,纷纷喊加油,男生为周秉昆喊,女生为肖春莹喊。
等肖春莹满头大汗、气愤难平地回来时,教室里只剩下柱子一个人,正在擦黑板。肖春莹气喘吁吁地对柱子说:“我拦不住周秉昆,我和你一起扫地吧。”说完之后愣了一下,因为发现整个教室已经被柱子扫干净了。
柱子笑道:“扫地不是什么难事,你拦不住他,就别再拦了。”
柱子背着书包出了教室,正要下楼梯时,听到肖春莹在背后喊:“王玉柱同学。”柱子转过身去,看到长长的走廊上寂寥安静,肖春莹孤单单地站在最尽头。
肖春莹大声问:“你报个田径比赛的项目吧?”
柱子想都没想,立刻喊道:“我不能报,我没有时间。”
柱子心想姚敏应该已经回来了吧,这个猜测让他觉得三楼的那个家突然变得冷冰冰的。他犹豫了一会儿,听到王小川在里面大喊大叫,才鼓起勇气敲门。
开门的是王芃泽,围着围裙,另只手里拿着两根丝瓜。王芃泽担忧地问柱子:“怎么这么晚?再过5分钟不见你,我就要出去找了。”
王芃泽给柱子拿了拖鞋,指着和王小川一起坐在沙发上的一个女人,介绍道:“这是你姚敏阿姨。”柱子赶忙问:“姚敏阿姨你好。”他想面带笑容地说这句话,问过了,又怀疑自己的笑容不自然。
可是姚敏的笑容更是勉强,蜻蜓点水似的,微微点了点头,回答:“你好。”然后就面无表情了,继续和王小川一起看电视。
王芃泽让柱子去复习功课,然后又到厨房去了。
从长相上看,很难想象姚敏和姚瑞是亲姐妹,姚瑞长得呆头呆脑,可是姚敏身材匀称、皮肤白净、鹅蛋脸,比姚瑞有灵气多了。只是说起话来,才让人发觉姚敏和姚瑞有许多共同之处。
柱子在自己的房间坐下来,感觉到空气里满是紧张的气息。他想起在北京林慧珍家里的时候,有个晚上看过王芃泽三口之家的照片,里面的姚敏还是一个表情木讷的乡下妇女,可是眼前的姚敏已经完全是一个城市的女人。这种变化里似乎藏着某种凌厉的锋芒,让柱子感到某种捉摸不透的惶恐。!有姚敏在家里,柱子就不敢到客厅去,除了被王芃泽喊去吃饭,他都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复习功课,想去洗手间的时候,要先看一下姚敏在不在客厅。饭桌上的气氛远不如在王芃泽母亲家的时候和谐,姚敏只管喂王小川,对王芃泽和柱子都爱理不理;王芃泽偶尔拿一些问题来问柱子,柱子总是三言两语就回答完了。柱子匆匆吃完了饭,对王芃泽说:“我吃饱了。”王芃泽看了看姚敏,对柱子说:“那你去学习吧。”
晚上王芃泽过来检查柱子的功课,结束之后看看还有时间,就想和他聊聊天,于是问他今天在学校里认识什么朋友没有。柱子讲了肖春莹的事。
“田径比赛?”王芃泽眼睛一亮,问,“柱子,你为什么不参加?”
柱子说:“太浪费时间了吧。”
“可是你会收获到很多其他的东西。”
王芃泽笑了笑,双手扶着柱子的双肩让他坐直,上下打量了,似乎突然看清了某种玄妙的未来,兴奋地道:
“柱子,你应该参加这次田径比赛。”
王芃泽去大卧室里翻箱倒柜,回来时拿着一套红色的运动背心和运动短裤。柱子接过了,展开来,背心的后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8.王芃泽笑道:
“这是我以前穿的,那时没有现在胖,你试一下,应该能穿。”
柱子关上房门,就在王芃泽面前脱得只剩一条小内裤,把运动背心和短裤穿上了。王芃泽怔怔地望着柱子,长时间地望着。
柱子低声问:“叔,你怎么了?”
“你让我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王芃泽叹了一声,声音低沉地道:
“转眼间我都40岁了,真是不敢想。”
柱子问:“你说我该报什么项目呢?”
王芃泽随口回答道:“只要是跑步的,你都报名。”
第二天上午到学校后,柱子站在肖春莹的课桌前,问:“田径比赛现在还能报名么?”
“可以啊。”肖春莹急忙站起来回答,“我去团支部说一下就行了。”
“那我报名。”
“你报什么项目?”
柱子说:“只要是跑步的我都报。”
肖春莹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在考虑是不是该问个仔细,这时柱子看到周秉昆又在最后排向他做鬼脸,便转身走了。肖春莹有些顾虑,但一想这个班里报名的人本来就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趁上课铃还没响,出了教室向团支部跑去。
这个上午周秉昆不停地拿言语嘲笑柱子,他从不学习,天天上课睡觉,就把对柱子和肖春莹关系的随意杜撰当成了一种游戏,冷言冷语不奏效之后,就往柱子的座位上扔橡皮,扔圆规,扔书。柱子哭笑不得,就把周秉昆当成小孩儿,也不生气,只觉得这家伙真够烦的,连王小川都没有如此招人烦过。
中午柱子回到家的时候,王芃泽还没有回来。姚敏在厨房做饭,她回娘家之前请了假,假期包括今天,所以没去上班,也没让王芃泽把王小川送到老太太那里,此刻王小川正抱了姚敏的腿闹个不停。
姚敏给柱子开了门,对柱子说:“你先别去看书呢,帮我照顾一下小川吧。”
柱子笑道:“好啊。”急忙换了拖鞋,把书包放到房间,去厨房把小川抱了出来。
这天小川不知怎么了,拉着柱子的手一直喊:“我要骑马。我要骑马。”柱子以为小川要玩什么玩具,就把他抱在怀里哄,拿沙发上的橡皮玩具给他。小川都不要。姚敏在厨房大声道:“小川要骑马,你就给他骑一下吧。”
柱子“哦”了一声,没有明白过来。姚敏又说:“就是你爬在地上当马,让小川骑在你背上,他过去这样骑过王芃泽。”
柱子听了,心里有些不情愿,倒不是在乎被小川当马骑。他觉得是因为这些话被姚敏以不耐烦的语气说出来,冷冰冰的,让他心里有些难以遵从。
犹豫了一下,他才爬在地上,一只手扶着王小川骑在自己背上,坐稳了。小川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兴奋地喊:“驾。驾。”柱子双手双膝撑地,从客厅爬到自己的房间里,转个弯,再爬回客厅。
这时有人在用钥匙开门,然后王芃泽推门进来了,左手里托着一个西瓜。看到眼前的一幕,王芃泽愣住了,忘了关门,木然地站着。
王小川玩得正高兴,双脚乱踢。柱子在客厅里转了个弯,又往自己的房间爬。
可是突然听到西瓜摔到了地上,然后背上一轻。柱子急忙抬头看,只见王芃泽右手抓了王小川的衣服,像抓一只小猴子似的,在空中扔出一个弧形,把小川扔到了沙发上。
王芃泽的目光严峻得可怕,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用爆发前的低沉声音向柱子命令道:
“你给我站起来!”
姚敏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王小川的哭声还没有发出,僵硬地仰着头,一口气还没有顺过来。姚敏吓怕了,丢掉手中的菜,扑上去用力揉着小川的胸脯,惊慌地喊:“小川。小川。”柱子也急忙绕过沙发,凑过去紧张地等待着。王芃泽站在原地,转过身来看。
终于“哇”地一个长声,王小川哭了出来。
姚敏已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推开柱子,把小川抱在怀里。王芃泽浑身无力地坐到沙发的边缘。
紧张过后,柱子想起刚刚的事情,经过这一闹,他突然明白那是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他再也无法继续待在客厅里,匆匆走进房间,关上门,跪在床前,把头埋进毛巾被里,悲伤难过地流下泪来。
哭了几秒钟,柱子又想到,就算这样躲藏着也是藏在别人家里。他突然间开始恨这个地方,站起来背了书包,一言不发地穿过客厅,看都不看沙发上的人,拉开门走了出去。
那时候姚敏和王芃泽已经争执了几句,姚敏情绪激动,大声指责,王芃泽只简单回应。王芃泽知道姚敏真正的情绪还没有开始爆发,结婚后多数时间两人都在吵吵闹闹中度过,姚敏一旦动怒,就会陷入歇斯底里的尖叫,又打又骂又摔东西,说话没有逻辑,每次吵架都避不开这个高潮,像是一个更改不了的程序。王芃泽担心会被柱子看到,但他别无他法,横下一条心来等待着,心想看到就看到吧,这时看到柱子气呼呼地就这么出去了。
王芃泽急忙跟到门外,柱子已噔噔噔地下了楼梯。王芃泽冲下楼梯,柱子已走出了快100米。王芃泽着急地大声喊:“柱子。”
柱子突然想到,自己就算再生气也不该拿王芃泽来出气,何况还是在王芃泽情绪不好的时候,就站住了,转过身来。王芃泽跑过去,问:“你要去哪儿?”
柱子只顾跑出来,还没想过要去哪里,随口回答:“去学校。”
气愤之中,王芃泽也没有好主意,就对柱子说:“好,你既然说去学校,就要说到做到。”王芃泽翻遍了口袋,只有买西瓜剩下的一毛三分钱,捏在手里,递给柱子,说:“你拿着,路上看看能不能买到什么吃的。”
柱子看着王芃泽手里的钱,心里懊恼得又要流眼泪。他觉得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接受了王芃泽的施舍,无论施舍温情还是施舍物质,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接受。他本该在西北的山村里耐心而卑微地生活,却错拿王芃泽的施舍当恩赐,落到现在的身处异乡,寄人篱下。他没有接王芃泽的钱,低声却激动地回应:“我再也不要你的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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