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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质朴大脑一片空白,全身上下只剩了一双眼睛和一双嘴唇还活着:眼睛里还残留着李刚忽然挑挑眉毛凑近了吻他的表情,嘴唇上,停留着李刚温热的嘴唇和在唇上不时舔弄的舌尖。
他退不开,也暂时忘记了伸出手去推开这个坏小子。
脚上扎了根一般钉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不由自主地被李刚向前倾的动作,压得往后仰去。李刚体贴地伸了一只手臂过去,揽住他腰身,拉着他到自己身边,贴得更近。
万籁俱寂。
灰色的天空像一面两面都涂了水银的镜子,不曾记载过去,也没能映照出未来。
李质朴僵硬许久的身体忽然像冻裂的玻璃一样,发出一丝轻颤。
李刚搂紧他,趁着四周没有脚步声,徒劳地想要抓紧这任性的,冲动的,也是酸涩的美好的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李刚惊讶地发现,李质朴把手臂抬起来,抱住自己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他的心,像是沉进了身畔浮着一层寒气的河水里。
李质朴笑:“我儿子,嘿嘿……”眼里分明有了泪花。
李刚伸手摸摸他脖子上的围巾,小心翼翼地将眼底的阴霾收敛干净,只剩了仿佛水洗过的澄澈,映出李质朴开心的笑脸:“这个,是上个学期,给同学辅导,嗯,挣来的钱……你别急啊,是同学主动找我的!”
李质朴鼓起脸:“你没有钱,怎么不跟我说?你现在是要好好上学,不要去想钱的事儿……”
李刚冲上来用一双手掌按住了他两边的脸颊,阻止他再说下去。
李质朴拧着眉头看着李刚,眉宇间渐渐聚拢的失落。
“以后不会了。”李刚松开手,笑起来,无端地有些勉强和辛酸。
李质朴心里跳的不行,生怕这时李刚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提心吊胆地盯着李刚。
幸好李刚只是胡乱从书包里抓过手套给他套上,捉了他手腕拖着,大步往前走。
不知为什么,这次李刚走的特别快。
李质朴在后面小跑着才不至于让那条被李刚抓住的手臂感到撕扯的疼痛。
他在风里看见李刚的脖子空空如也,露出少年倔强的脖颈,可是,为什么只是看见一边的侧脸,也会让自己有让风吹干眼泪的冲动?
三十三、春雨下过了几场,时而还夹带着乍暖还寒时候的雪沫子,钻进人的衣领,打着伞还是冷的人直缩脖子。
李质朴穿着胶鞋,在三高的门口打着伞,等的脚都冻僵了,吃过晚饭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回了教室。青灰色的天空罩在头顶上方,他一个人举着伞,腋下还夹着一把伞,犹如末世惟余的一个人,孤单寂寥。
学校门口卖肉加馍的老头也颤巍巍地收摊了,临收起伞时还略带些怜悯地看了看李质朴,经过他身边时,说了一句:“别等了,现在的小孩,没心没肺的。”
李质朴乍一被他搭话惊了一跳,一双眼睛眨个不停地强自镇定地笑笑:“没,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出来吃饭,我,就是顺路路过……”|老人颇有深意地笑一笑:“学校里有食堂,你孩子多半不出来了吧,天气这么冷。”
李质朴黯然地点点头,把手里的伞捏捏紧,垂着头说:“我再等会儿,怕他晚上下夜自习没有伞……”
“没有伞不会自己买啊!”老人打趣他,“你这个做爹的死心眼,还想儿子跟你一样?”
李质朴被他说得脸上有些热,赶紧给老人帮忙把炉子拎上车,催他快走。
老人骑上三轮车还不忘扭着头看李质朴在风雨里瑟缩的身影,笑呵呵地走了。没多远,后面李质朴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把伞往他怀里塞:“大爷,这伞给你打,小心感冒了。”
老人笑眯眯眨眨眼睛,雨丝挂在灰白的睫毛上,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慈祥神秘如同仙人。李质朴对上他的笑容,莫名地有些仿佛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一般的羞赧,递上雨伞就要往回走。
老人忽然喊了一声:“喏!那个,是你儿子吧!在那儿躲半天了不敢出来,嘿嘿,父子还有隔夜仇么?”说完笑嘿嘿地骑着车子,并不打伞,优哉悠哉地将背影融进夜色雨雾里。
李质朴惊慌地回头,一阵风呼喇刮过来,雨伞也翻了过去,他奋力地抓住雨伞柄,一边瞪大了眼睛盯着校门。
李刚垂着头,慢慢从校门后遛出来,上衣的帽子盖在头上,看颜色早已经被雨浸透了。
李质朴费了好半天的力气,原地转了两圈才把雨伞收好,转瞬自己的头脸也被雨水打湿了。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只看见李刚远远站着,父子之间隔着一段路,却仿佛隔着天和海。
雨丝细密冰凉,渐渐脸颊上就雨水滴落,肩上也觉出了冷。李质朴执拗的小孩子脾气上来了一般,定定站在原地,不自觉地就撅起了嘴,眉头紧拧着,盯着李刚看。
李刚靠着校门,身后是钢铁的校门被雨丝刷洗的声音,清冷得让自己后背发凉。当然,他后背发凉,明明白白是因为淋了太久的雨。
李质朴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样站下去,被雨淋得闭上眼睛就此躺倒了,却鬼使神差地迈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李刚走过去。
走得异常艰难。
胶鞋去年冬天冻破了,浸了水,走起来就听见脚丫子和水的声音,小脚趾哪里,似乎已经没了知觉。
李刚看着,似乎很想往后退,只是后背抵在校门石头上,只能看着李质朴的脸,一点一点地自雨水中凸显,越发清晰。
几步之外,止住了步子。
隔着雨幕互相看着,愁肠百结。
那天李刚拽着李质朴回家,正在准备晚饭,孙治云夫妇俩打来了电话,请他们两个人一起去过年。李刚看看李质朴惨白的脸,在电话里答应了,两人就各怀心事地出了门,各怀心事地在孙治云家吃完饭,再各怀心事,小心翼翼地踩着大雪往家里走。
李刚知道让李质朴现在就接受,甚至于在以后的时间里接受自己,都无异于天方夜谭。他有些后悔做了这样鲁莽的事情,可是,更让他后悔的,却是冲动过后不得不面对的李质朴消极和躲避的反应。
他甚至想,如果当时被当面拒绝,也比现在互相闪躲着仿佛扔雪球一样的要好。
整天面对一个深心里爱到想要像野兽一样一口吞下,却又刻意躲避自己的人,李刚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回人格分裂掉。
好在很快就开学了。
李刚不等开学,就收拾了几件衣服,想着雪一晴就是春天,连毛衣也没带,就去了学校。
可是开春几场冷雨,几乎把他少年旺盛的志气全部浇熄了。常常一边上课一边抱着两边的手臂不断摩擦生热,搞的四座皆惊。放了学就有同学专门来询问,更有甚者,等到自己回到寝室,居然有相熟的女生贴心地从家里带来自家哥哥的旧衣裳给他。
李刚哭笑不得地缩在床上,身上搭着那件其实还是簇新的羽绒服,心里泛起一股失落与怨恨夹杂着的难言情绪。
他究竟还是有些孩子心性的,就像前一秒淘气被打了一顿的孩子,对父母一瞬间仿佛恨之入骨,可是下一秒,还是可以甜笑着偎进父母的怀中,将方才的的恩怨纠缠都抛之脑后——他心里渐渐埋怨起李质朴,为什么不来给自己送衣服。
其实学校离家,很近的路。
只是他不来,他也不肯回去。
这样一拖就拖到周五,本来三高就是雷打不动地周五晚上不上晚自习,周六上午半天假,方便家远的学生回家,李刚却没告诉过李质朴,只是随自己高兴了就回家一趟,而且往往不过夜,所以李质朴只当他周五晚上也是要上课的。
原本也没有打算回去。
谁知和同学一起往外走,正打着寒战的时候,看见了在校门外瑟缩着的男人的身影。
青灰色的天幕下,雨丝细密让人不能睁大眼睛,所以显得那男人的身高更加矮小了。
不仅矮,而且似乎还瘦了。
裹在不算薄的衣服里也还是看得出瘦弱的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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