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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在那些夜里我是一匹孤独的狼,找不到适当的丛林长啸。我晃荡在胭脂河桥,直到发现有人跟踪我。心里有点毛毛的,可是我不能不去散步,人的习惯是致命的。一次,我在公园的厕所方便,有人上来用手电筒照了照我的脸。我懒得理他,慢条斯理提了裤子出来,他在门口等着。那是一个枯瘦的老头,死盯着我,眼里是野兽发现猎物一样的迫不及待——他把手塞进自己的裤裆,奋力地揉着,揉着。
那一次,我惊恐地逃掉了。后来我终于知道胭脂河桥和公园一带就是这个城市有名的"渔场","这种人"聚会的地方,钓鱼同时也被钓。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干瘦老头眼中的兽性与贪婪,在昏黄的灯光下闪动着怪异的光彩——回光返照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在很久以后我想起他的样子就会疯狂,我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老掉,然后像一只困兽站在公园厕所门口期待着青春的肉体,浑浊的眼中放着光。
我在此后的无数个梦境里惨叫,想起我的郑挚老师,想起冷冷地呵斥我的那个他。
我不知道是自己是一只羔羊迷途走进了狼群,还是一匹野狼找到了自己不敢面对的森林。
还是让羽童再次走上胭脂河桥吧。
我不是归人我是个过客。我没能捱过那年的春天。房间里袅袅地飘散着前夜最后一炉沉香的余烟,初升的阳光穿射过窗棂在我苍白的脸上投下班驳的图案,清风随意地卷起一页诗笺,枕边放着半只翠绿的玉镯,远芳楼凤儿房间的灯光,该是灭了的吧。
夏至的前一天,羽童死于肺痨;凤儿在镜中注视着自己猩红的唇色,有一点不安…
我很快就让羽童死掉,而我自己,一次次走上那桥,走向那片神秘地召唤着我的森林。尤其是当我意识到这是什么样的一片森林的时候,我更加渴望着在那里遇到一匹同类,只要不是那老头,任何形状的同类——那样我就知道,自己确切地活着,我活得并不孤独。
当时我很想知道同类是怎样活的,我因为将要发现许多人在和我承受着相同的痛苦而隐隐感到快意。我像是在头顶插着一根草标,在胸中呼喊着贱卖了贱卖了,然后我一次次走向那桥。
当我出现在公园的厕所附近,很快吸引了别人的目光。我想象着自己在一丝不挂,胸前刻着一个超大的血红A字(西方通奸的象征);我任性地在这里将自己游街示众。
很快我发现在享受做婊子的快意之后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危险——其实这种危险来自于我对自己身份的认定。我盼望着有人会和我认真地聊些什么,可是没有。那树林中鬼影重重,充斥着神秘的气氛;于是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忠诚的地下党员,来一个隐秘的地点和革命同志接头,将要发起一场改变中国历史的变革。
有同志来接头了。我看不清他的相貌,矮胖身材,黑色紧身衣,就那样仪态万方地扭过来,脸上是一抹矜持的笑意。他站在我的面前,斜倚着一棵树,把我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他细长的手指缓慢地伸过来,捏了一把我的肩,又放到了我的隐秘部位。
我的心通通跳着,不知道是该逃掉还是该留下;在我迟疑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放肆地揉搓起来,就在那片树影和月华下。我看着他,把身体让开,然后说,"抱歉,我只想聊聊。"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自己确实有一种虚伪的成分,如果他是一个帅哥或是清纯少年,我是否还会这样的拒绝?难道我不是在暗地里期盼着这种艳遇吗?很久之后当我已经走出了这故作高贵或卑贱的怪圈,听到一个朋友说,其实人想要的都一样。
那个黑衣男子的话让我沮丧地几乎昏倒,我对整个世界整个森林都近乎愤怒地失望。他盯着我很久,然后不屑地说,假正经,臭婊子,还想立牌坊呢!
我迅速离开那片不属于自己的领地,回味着他还有我曾经的爱人所说的近乎相同的话,忽然发现哪个世界都容我不下,我一直是流连在某个不可思议的边缘,——我,哪里也不属于。
我没有地方可去。
我大病了一场,躺在那小巷深处的小屋,每天倾听着胭脂河的流水声,日月星辰的转换于我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我来到这世界,却一直没能找到该属于自己的位置,现在,我发现自己立不成牌坊,却连婊子也做不成了。我死了一样躺在那里,思绪飘回故乡村学和郑挚的小屋,想起大学四年中我痴恋的那个男人;养母所投那条河从记忆中和胭脂河汇流,她肿胀的尸体和题了诗的红叶在这条河中漂浮着。
后来我起身,把郑挚的白衬衫挂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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