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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美人儿何故吹灯?”那边,无视尚琦的殷勤侍酒,贾爷叫了起来,一对眼珠子却死死盯着尚香,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更加瞧不清尚香的脸,可就是这份朦朦胧胧,反倒让尚香更显神秘。
尚香举壶,慢慢地为宋爷面前的杯中斟满酒,口中轻轻笑道:“花要在明处赏,酒要在暗处品,各位爷不妨试上一试,包管滋味不同。”
“哦,这品酒还有这么一说?”宋爷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气入喉直冲而下,他也不说话,只是眼角带笑地望着尚香。
尚香凝视,眼中亦无半分回避,手中不停继续斟酒,道:“酒中自有千盅粟,酒中自有黄金屋,酒中自有颜如玉,宋爷不妨多饮几杯,待眼一闭,便能见着那锦秀繁华,一世无忧。”
宋爷又饮一杯,却是失声而笑,道:“好个有意思的尚香,你这是要宋爷我效仿古人,酒中博那黄梁一梦么?”
尚香不答,却又低声吟唱一句。
“……醉卧阑珊夜,灯彩漫然……惟守得酒杯中,滥滥风情一片……”
贾爷这时又哈哈笑道:“千盅粟、黄金屋、颜如玉,宋兄还用得着黄梁中寻么,美人儿啊美人儿,他可是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的主,还不快快斟酒,宋兄随便给个赏赐,便教你一世衣食无忧。”
尚琦听得贾爷一口一个美人儿,气得把手中的帕子都捏皱了,连脸面都没瞧清楚,怎就晓得尚香是个美人儿,正要想个法儿把身边这个富商的注意力拧回来,便听得一声冷哼在厅中响起。
“糜烂不堪,说什么酒中自有千盅粟,酒中自有黄金屋,酒中自有颜如玉,岂不知酒醒梦消,该是什么仍是什么。”
是李慕星,抬起一双朗目盯着尚香,昏暗的光线下其他几人看不清他的脸色,却是听得出他声音里的不屑。
“李兄……”宋爷微微一愕,正要开口,却让李慕星打断。
“人生而有双手,不是为人斟酒,而是用来博那千盅粟、黄金屋、颜如玉,若只一味靠人施舍,自甘堕落,却是最教人不齿,我李慕星……生平最瞧不起的便是这种人……”
声音虽不高,可在昏暗中却显得特别清晰,莫说宋爷和贾爷听得一呆,便是只顾着跟玉琉调情的周爷也不禁望了过来,往日里虽说李慕星表现得不解风情,可到底还是懂得欢场规矩,作作样子地配合他们,也得个和乐融融,只不知今天为何说出这种话来。
“李兄你这话可就打倒一大片了,我们四人中,也只得你一个是靠自己双手打出一片天下,博来了千盅粟、黄金屋、颜如玉,我这才知道,感情你一直瞧不起我们这些承庇祖荫的二世祖。”
“周兄莫气,李兄怕是喝多了吧。”贾爷赶忙打起圆场。李慕星也不是不知事的,当下便顺着台阶下了。
“今儿确是喝多了,头怎么觉着晕呢,刚才你们说到哪儿了?”
尚香垂下了眼,继续给宋爷斟酒,口中却哀哀一叹,叹声极低,只有宋爷一人听入了耳,又望了尚香一眼,而后将酒一饮而尽,长笑一声道:“三杯罚酒已饮,接下来,是不是该喝上一杯喜酒了?”
“是了,差点就忘了,今儿约了李兄来,就是咱三个想要私下里恭喜李兄即将娶得美娇娘,这杯恭贺酒,李兄一定要喝。”那贾爷又凑上热闹来。
尚琦一听这话,突然幸灾乐祸地望向尚香,白宁离他近些,瞅见他的眼神,不由也跟着望向尚香,却见尚香正向李慕星望过来,昏暗中那双眼睛闪了闪,便黯淡了。白宁怔了怔,再望望李慕星越发青黑的脸色,他忽地有些明白过来。前几日隐约听说有个商人包下了尚香,当时只当是笑谈,不以为意,难道那个包下尚香的商人,就是身边这个望也不望他一眼的人,长相真是好看呢。转过眼再望向看不清面容的尚香,心中倏地升出一阵佩服。
不简单,真是不简单,尚香明知自己容颜已老,芳华不再,却仗着一副好嗓音,在珠帘外唱一曲相思,先声夺人,勾出这些大爷们好奇心,再放下头发,遮去难看的眼角皱纹,人道犹抱琵琶半遮面,尚香可不正应了这一句,弄出个欲迎还拒的姿态来,让人心痒痒,再走上一段摇柳步,这可是玉琉最拿手的步法,要配着好身段才能走得婀娜多姿,如风摆柳,明明是个花残柳败的小倌,却偏偏教人觉着风华绝代,最后还吹了烛火,便不用担心被人近看出面容来。
难怪,听以前的小倌们说,尚香当年,曾艳冠南馆,非是虚名。只是……身边的这位李爷与尚香之间……耐人寻味。白宁托着下巴,直到此刻,他方觉着,今日这宴,有些意思了。不说话,只看戏。
“哼,只怕他再喝酒,又不知要说出什么气人的话来了。”周爷不冷不热地道。
这回不用贾爷来打圆场,玉琉已识趣地缠上周爷的身,道:“周爷,玉琉给您斟酒,你可得分玉琉半杯,好让玉琉也沾沾这喜气。”
美人在怀,周爷心情立时转好,捏了玉琉一把,道:“你沾这喜气做什么,是想娶还是嫁?”
“周爷您坏死了,玉琉倒是想嫁呢,就怕没人肯娶。”玉琉将头埋入周爷的怀里,语气倒哀哀怨怨,听着便教人心疼。
周爷哈哈大笑起来,把玉琉抱在怀里又开始动手动脚。
李慕星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这时忽然站了起来,拿起酒杯晃一晃,又放下,直接从身后小童手里拿过了酒壶,走到大厅中央,大声道:“是,我李慕星马上就要成亲,周兄,宋兄,贾兄,醉娘不喜欢男人上勾栏楚馆寻欢,所以成亲之后,我再也不会来这地方,今天是我们最后一聚,这几年来三位待我如手足,我今日仅以杯酒相敬,来,喝干它!”
说着,仰起头,壶嘴对唇,咕噜噜一口气,灌下了大半壶酒,然后用袖子一擦嘴,目光在尚香所坐的地方一停,四目相对,竟是一瞬间的风止声静,仿佛天地间再无一物,只有彼此的目光交织。摇摇头,李慕星蓦地闭上眼,手一抛,酒壶落地,在尚香的脚前,碎成片片。
“从今……往后……再不相见……好自为……之……”音未落,人已掀开珠帘,大步而去。
贾爷目瞠口呆,喃喃道:“他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什么从今往后,再不相见,上和城就这么大,生意场上应酬多,这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么?”
宋爷这时方才一笑,道:“他这话可不是对着我们说的,成了,今天就到这里,童儿,点灯。”
“宋兄,贾兄,你们自便,我先去了。”周爷站了起来,抱起怀里的玉琉往外走。
“哈哈,春宵不可虚度,美人不能放过,宋兄,我也去了。”贾爷拉起尚琦,也走了。
灯亮了,尚香未动,一双丹凤眼望着晃动珠帘,水气渐渐盈上眼眶。宋爷站在他面前,伸出手拂开他遮面头发,尚香缓缓转过眼眸,直视着,不敢眨一下眼,只怕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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