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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香闻言又轻轻地笑了起来,道:“李爷不是不喜欢尚香对你动手动脚的吗,男人啊,怎么都这样啊……”语气轻轻淡淡,未见得是讽刺,可是李慕星听了这话,脸上立时燥热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什么神经了,尚香这样儿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是了,说起来尚香还要好好谢过李爷呢。”尚香又道,“自那日李爷点了尚香的牌子,这几日竟也有几个客人招尚香陪酒,嘻嘻,这都是李爷带来的福气,要不今晚上连这壶热茶也未见得能要得来……”
李慕星心里突然不舒服起来,低下头抿了一口茶,只觉着茶味有些苦涩,想来茶叶档次低了些,吃着才不是味儿了。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尚香看他不太高兴的样子也不说话了,自己倒了一杯茶默默喝着。
李慕星偷眼望了他几回,有些受不住这种气氛,想找些话来说说,一张口竟说道:“我……就要成亲了……”话一出口,他便愣了,他跟尚香说这干什么。
尚香也是一愣,旋即微露笑容:“恭喜李爷,不知是哪家千金,这么好命?”
李慕星握着茶杯,无意识地转着,口里答道:“杏肆酒坊的老板娘。”
“门当户对,李爷能得一位贤内助,日后定是财源滚滚,生意更上层楼。”
尚香的声音不轻不重,透着磁性,很好听,可李慕星此时却听不入耳,心里头开始有些烦燥起来。
“晚了,我该走了。”他放下茶杯,站起了身。
“李爷走好,尚香不送。”
李慕星挥了挥手,出了门,沿原路走出后院,前院里却正是热闹的时候,高台上丝竹声不绝于耳,歌女正唱得兴起。
“奴是……杨花性……随风浪里……行……只爱……风流子……安得分分情……”
他驻足听了一会儿,心里却生出了惆怅,为什么要来南馆?为什么尚香……不再是尚香……
尚香看着李慕星慢慢走出屋子,他没动,只是把杯里的茶倒了,换上了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眼底这才慢慢透出几分疑惑来。
李慕星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成亲这种事,对一个男妓说,简直比当众打脸还令他难堪,偏生他还只能笑着,说着言不由衷的恭喜。只要是正常男人,谁不成亲生子,可他只是一个男妓,已经不是正常男人了,连成亲生子的梦也做不得。身为商人的李慕星,又怎么能体会一个男妓的心态,随口的一句话,便在无形中打了他一记耳光。
想到这里,尚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他到底该将李慕星摆在什么位置才好。恩客?有谁见过不嫖妓的恩客;朋友?他高攀不起,李慕星对他的态度那么奇怪,只怕将来翻脸比翻书快。
大概也只是一时的兴起,男人的劣性根,将要娶个无人不知的黑寡妇,以后只怕难来这烟花之地消遣了吧。尚香又抿了抿唇,又想到,李慕星真是个不怕死的男人,连黑寡妇都敢娶,恐怕上和城将为这件事而热闹上一阵了。
这一夜,尚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竟是难以成眠。第二天起来,打来水洗净了脸,看着镜子里映出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他只有苦笑,手指缓缓划过眼角,一瞬间心里忽地透亮起来,为什么他当日会对李慕星一而再再而三的大胆戏弄,为什么后来他看到李慕星从尚琦那里出来,便特意拦下来的有心提点,为什么他要为没有在六年前遇见李慕星而悲哀,为什么他可以无视别人的轻视却不能看到李慕星轻视的眼神,为什么现在会有这两只黑眼圈,这些无不在述说着一个事实。
“哈哈……哈……哈哈哈……”
对着镜子里的两个黑眼圈,尚香纵声大笑起来,想他铁铸的柔肠石打的心,竟栽在了这么一个商人身上,真是莫大的讽刺。从来商人重利轻情义,莫说李慕星对他没有情义,便是有,若在黑寡妇和他之间选择,那结果不言而喻。
认清了事实,尚香笑得更大声,笑够了,笑累了,他又拿起画笔,在脸上一笔一笔地描了起来。浓妆厚粉,遮了面,也蒙了心思。注定是伤心,不如早抽身。
“你一个人笑什么?”尚红的身影出现在门边,老远就听了尚香的笑声,他在门外徘徊了好一阵,以为屋里有人,可是又没有听到人声,才推开了门走进来。
尚香正往脸上扑粉,闻言转过头来,飞来一抹媚笑:“你看我美吗?”
尚红眉头一拧,不屑道:“你还是不是男人,涂脂抹粉不说,还……还……”他本想用顾影自怜这个词,可看看尚香的脸就说不出口了,不是这张脸不美丽,尚香的妆化得好,看着也就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只是眼角的皱纹怎么也遮不住,便给人装嫩的感觉,瞅着就不太舒服了。
“我当然不是男人,你也不是。”尚香的手在尚红眼前摇了摇,“我们都是男妓。”
一句话说完,就尚红双眼冒火就要发作的样子,他也不在乎,又道:“过来坐下,我教你上妆。你长不得不出众,若是妆上得好,也能添上七分姿色,客人们便会多喜欢你一些。馆里那些小倌不说别人,就说尚琦,你看他人前一副清丽可人的模样,背后一卸妆,顶多也就是中上姿色。”
“我……我又不对人卖笑……谁要上妆……”尚红怒道,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他来的目的,又不甘不愿地转回身来,“那个……你上回给我的香粉……能再给些吗?”
尚香望了尚红半晌,抿着唇吃吃地笑了起来:“总算有些懂事了,也没教我白费心。只是我手上没有存货,你明日再来取罢。”
尚红听了,扭头便走,倒似不愿再多待一刻。
“香粉钱仍是在你的卖身钱中扣……”
尚香的声音随后传来,尚红咬了咬牙,只当没听到,走得更快。
转过头,在唇上点上殷红的胭脂,尚香再次笑出了声,这一点朱唇即便不是万人尝,也少不了千人去,早已肮脏不堪,别人不嫌,他自己也嫌。
今日无人招他去陪酒,也许这几日下来那些人的新鲜劲已经过去,尚香便紧着时间给尚红做起香粉,其实香粉的材料早已备好,差的只是调出合适的香味。这些年来,他是真的下了心的研究香粉的制法,不同香味的香粉会引出客人们不同的情绪反应也是近几年才察觉到的,起先,他学着做香粉,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跳出这火坑后能有一技伴身,也不至于将来饿死,可是自从六年前他的赎身钱被骗,剩下的钱又都被郑猴头搜走,他只好偷偷地拿香粉去外面卖,想着总有一天又能把钱重攒起来,才知道自己还是天真了,根本就没有水粉商人肯收一个男妓做的香粉,没有人瞧得起他做的香粉。从那时起,他才真的绝了出去的念头,出了这火坑又如何,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难道他费尽心机离开了南馆,为的就是饿死在外面。留下来,至少他还能时时喝上一杯酒,隔三差五地到天宁寺去看一看那些同命人,用这些来安慰自己。
手里调着粉,眼里望着窗外,看到那一丛丛已呈败象的菊花,竟也有些伤春悲秋起来,心中一时满是怅然,同时暗叹自己真的是老了,便如那败落的残菊,用不了多久,便会尘归尘,土归土,哪里来哪里去,可叹的是这世上只怕连个记得他的人也没有了。
李慕星……李慕星……你可还会一时兴起?还是从此就忘记了他。
日将落天未黑的时候,香粉终于做好了,小小的一只盒子里,装的全是尚香的心意,方才放下香粉盒,一抬眼,便从窗口看到李慕星的身影。
他又来了!
尚香虽然惊诧,却仍感到了一阵小小的喜悦,然而只是一瞬,他的心情又黯然起来,一眼望见窗前的残菊,眼里又亮闪了起来。还有时间,花还未凋,至少他可以在花落之前,让这个人记得他,念着他,他所求不多,仅此而已。
于是,望着越走越近的李慕星,他弯起了眉眼,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他不奢求,只是敞开了心,在花落之前,以心换心,这可算过份?
李慕星呆住了,远远地,他望见尚香站在窗边,低着头,乌黑的发散落在肩上,半遮了面,隐隐约约,隐隐约约便有股难言的风姿弥散开来,他说不来那是什么感觉,只觉着这样的尚香应当是很好很好看的。走近了,然后他看到尚香抬头,四目相对,那乍然绽放的笑容让他的脑门一轰,顿时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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