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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我出来了,我趴在他的身上,我的泪洒在他光滑的肌肤上。我伸出颤动的双手捧起他的脸,我要看看这因痛苦而张开的丰润的嘴,我要看看这痛苦声音发出所在的扭曲,我要看看这涨红了的年青脸庞,这脸上密密麻麻露珠一般的汗滴,还有脸上这初生的细细绒毛,我要看看我自己,这仿佛就是我自己,是我,是过去的我。44 我把那张旧照片给他看,我指着照片上的我说,你就像他。他说“他”现在在哪儿,我说不知道,我已经找不到“他”了,这是十多年前的“他”,我现在很想“他”,想十多年前的披挂着青春光华的“他”。我告诉他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45我拿着他的手,他的手腕上已经留下几道紫色的绳子印,我帮他揉着,他说不要紧,过一两天就好了,不像母亲的脸,母亲的脸是模糊通红的一块肉团,那是好不了的,再也无法恢复。她说母亲现在这样,都没人敢来他家了,当时医生说他母亲活不过两年,活着也是个废人,自己受罪不说,还给家人添麻烦,干脆算了,厂里的领导不答应,让他们甭管废人还是废物,只要是个活的就行。因为人一死了,就是个大事故,厂里就再也拿不到什么国家安全奖了。所以,母亲也就活了下来。他告诉我,有一次他扶母亲到门口,她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出门了,他扶她到墙边站着,母亲一个人靠着房墙,在暮色里看起来就像个原始旷野里的腊像,在微微的晚风中,她面对房前的那块空地,面对久违了的天与地,和这天地间黯淡的光线,突然微微地笑了,那种笑就像是一只未成年动物的笑,或者像是一个乞丐在垃圾里翻到食物时脸上展开的笑容,他说当时看到母亲笑,他的心很痛,他突然希望她早点死去,他是这么的不孝。他说完,转过头,看着我,他苦笑了一下,问我,你说是不是,我是个不孝之子。我没有回答他,我低下了头,眼泪哗哗地流,心里像堵着一块无法释放的悲痛,我转过身趴在床上哭出了声音。随后,我听到他也哭了,他仿佛爬到床的另一边去靠着哭,放声的哭。
46我们坐在那个屋子里,那个屋子是那么的昏黑寂寞,真是寂寞无边啊,使人神思彷徨不定。47我起身,我拿过我的裤子,从口袋里掏出本存折,我把它放在他的手上,他失神地坐着,接着,过了一会儿,他才问我这是什么,我说是给他的,他翻开,他说他说过他不要我的钱,我说是我想给他的,这是我全部的积蓄,我一直都想给他,我让他不用担心,这钱里没有王伯给我的。我还告诉他我留着钱也没有用,我已经是孤单一人了,除了还有个他。48他问我为什么要跟王伯,我笑了笑,我告诉他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为了痛苦。对,痛苦,这就是我要的,它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他分开我的双腿,他进入了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又裂开,又四散流去。他撞击我,一阵一阵地撞击我,脸上绽放出所有的贪欲。我躺着,身体在床上摇晃。我挣开眼,看到了那个屋子,看到了天花板,看到了墙,墙上的白漆已经脱落,有些地方渗着水迹,在这不见阳光的地方,那个屋子正慢慢不为人知地腐朽了。我低头看到自己的身体,我的腹部在王伯身体的挤压下堆起了一层一层的皱纹,我突然感觉我老了,我的身体也老了,这是我的身体,寄居我灵魂的身体,过去它属于我的舅舅,现在它正渐渐地老去。49曾经有一天,我从梦中醒来,朦朦胧胧地走到镜子前,在镜子里我看到我的鬓发已白。那是一个梦,在梦中,我梦见自己从梦中醒来,朦朦胧胧地走到镜子前,发现我的鬓发已白……。我的人生就是这样,梦醒了,还是梦,我的梦一直在持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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