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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冬儿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背着岳刚,手术前我给主刀大夫和麻醉师各塞了一个红包,谦卑地请求他们为冬儿多劳神操心。做这些时,我完全没有想像中的难为情和对所谓自尊的考量,我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如此自然而大方。
我是一个对生活各方面特别是物质要求极少的人,从不肯为追逐被主流价值认可的名利而放弃淡定、从容和轻松。有人善意地告诉我,其实只需多些奉迎举止,多些谄媚笑容,多些讨喜谎话,多些忘我时刻,就应该早已不是现在的模样。我反问自己:我能做到吗?
可为了冬儿,准确地说,为了岳刚,我是不会和自己计较在心灵上、在精神上、在原则上、在尊严上的得失,甚至这些疑问都不曾出现于脑海,即使面对矜持的虚伪、尴尬的冷落,我也会认为是在考验我对岳刚的爱。
术后一个星期冬儿离不开人,我和岳刚商量一起去李主任那儿请假,白天晚上轮开,岳刚一开始死活不同意,坚持要自己一个人来。
“你看,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休息好谁也顶不下来。”我耐心地劝他。
“不行不行,咋也不能再麻烦你!”
“呵,还跟我说麻烦呢?”我尽量显得轻松些,不想让他想太多。
他手摆得象扇子,“反正是不行。”说着就要拨腿走人。
“岳刚!”我真有点着急了,第一次叫出他的全名,声音也提高很多。他扭身诧异地看着我,可能是被我通红的脸色吓住,讪讪地笑着,“别别别”
“我告诉你啊,冬儿可是也叫我舅”,我想我已经是青筋暴起。半天缓了缓口气,上前拉住他,轻轻说:“现在,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岳刚咬着嘴唇按着我的肩膀看了半天,“哟,真生气了。好-好-好,你就替我受罪吧,我看哪,这债是还不清喽。”
到李主任办公室门口,我有些犯难,推着岳刚让他先进。
老李坐在宽大的字桌后,正低头写什么,有些灰白的头发正对门口,猛地闯入视线,竟让我有些辛酸的感觉。
看见我们俩同时出现,他把花镜脱下放到一旁,象明白什么似的点点头,手中不停转动着铅笔。
前两天请假时太着急,根本没来得及看老李的表情,现在才想起上次练车的事还没跟他解释呢。
站在岳刚后面一点,我偷偷扫一眼老李的脸,依然很平静,只是没有单独和我在一起时的微笑。
老李听岳刚讲完,说:“哦,应该应该,孩子不要紧吧。落下的训练和笔记以后补上。对了,岳刚,他看还用不用班里出面再派个人,这样人手更宽裕。”
我闭着眼睛都知道岳刚在摆手。这时,老李越过他,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平添了几分温和与询问,我能读懂那里面的意思:这些天累不累?
老李又说:“下午去医院的时候你们坐上我的车,记得啊。”
看着他慈详、亲切、红润的脸,我用力憋住冲击眼眶的力量,说了句“谢谢”
老李的神色变了变,很快地低下头翻看着桌上的纸,“你们去忙吧,注意身体啊!”
出来后岳风跟我嘀咕:“呀!这红……李主任怎么冰火两重天啊。”我眯起眼睛看着前方:“本来就是个好老人。”心中充满了不知是愧疚还是感触的东西。
冬儿一点也不和我生分,自打我让他改口,他每次都喊我“小舅”,以示与岳刚的区别。有时岳刚走后,小家伙会好奇地问:“你和我舅是同学?”
我笑笑摇头。
他一幅笃定的神态“那肯定是好朋友!”
我调好控制快慢的调节器,把手放到被子上,看看冬儿无邪的脸,没说话。
好朋友?我真不知道与朋友相对的除了敌人外,是否还有爱人?
不知怎么就聊起岳刚的事情。冬儿说:“我舅为了我们这个家把自己什么都耽误了。”我问为什么。冬儿说了一大堆,大意是早在两年前,岳刚监狱所在市的公安局到监狱开展警示活动,副局长在看了岳刚带队的犯人队列表演后,立马向人打听岳刚的情况,亲自给在税务局工作的女儿牵线。两人交往一段时间,彼此还觉得不错,女孩就跟岳刚回了趟老家,大概也是条件有些差,女孩便嘟囔了句以后再不跟他回来的话。岳刚当下就拉了脸,死活不肯再没见面,这一拖就是好几年。
我发呆地望着窗外半晌,直到冬儿问小舅你咋了,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说:“挺可惜的。”
冬儿住院的七天,老李真的接送了我们七天,很多次我和岳刚都说不用了,他总是这边答应着那边又准时把车停在院内。
大部分时候,老李会询问冬儿恢复的情况,不时提醒我们注意饮食啊、卫生啊之类的事,只有那么一次,沉默了很长时间后,他忽然说:“小赵,你像极了一个人。”
心里咯噔一下,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前排的老李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右手轻推档位,嗖地一声超过了前面好几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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