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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8点,关锦鹏赶到演员化装室。化装师正在给胡军和另外两名女演员化装,服装师正在从柜子里翻着合适今天场景穿的衣服。李嘉欣早上6点就和另外一个摄影组去码头拍一场跟情人告别的戏去了。看看离出发还有一点空余的时间,关锦鹏走到走廊边,点燃了一根烟。
到苏州拍戏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但除了住的小镇和拍戏的地方,关锦鹏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尽管他也很想看看苏州的小桥流水是什么样子。每天的日程安排是固定的:早上7点半起床,8点看演员化装,8点半赶到拍片现场,晚上差不多要在12点以后才拍完戏回住的宾馆。对这样紧张的工作状态,关锦鹏感觉很满意,“我在充分享受工作带来的快乐和充实。”
对关锦鹏的采访在凌晨两点才得以在关锦鹏的房间内进行。此时东山岛一片宁静,镇上的人家都已经进入梦乡。先调好灯的光线,再点燃了一支香熏,坐在我面前的关锦鹏神情专注,从疲惫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眼睛特别有神,令人想起了他电影里某些细节。
李嘉欣的美丽成为她的负担和压力
《画魂》的主要拍摄地在太湖边上的一个古村子,这里风景秀丽,村庄因保留了清末民初时的建筑模样而闻名,电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和电视剧《橘子红了》都曾在这里拍摄。
20世纪中国旅法画家、雕塑家潘玉良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曾被拍成同名电影,由巩俐主演。这次,关锦鹏用自己习惯的阵容:胡军、李嘉欣、刘烨、伊能静将同样的题材拍成30集的电视连续剧。对此,关锦鹏有着自己的角度:“我要拍出女性的刚强和自立,来传达一个普通中国女人最基本感同身受的经历和遭遇,引发观众的联想。我对她是否是画家并不在意,而对她与其他人之间的关系更有兴趣。我想把电影的细腻和电视剧的通俗做一个相对完美的结合。”关锦鹏认为,潘玉良的一生非常具有传奇性,但由于电影容量和当年时代的限制,她身上很多人性化的东西都回避掉了,非常可惜。现在的电视剧《画魂》跟原著小说和电影的差别都很大,除了一些历史痕迹、背景相似以外,电视剧《画魂》基本上是重新建构。
这是关锦鹏的第二部电视剧。去年,关锦鹏在香港拍了一部电视剧,是为成龙的公司拍的一个20集的电视剧《嫁错妈》。
胡军和刘烨是关锦鹏在《蓝宇》中一手捧出的两位影帝,他们在《画魂》中分别扮演潘玉良的丈夫潘赞化和情人田守信。女主角李嘉欣曾与关锦鹏合作过电影《有时跳舞》,她认为那是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伊能静虽然没有跟关锦鹏合作过,但是很早以前通过侯孝贤引介认识,已经是好几年的朋友。
关锦鹏直言,《画魂》是为李嘉欣定身打造的,他说:“我和李嘉欣曾经合作过,其实她很有潜质。大家没有真正认识她,可能是因为她太漂亮太聪明,因此把她的努力和用功忽略了。从李嘉欣成为香港小姐以来,新闻不断,媒介有意无意把她的美丽变成她的负担和压力。这么多年,她承受了很多压力,而且一直在进步。我觉得她很顽强,有自己的追求,她不甘心别人给她的称呼,什么美女、花瓶,她的不甘心变成很大的动力。在某种程度上来看,李嘉欣和潘玉良在精神追求上比较相似,潘玉良的经历和追求在某种程度上会让李嘉欣有相同的感受,她能够演好这个角色的。”
伊能静演的角色奥米实际上是关锦鹏造出来的,灵感来自张爱玲。关锦鹏在张爱玲的文字里经常看见一个叫炎樱的女子,是张爱玲在香港念书的时候认识的同学,后来就成为非常好的朋友。炎樱对张爱玲创作的影响和启发非常大。“伊能静演的戏我也看过,我特别喜欢她送我的一些她关于感情的文章,非常有感染力,看了以后非常感动。她在艺术上非常有感知力,这点非常重要。伊能静演的角色对潘玉良的作用非常大,她成为鼓励潘玉良画人体画的重要支持者,成为潘玉良的第一个人体模特。她和潘玉良在电视剧里既是朋友,非常要好,又因为她们是女人嘛,在男人面前、在美丽面前,又有一种不自觉的暗暗的竞争和较量,她们能够丰富这个戏。”
谈起电影和电视剧区别,关锦鹏认为不是很大。在拍《画魂》的时候,就采用了很多电影上的技术和手法,把电视剧当成电影来拍,希望能够制造出新鲜的艺术效果,改变电视剧一向给人的固有印象。
“无论是电影还是电视剧,我都会一样认真去拍它,不会因为形式不一样而放弃我对工作的要求。虽然拍电视剧的量的确非常大,比拍电影甚至更累,但是我一到片场,我觉得非常好玩。电影已经有了很多计划,电视剧如果特别好,我也会拍的。”
眼下,《画魂》已经拍完了,正在进入后期制作。关锦鹏的工作单上的下一个目标是根据巴金的长篇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家春秋》。
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合作
谈话中,我们聊到了《胭脂扣》和张国荣。得知张国荣去世的消息以后,关锦鹏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谢绝了所有采访。在周润发拒绝为张国荣扶灵后,张国荣的亲人想到了正在苏州的关锦鹏。关锦鹏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从苏州连夜赶到上海,乘坐飞机赶回香港,出席张国荣的最后的告别仪式。
张国荣和梅艳芳是关锦鹏执导的电影《胭脂扣》里的主演,不过,那已经是15年前的事情了。影片以当时香港风行的鬼怪灵异故事为主题,但拍得非常哀怨缠绵。在《胭脂扣》里,张国荣所演的十二少是一个面如冠玉满带颓废慵懒的公子哥,让梅艳芳扮演的妓女如花死心塌地,做鬼了都还不忘。《胭脂扣》当年不仅获得香港金像奖和最佳导演奖,而且在第24届台湾金马奖评选中获得最佳女主角、最佳摄影、最佳美术指导三项大奖,却没给张国荣带来一点收获。
“因为在人际关系上害怕麻烦,所以我刚开始拍电影的时候,我自然就找了一些熟悉的朋友拍电影,因为我和他们谈得来,比如选择张国荣和梅艳芳。在拍《胭脂扣》之前我们因为谈得来成为了朋友,尽管因为角色或者剧本我们没有再合作,但是关系一直都很好。我觉得演员和导演的关系不应该那么表面化,也不应把眼光只局限在他们的作品上。只有了解了生活中的他们,才能认知他们个性的不同侧面。因为喜欢他才跟他合作,我很重视这点。人总有你喜欢和不喜欢的,有些人你跟他之间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什么过节,可是看着他就是不舒服,那我肯定不会跟这样的人合作的。”
2002年,关锦鹏和张国荣、梅艳芳多年以后再合作差点变成现实。当时,关锦鹏表示,《逆光风景》(别名《幸福摩天轮》)是专门以张国荣、梅艳芳为原型打造的,张国荣在新片中饰演一位陷入低潮的艺术家,同时喜欢上梅艳芳演的角色和她的儿子安藤政信,三人的情欲纠葛,是全片探讨的焦点。故事背景将在西班牙展开。“故事像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友情多于爱情。”关锦鹏表示,十年各自不同的经历,令三个人都成长了,对爱情和生活都有了更成熟的看法。电影原计划于去年8月开拍,后来因为张国荣要准备巡回演唱会,无法分身去西班牙拍摄,就此延期至今。关锦鹏和张国荣、梅艳芳再次合作的梦想是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母亲很尊重我现在的生活方式
关锦鹏的电影大多以情感取胜,《胭脂扣》是背叛的爱情,《人在纽约》是破碎的爱情,《红玫瑰与白玫瑰》是无奈的爱情……在这些影片里,女人特别有魅力,光彩照人,而男性则要弱得多。关锦鹏认为这和自己的成长有关。
“我们家是小康,但是因为母亲没有工作,主要在家带孩子,我父亲的个性是比较弱的人,像我们住的房子就是分租我姑妈家的。有时候家里因为经济的问题,生活往往是很琐碎的,或者因为其他原因闹起来的时候,我父亲就变成夹在我妈妈和姑妈中的一个人,他在一旁,扮演一个不吭声的角色,你们女人去吵去闹吧,我不说话。很多时候我看见他甚至下班不回家,跑去洗桑拿,弄到很晚才回家,有时候他回家,就到厨房一个人默默地抽烟,然后就一声不响地上床睡觉。”
“后来到我长到13岁的时候,我父亲身体不好因病去世了,一下子家庭发生这么大的变化,都是我母亲撑住了,所以我觉得母亲的力量很大,她要担任我父亲的角色,要去工作赚钱,下班回家还要照顾孩子,在我成长环境里,母亲担任了一个非常强大的角色,从那时起,我开始懂事了,也经常在旁边观察母亲所做的一切。从母亲身上,我看到了女性的坚忍,这些对我有很大的影响。所以我才认定,这也是我的信仰:潜藏在女性身体里面的爆发力跟生命的硬度,是比男性强大的。”
关锦鹏与张国荣差不多在同一时间里公布自己的性取向,他们都曾一度面临社会的压力。《越快乐越堕落》、《蓝宇》描述的是男人之间的情感:“你走了以后的那个早上,我一直为你悬着心,一直以为你仍然在我身边,你知道吗?”一个男子的声音在昏暗的光线里,深情诉说着这样的语句,让人动容。
至今,关锦鹏说:“无论是对事业还是对感情,我不是一个绝望或者消极的人,我基本上应该是一个乐观的人,乐观是有程度的,我是那种很天真的乐观,对生活我还是有希望的,一直是积极的态度。所谓希望,倒过来就是一种信仰。”
在为庆祝电影诞生100年所拍的电影记录片《男生女相》里,关锦鹏从戏剧里寻找到了在中国传统文化上同性恋的象征。《男生女相》脱胎于关锦鹏和林亦华写的一个名为《情色故事》的电影剧本。这个电影后来因故没有拍成,原剧本相当大的一部分拍了《男生女相》。
这部记录片记录了关锦鹏童年的成长记忆,他通过自己小时候看过的武打片和戏剧描述出对中国电影的印象。
“性别的确是我长久以来不断思考、影响我的问题,所以我会选择这样一个角度去谈电影史。我觉得这是一直跟着我的东西。我在中国电影里找寻男人之间的友谊,讨论男扮女装的现象,当时有一个叫任剑辉的女演员,是演广东大戏的,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她在舞台上女扮男装非常成功,这样的现象在中国戏曲里是常见的现象。《男生女相》因为参加了威尼斯电影节,公开放映,被人们认为是我第一个‘出柜’(公开承认自己的性取向)的电影,实际上对我来说,它有着必然性,这个电影以后的一段日子,我觉得比较坦然,我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生活和情感选择。所以我觉得如果没有《男生女相》,也会有《越快乐越堕落》或者《蓝宇》这样的电影出现。”
关于感情,关锦鹏有自己的看法:“感情就是感情,如果一份感情要负担太多感情以外的东西,那一定不幸福。两个个体之间的尊重彼此热爱,他们很快乐,这就足够了。像我现在的伴侣,我们在一起13年了,也面对过很多困难和现实问题,当然,我们对那些外在条件和要求都已经不在乎了,现在回过头来看,也不是风平浪静走过来的。其实我公开自己的性取向,是很自然的事,因为到了这样年纪,根本毋须再逃避、掩饰,更不应背这么重的包袱。坦言、释放自己,令我活得更舒服!
“我的伴侣已经是我家里的一部分,有些时候我忙,不在香港,他会跟妈妈通个电话,陪我妈妈一起聊天吃饭,他现在跟我妈妈、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时间比我更多,关系也处得很好。
“但是你现在问我妈妈,她肯定还是反对我现在的生活,她的真实想法肯定还是希望我能够成为她期望的那样,和一个女人结婚,生一个孩子。因为我是家里的长子,她还是很传统的一个中国女人,但是有一点很重要:她爱我这个儿子,希望我过得快乐。所以,她还是很尊重我现在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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