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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大字体生活在男人躯体里面的女人
寒冰冰的商住两用房位于北京市丰台某小区一层，目前这里的二手房1.3万/平米。寒冰冰的房子100多平米，四室一厅，外加一个地下室。
客厅作展厅，挨墙堆着一摞一摞的布料，靠近阳台的衣架上挂着十几套礼服。寒冰冰的卧室，被一张大床和一个大衣柜挤满了。她的三嫂，白天充当孩子的保姆，盘腿坐在床上看电视。淘气的小孩不停在床上翻跟头，让这间屋子充满了烦躁的快活。卧室同时也是顾客的试衣间。
每天清晨，寒冰冰从这间屋子出发，转身进入另外一扇门，便进入了她的办公室。办公室正对门的位置供奉着一尊从平遥请回来的财神。背后是她“雀之灵”的大幅演出照，有些褪色。她的电脑运转有些不灵光了，打开一个影音文件，重启了两遍。
接近8点，门铃陆续响起，她的几个员工来上班，寒冰冰高级成衣定制公司开始运作。
“商住两用对我来讲有利有弊，利的是可以随时约见客户有利于工作，弊的是我的私人空间没有了。”寒冰冰说，“我的一天被工作、孩子填满了，所以爱情对我来说很受期待。”
她不能接受但无法阻止的一个观点是，“有人归纳为，我是变性人所以我不能拥有爱情，我从不这么认为。”
寒冰冰的嫂子，顺其自然地接受了她的小叔子变成小姑子。
“我到北京十多年了，她（寒冰冰）不过来我不可能过来。我进他家的时候他才十多岁，那个时候的他就趋向于女孩。像高跟鞋啊，女孩的一些穿红戴绿的东西他就喜欢，‘试试你高跟鞋吧’。我就跟他说，你妈把你托生错了。”
寒冰冰1975年出生于内蒙古大兴安岭一个偏远的林场小镇，母亲在他7岁时就去世了，父亲是普通的林场工人。他有5个哥哥、2个姐姐，是家里的老幺。“我从小就喜欢穿姐姐的花衣裳，穿上就不想脱，喜欢混在女孩堆里玩。”
“他母亲去世早，父亲又当爹又当娘的，哪有时间操心这个。当时大家都挺溺爱他的，就说由他去。他从小就跳舞，14岁就考上了内蒙古艺术学院舞蹈系，在我们家那跳舞是一流的，每次跳舞都得奖。他天生的那个手啊，腰啊，就是真的女孩你也不行。”
在舞蹈学校，老师叫她领舞，但从来不叫他做托举之类的男生动作。放学路上，他清秀的身影引起了很多令他窃喜的小误会。那一年，他还喜欢上了一个冬天给他用小锯条烧水的男同学。
那时，他还没有办法认清自己，只是跳舞。17岁那年，他的第二性征发育完全，他发现越来越讨厌自己的身体。“我彻底明白，我是一个活在男人躯体里面的女人。”
“当我确定自己身心不完整，就在寻找一种能让自己解脱的方式。我就疯狂地把它融入到舞蹈中去，17岁以后我开始跳女性的舞蹈，跳各种角色，杨丽萍的雀之灵啊，月光啊，蒙族的母亲啊，包括贵妃醉酒啊，等等。我当时通过舞蹈完成一种幻化，让我找到了，哦，原来这才是我的形象。”
1999年3月11日，寒冰冰选择在自己24岁生日这天，躺在手术台上。“我当时想虽然父母不能直接生给我一个天然的女性身体，我一定要通过后天的改变让身心合一。”
“他要是跟家里商量要做变性手术，我们百分之一百不会同意的，可他不跟你说，他就让它成为事实，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他主意很正。”寒冰冰的嫂子说。
寒冰冰的主刀医生是中国著名整形外科医生陈焕然。早上8点多进手术室，晚上9点多出来。“推出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腰以下像瘫痪了一样，不能动。”寒冰冰说，“听着仪器那个滴答、滴答，睁开眼睛就觉得自己是女人了！我的一切将重新开始，鲜花、掌声、爱情，天哪，我第一次发现，世界竟然如此美丽！”
她跟医生说不接受采访，“不想让别人认出来”，她想在生活中成为一个漂亮的女人，找个人嫁了，找一份工作。因为向往徐志摩和陆小曼的爱情故事，寒冰冰还将自己标志着“性别：女”的新身份证的姓名改为宣晓曼。
1999年春节，做完手术的寒冰冰回到内蒙古她的故乡。
“那时候我儿子上小学，还叫他叔叔呢，我就跟孩子说，以后就叫姑。小孩也不懂，我说不要问为什么，听妈的，就叫姑，长大慢慢就知道了。”寒冰冰的嫂子说。
在寒冰冰回家前，家人已经为迎接她做好了准备。等她跨进家门，孩子们迎上去：“老姨过年好！老姑过年好！”她就给每人发一个大红包。
侄子明白改口的原委差不多是在上中学的时候。“我真就没把这玩意儿当回事。我也不跟同学提，提这事干嘛呀。我同学也有知道了，也没说什么。”侄子今年6月份刚从学校毕业，学的也是服装设计，他暂时没找别的工作，在姑姑的公司帮忙。
寒冰冰的公司主要承接批量的演出服，平时也给周边的邻居定制服装、缝个窗帘、改改裤脚。“我们小区有几个客户知道，态度没有什么呀，都很正常。学历、教育是一方面，还有一个就是跟你很近。因为我也没有做什么异常的举动。”
在作为工作间的地下室，25岁的制版师趴在工作台上改一件中式上衣的样装。刚才，一位高级白领客户站在穿衣镜前，左端详右端详，觉得这件样装袖口偏大，领子偏高，衣襟偏长。
“我们老板性格温和，跟谁也不发火。有挑剔的客户，她很客气，采纳客户的意见，达到完美为止。我们有时候还跟她吵，比如客户不满意，老让我们改，这边催，那边还做。她这边跟我们和气说，那边跟客户和气说。她挺不容易的，一个人带孩子，照顾这么大的家。”他对寒冰冰的历史不了解，也不好问。
“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因为没有必要。”寒冰冰说。
一次她邀请了一位嘉宾录制一个谈话节目，谈笑风生的上半场结束后，有个记者突然跑去问嘉宾，嗨，你知道冰冰是变性人吗？一愣。下半场，她发现有种怪异的目光在流动。
在不做刻意提醒的情况下，一切都很正常。
“奇不在我，在人心。”
我不是边缘人
咨询电话、求爱电话，寒冰冰还接了不少这样的电话：
“你好，我们想挖掘一下边缘人的边缘生活。”
“对不起，我不边缘，我活得很真实。”
她可以理解，为什么有人非要拍她拿个镜子抹口红的样子。
她很讨厌，有人并不只想窃窃私语，还故意想让她听见。
“我去面料市场，有员工陪我去还好一点，我自己去，那些人就故意用南方话反复说男人女人、女人男人。”
“一进那种一般的餐厅，我的天哪，一个服务员跑过去，告诉另外一个服务员。”寒冰冰将双手拢在嘴边斜身做了一个耳语的动作。
征婚至今，寒冰冰没找着合适的伴侣，却成了暴露在阳光下的榜样。很多做过手术的、想做手术的给她写邮件、打电话。她了解到很多人过得都不好，她们有的自我边缘化，过着白天与黑夜颠倒的生活；有的委曲求全地活着，每个月往卫生巾上抹鸡血；甚至有人隐藏在婚姻中3年，被老公发现后投西湖自尽。
“这样一个彻底的改变，常人的理解，认为这是一种心理变异，甚至有人认为这是变态，可是如果还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身心合一’的问题，他为什么要去受那样的苦？”
某电视台编导来电话说，预约的电视采访被取消，原因是主管领导认为话题敏感不宜宣扬。
寒冰冰认识的男孩，基本上都是演艺圈的。但这个圈子也只是看似宽容。在电视台做主持的红雨是寒冰冰那种可以一周五天陪她喝酒聊天的朋友，生日与她差两天。红雨说，有一次当某娱乐圈公众人物听说他在等一个做过手术的朋友的时候，那表情就跟见鬼似的。
寒冰冰花了20万千刀万剐修得女儿身，最后还是不能摆脱身份上的尴尬。“在你没做手术之前说你不男不女、人妖。做完手术以后，又给你扣上‘变性人’的帽子，那跟‘鬼’有什么区别？”
在经历过各种遭遇后，她有了自己的一套消歧真经：“像我们来讲，必须有工作、有社会地位，有钱，少跟没有文化的人打交道。还要什么呢，多看一看《论语心得》，让你平和的，仿佛旁边没有人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但咱们不是仙人啊，谁平时听不到那些东西，怎么办，每天准备一个给自己打扫心灵垃圾的小扫帚。”
雪地里的新娘
原本上个月要举行的《雪地里的新娘》新片发布会，因寒冰冰官司缠身，一拖再拖。“拍完片子的喜悦被官司搅得荡然无存。”
“找不到钱的时候，我们都劝她先别拍了。但她特别坚持自己的梦想，经常就是一根筋。”红雨说。
这大概是中国首部反映变性人的电影，以寒冰冰为原型，讲述她从4岁到50岁的人生经历。“我们以纯纪实的手法来拍，从我的家乡大兴安岭，一直拍到北京。”寒冰冰以实名出演，片中她就叫“晓曼”。
“雪地里的新娘”是“晓曼”憧憬的爱情归宿，但结局并不圆满。
寒冰冰要把这部电影“献给勇敢、坚强的变性姐妹”，另外这也是她为养女18岁生日准备的礼物。“在她真正成人那天我会郑重地告诉她，她的妈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影片中与“晓曼”产生情感纠葛的人物有三个：邻家哥哥、舞蹈老师、加拿大华人，他们百分之八十取材真实。
“整个片子拍完以后我两三个月都缓不过来，那种感觉就像伤口被撕开，因为所有东西都再现了一遍。”寒冰冰说。
“我18岁离开生我养我的家乡雪地，带着干粮和七个苹果，北漂到北京追求艺术梦想。在梦想被现实击碎后，我到了开放的广州男扮女装跳反串，拼命赚钱。观众叫我人妖。我知道我的内心一生一世想做个真正的女人。变性手术是我唯一身心合一的解脱。”
为筹做手术的钱，他不停跑场，圣诞节一天七场。他把别人的议论视如耳边风。“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一定要赚钱。”
“我拼命赚钱还有一个原因，1997年，我姐姐被人杀了。我一拉开那个冰柜，她的头发长长的。我当时没有眼泪，就觉得一定要去赚钱，一定要改变我家庭的生活状况。一周之后我走了，在火车上我就换女装，一下车就直奔后台上舞台。”
那时寒冰冰有一个男朋友，他们一起畅想过有朝一日寒冰冰变成女儿身，男孩就来娶她。但手术还没做，他们就分手了。“他做生意赔了，然后就跟很多人一样，大钱挣不了，小钱不想挣。”寒冰冰瞧不上这种依附型男友，“你哪怕去做保安，一个月挣一千块钱，我们有各自的生活轨迹，下班以后也有不同的话题。”
做完手术后，寒冰冰在上海遇见了一个加拿大华人，他一开始不知道她的身份，“我们真的很浪漫，所有的约会都那么美好。”可是在他们真正上床的时候，他发现了寒冰冰的身份。他说：“晓曼，我还是很爱你，但是我不能拥有你。”然后第二天便飞加拿大了。
这段浪漫的爱情在影片中得到了充分的渲染，寒冰冰为此还拍了第一次床戏。
“你看他，感觉很别扭。”寒冰冰指着正在播放的样片说：“拍戏朝夕相处两个月，那个劲儿还是缓不过来。其他演员也一样。演舞蹈老师的那个男演员，和我跳《梁祝》的时候，特别假。你看这手势都不对。后来我问他当时为什么那么演，他说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让寒冰冰感觉最有成就感的男朋友是一个大连男孩。“他自始至终知道我的身份。”
“以前我们拉手他都不愿意，到后来我们一起进入公共场合，进入到他的圈子里、我的圈子里。后来他已经爱上我的时候，决定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说OK了，我们结婚吧。”
但是当他们高高兴兴回老家准备拿户口本去登记的时候，男方妈妈说，你要跟她结婚我跟你断绝母子关系。
“结局都是一样的，你明白吗？”
“你要找的是个奇人。”红雨对寒冰冰说。
“找不着就单身，这是雪地里的新娘的宿命。”
女儿是寒冰冰现在生活的一个重心。女儿是2007年的一个清晨来到她生命里的。“我打开那个小包的时候，哎呦那种眯着小眼睛的感觉，幸福，幸福这就来了。”
“我们的姐妹都不理解我，说为什么好好的单身贵族不做你要一个孩子拖累自己？我做了一回母亲，虽然这并不能标志我真正成为一个女人，但是我做过了。”
影片的末尾是一个母女相拥而泣的场面。点点烛光中，“晓曼”欲言又止。长大成人的女儿说：“妈妈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以前是我舅舅（片中，‘晓曼’收养了她姐姐的孩子），现在成了我的妈妈。”
“晓曼”轻声问：“那你不嫌弃妈妈吗？”
女儿说不，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妈妈。
但在寒冰冰心里，也准备了另外一个结局：“如果她觉得不能接受我这个妈妈，那好，我们就断绝母女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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