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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9-15 08:40 35、离别的车站——
夜晚的车站,相对冷清。稀稀落落的人影,晃动着行色匆匆,稀稀落落的车,毫无章法地停滞在广场上,这个演绎分合的场所充斥着与我毫不相干的迷乱。
本来,我不让他进来,外面放下我就好。可他不说话,开着车直接进了站里,一直把我送到候车室的门口。
“先别进去,等着。”停下车,他冷冷地说。依然不看我。
他潇洒地拉上手刹车,熄火,开门,动作一气呵成,镇定从容,但听一声门响,他那高大如山的身影便消失在车门之外。
他生气了吧?他烦心了吧?他无奈了吧?
他一直不希望我把这份感情看得太重,不想我总是纠缠在儿女情长之中。他对什么情啊爱的向来免疫,他说都是老爷们,说这些太腻烦。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但却鬼使神差跟他一起度过了七个多月,还在这段日子里用尽所有的力气品咂幸福……
我真的幸福过了。综合主观因素,他是一个不错的好人,外表强硬,内心善良,心胸宽广,待人真诚。除了小说中描写的那些完美人士,我想现实中很难再遇到他这样一个人。
就花钱一事来看,我的自尊曾十分反感过,但用心想想,这个世间除了父母,谁还会这么具有诚意,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花费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金钱?而且不是一回两回,也算不小是数目。
他那么慷慨的作为,不过是想让我过得舒心,想让我开心,只是为了看我舒心和开心而舒心、开心。仅此而已!
以他的条件,完全没有必要用花钱来收买我。
也或者,他只是为了买一份尽力,买一份坦然。但这对于两个男人之间的交往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不是他的什么,不是他的永远。我只是一个早晚要离开,注定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我不是他的唯一……
扬声器里,懒洋洋的报站女声抑扬顿挫着傲娇,回荡在车站广场上,也钻进了车缝,搅扰着我的坚决。不时有人从车前经过,于冷风中交谈着什么。候车室的大门里,出出进进的人影络绎不绝,匆忙的神色讲述着离别。
好一会,他回来了,拉开车门,递过一袋水果,一袋吃食,然后坐上车。
“破B车站,都快穷死了。”他极少抱怨,更相似在找话,“不爱吃这些,车上有卖炒菜的,自己买点儿。”
我捧着两袋沉甸甸的东西,听着他说话,心无着无落。我本不想拿这些沉东西,但想他已经买了,就不再啰嗦。
“你保重,闲的时候去房子那看看……我走了。”伸手勾住两个袋子的提手,我准备开门下车。
他一把拉住我,“还早呢,这都到了,急什么?坐一会儿。”还是那个语气。
我被他拉着,坐在位置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别不高兴,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他松开我的手,还是那些话,“咱俩老这么着也不是办法,你这老不上班,将来怎么整?我又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这段时间我也看出来了,你心里不舒服。我知道你为啥不舒服,可我开始就跟你讲明白了,在一起就得大度点儿,放开了,整天婆婆妈妈的有什么意思?
“宝贝儿,像咱们这样的人不容易……你说咱们自己都不能互相理解互相帮助,别人就更不愿意理解你帮助你了。可你……
“你要走了,别的话我也不多说,到了那边儿先给我打个电话,有什么事儿及时和我联系。我不是撵你走,是不想看你沉在这里。要是你小妹儿那边儿开药店真行,你不也得回来收拾东西吗?要是不行你就回来。看你这么不高兴走,我心里能得劲儿?你从来不为我想想……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感叹着,从里怀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这个你拿着,穷家富路,顺道也出去散散心,挺好。”塞进我怀里。
“不用,我有钱。”我把信封放到了两个座位中间。
“拿着你地得了。”他急了。被拒绝,是他不能承受的憋闷,“你别以为我有钱没地方花……也不知道咋地了,给你花钱怎么就这么心甘情愿?一个字儿:贱!”
尽管他生长在宦世之家,却不是真正的纨绔子弟。我们出去吃饭,他从来不点满桌子菜,够吃就行。有时我们在家吃饭,他已经吃完了,但看我剩下菜饭,他经常把碗底打扫干净,并一再说我败家。还有很多事情,都能让我看出他的节俭。这种节俭不等同于抠门,是一种累月经年所养成的个人素质。
然而,他一再为我挥金如土。
不用看,这么厚的信封,里面应该是五千。
我家有三个孩子,姐姐,哥哥,和我。本来父母没想要我,但哥哥三岁的时候摔了一跤,碰了脑袋,总是抽得口吐白沫,父母怕哥哥长不大,所以才生了我。那时,计划生育的大潮已具规模,因为这,我们家还被罚了一笔款,因此我的名里有个“超”字,意为超生。
小时候,我是在奶奶的背上长大的,晚上也是挨着奶奶睡。父亲是个司机,性格较沉闷,整天阴沉着脸,从来不知道关心孩子,在我的记忆中他没碰过我一下,没打过,也没抱过。母亲是个地道的农村妇女,父亲出车后,家里的农活都是她一手料理,一到农闲,又要背着哥哥四处求医,晚上睡觉也把哥哥放在身边。
在我聪明伶俐的对比之下,哥哥显得有些呆笨。至今,尽管哥哥已结婚生女,可母亲仍然觉得愧对哥哥,认为哥哥应该象我一样聪明,变成这样是她作母亲的责任。因此,母亲一直把哥哥作为她生命中的重点,把母爱全部倾注在哥哥身上,尽管对姐姐和我也很爱护,但却无暇顾及。
奶奶只留下两个儿子,一生无女使她特别喜欢女孩,对姐姐是有求必应,爱护得如眼珠一般。而我,自然成了大人们心中的侧重点,她们只把好吃的留给我,把更深的爱灌注给哥哥和姐姐。
我小时候真的很像一株野草,无病无灾,一口气长到了十六岁,而且学习很好,从来不用大人操心。对比之下,哥哥确实很不幸,抽疯的毛病直到十三岁才好,因为大脑受到震动,尽管不傻,却比我和姐姐笨些。
渐渐长大,早已经忘记了小时候常把自己的一份好吃的让给哥哥的事,在姐姐的抱怨声中,心里也开始责怪母亲偏心,同时也真的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多余的人。直到后来当兵,母亲哭了两年,奶奶也因为想我而一病未起,离家在外,才真正领悟到亲情的可贵。
我的家人都非常爱我,包括我的父亲。他只是不善于表达。
可是,我缺爱的事实已经奠定。在我记忆中,我从小就养成了独立思考独立决断的性格,很少被家人重视。
跟他一起的这七个月,我内心自幼便麻木、空洞的一隅,像似忽然被唤醒,被关心和重视填充得满满当当。
抛却目的性,他是我有生以来对我最好的一个人,包括我的家人在内。
如今,听着他的话,看着他塞过来的钱,在这即将离别的当口,我真的能做到心静如止,平和着跟他说再见吗?
我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高尚,更没有那么坚强。
不自觉间,胸中翻滚着滔天大浪,汹涌着上冲,鼻端发酸。
但想想我们的未来,还有他近段时间刻意的冷淡,我还是忍住了。我不想让他小瞧。尽管在他面前,我的骄傲早已灰飞烟灭。
“这钱,我真不能要。”我说着,把钱再次还给了他,“在一起你花钱,你高兴,我什么也不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看到我递过去的那些钱,更确切地说是看到我那一副凄凄惨惨的样子,他的火气便来得极快。
“怎么不一样了?”他轻蔑着我的造作,“跟我你用得着装吗?大老爷们儿老整那些假假咕咕的事儿……”他说着话,像似意识到了什么,伸过手扯开我的衣领,见我脖子上带着我以前的项链,看了看我里面的绒衣和内衣,又拽过我的胳膊看那早已不在的手表,还看了一眼我穿的鞋。然后,他张大了眼睛,惊愕中忽然明白了。
“所有的东西我都放在房子里了,你一去都能找到。那个房子,还有一个月到期,到时候想着交房租,租房协议也在,还有三个月期限,如果不住满,押金人家不能给退。”我作出一副淡然的姿态,跟他交代。本来这些话我已经写在信上了,只等上了车才告诉他去房子看。可他既然察觉了,还是亲口说的好。
他迷惑地看着我,眉头纠结,“你这是……?!”
“我给你买了两盒内裤和两盒袜子,都是你爱穿的,都是挑你喜欢的色,”我没理他,继续说我信上的内容。自从有次给他买了个裤头,他就再不穿以前的了,甚至内衣都让我给选。“这一晃,半年多了……我这次走,就没打算回来,咱们……就这么地吧!我知道这段时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你对我的好,我心里有数,真的,这个世界上可能再没人像你对我这么好了……到了石家庄我会给你打个电话,等话费用了我就换个本地卡,如果没有什么事儿,我想……咱们还是不联系的好,省着分你的心……”我极力控制着,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你真是……”他无奈着急躁,“你说你……要走也得先跟我说一声啊!那一堆东西你让我怎么办?我能拿家去还是能吃了?都扔大街上?”
“那房子也不贵,你就续租着。你以后还能不找了?找着合适的,当是个落脚的地方。”我抹了把脸上的泪,说到他的未来,我的心恒定了许多。
“你又来了!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我是那样的人吗?啊,上大街划拉一个就往一被窝睡?”他一听我说这话保准急,就像是我在侮辱他的人格一样,用手拍着方向盘,叹着气,很是无奈。
我早已习惯了他这样,不为所动,说:“天堂不是要来嘛,正好就在那住,你们……”
我话还没说完,他“砰”地用力拍在方向盘上,把我吓了一跳。
“走吧,赶紧走吧,就这点儿事儿怎么就想不开?这么下去你得不着好,我也得不着好。早知道同志就这么回事儿,何苦当初……”
“当初怨我,要是我不接你的电话,就不能有后来,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也挺难受的……不管怎么说,我感谢你,你可怜我,心疼我,把我当个宝儿……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咱们早晚有这天,我不怪你,我把你对我的好都记在心里了。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都不知道该为你做点儿什么,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你也别怪我,我不想总缠着你,你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做。我不知道过了很多年后你还能不能记得我,但这辈子我都会记住你,记住你对我的好。真的!你确实对我很好,你已经做到了,根本不用有一点儿内疚。可我呢……”我假装硬朗地说着话,可心早已瘫软成一堆烂泥。
忽然间,觉得他从来没有过的好,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清晰地证明。
他不说话,皱着眉阴沉着。
我咬着腮边的肉,努力控制着自己几欲爆发的情绪。
“就这么地吧!”我梗硬着说。就这么地吧……“你不也说嘛,分开的这天就潇洒点儿……你腰不好,天儿渐冷了,一定要注意保护好,别像春天时候又犯病。还有,你以后找人千万不要告诉他你这个电话,也不要让他知道你是干什么,更不要往家领(我曾被他带去过家里一次,那时他家那房子刚刚装修好,还没住人),现在的人很可怕,你没见网上什么新闻都有,欺、骗、敲诈勒索,你这身份一旦遇到个心术稍微歪一点儿的就完……行了,我走了。”说话中,我狠狠心,推开了车门。
他再次一把抓住我。
回头,看到他一脸的愤怒早已被凄惶所淹没,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那一刻,我是多么希望他能挽留我,说他爱我,会对我好至永远。可是,他说:“一块石头揣怀里,半年也热乎了……你说你这一走,连个商量都没有……”
他说,一块石头揣怀里半年也热乎了。这句话让我很是动容,同时也让我很是伤感。
无论到了何时,我终究还是他怀里的一块石头。这,将是一个亘古不变的事实,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时光焦急地催促,到了该分手的时刻。
为胸膛填充进仅余的一点强硬,我摆脱了他的手,下车,去后面拿出背包,倔强着走进候车室。
本来,我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可是,我却在心里的一遍遍告诫声中回头看了他一眼,让满脸泪水就那么毫无顾忌地晶莹在灯光下。
他的车依然停在那里,风挡窗反射着澈亮的灯光,使我看不清他的人。然而,就是那个朦胧的,模糊的他的身影,被时光凝固在我的记忆里,每每掏出来看看,总使我泪流满面。
一刹那,既是永恒。
我背着包,拎着他买的水果和小吃,转回头上了二楼,任路人看我流着泪,边走边抽泣。
在候车厅里,我无助得仿佛末日降临。但我依旧咬着牙,告诉自己挺住。直到进站,我才像解脱一般跟随人流冲进站台。
那一天,火车开动时的汽笛,将我的悲伤送至巅峰。而我,手里攥着车票,哭得蹲在地上,就那么看着火车越走越远,心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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