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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小亮子一走半年杳无音信,曾经有人拿了我的信和我开玩笑,我误以为他藏了小亮子的来信,所以和他大打了一架。我担心小亮子会出事,每天坐立不安,食不知味。最后我不得不写信给小月,如果小亮子真的发生意外我们家不可能不知道,结果我的信发出两天,小月就亲自带着小月亮来监狱探望我,同时给我带来一封国际电报。
上面只有简单6的个字:一切都好,勿念。
“这是怎么回事?”我颤抖着双手拿着电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出国了,和他们老师的儿子一起去了希腊留学,他不让我们告诉你。”小月简单的回答,在我听来却是近乎冷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牢房,我不相信他会骗我,他说他会常常回来看我的……
我再也不用忍受心被撕碎的感觉了,因为我的心被挖走了,原本装心的位置装满了对小亮子恨。
爱与恨之间的距离隔多远?
十年,八年,还是就在转瞬之间?
永远到底有多远?
是你走进我心里的距离,还是将你从我心里赶走的距离?
对于一个心被恨取代的人来说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打架,被关禁闭,被加刑,无所谓,父亲在我第三次被加刑时与世长辞,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禁闭期间,所以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我从禁闭室放出来的时候被我打的那个家伙还住在医院里。可笑的是打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问了我一句“灯怎么不亮了?”我不许别人在我面前提起“亮”这个字,给家里写信的时候我都有意回避女儿的小名,而是直接叫她“小冉”,或者“冉冉”。
小亮子23岁生日的晚上,我发誓最后一次为他落泪,如果有违誓言,我会自己惩罚自己。我在水房烧掉了所有小亮子的来信,并且用烟头在自己胳膊上留下一个烟疤。
——这就是给你的教训!
我狠狠的自言自语。但我却感觉不到特别的疼痛。我胳膊上成排的烟疤证明了我对自己的“惩罚”,那些令人作呕的疤痕却都围绕着一个早就模糊的齿痕,我几次都想用烟疤将它覆盖,可最终也没舍得下手,我是怕疼,那块皮肤不属于胳膊,那里住着我的灵魂,我怕惊扰本已经沉睡的自己,怕自己再度陷入恐惧……
小月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从我爸去世我妈也很少来看我了,渐渐的连书信往来都很少会有,我知道他们对我失望了,没关系,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难道还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殴斗事件频繁发生,我被怀疑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随即送到医院接受治疗。出院后我的情绪稳定了许多,我不再和人打架,只是常常发呆。后来我又接受了心理治疗,大夫建议我多看看书,缓解一下心理压力,我很听话,给我什么书我就看什么书,也不管内容如何,或者能不能看懂,我只是机械化的阅读文字。俗话说:开卷有益。监狱生活的这些年给我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我几乎把阅览室里的所有带字的东西都看了一遍,连旧报纸也没放过,到我出狱前的两年,我已经可以写一些黑板报了,和宣传稿了。
从我入狱开始算起,直到出狱前后我总共在监狱里呆了12年。和小亮子整整有10年没有联络。
当我走出监狱的一瞬间,我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和这个世界脱离的关系。没有当年的血气方刚,也没有了当初的年少轻狂。虽然刚刚33岁,可我的头发已经花白,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老上许多。
家里的老房子也已经动迁,现在搬进了两室一厅的住房,我妈和小月亮住一间,剩下的一间是给我和小月准备的婚房。小月现在也已经如愿以偿开了属于自己的饭店,经营的像模像样,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维持生计还是绰绰有余的。小冉已经12岁了,上小学5年级,据说学习非常好,年年都是三好学生。
出狱当天没有人来接我,小月在忙着生意,女儿放假在家学习,从我爸去世,我妈就开始信佛,每天吃斋念佛,不理世事。我一个人背着简单的行囊按照书信地址回到我的新家。
这里属于我吗?我怎么都觉得自己像个客人呢?我妈冷漠的问我吃没吃饭,就像在招呼一个行脚的僧人。女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我回来没有欢呼雀跃,反倒是有些害怕的样子躲到我妈的房间去了。
“你先洗个澡吧,小月给你准备了新衣服,放在你们屋的床上了。”我妈交代完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念经去了。
整个房间里回荡着“大悲咒”的声音,我感觉不到丝毫的宁静,反而觉得心烦意乱。也许这个家我就不该回来,没有我,他们大概会过的更好。
可是不回家,我又要去哪里?
我从浴室出来后换上了小月给我准备的衣服,然后开始整理我的行李,全是一些我刚入狱时的杂物,偶然间我发现一条金属链子,年深日久它早就没有了当初的光泽,我走到窗户前,把它高高提起,午后的阳光依旧不能让它恢复往日的神采。
想当初我宝贝似的把它然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如今却已经成了破铜烂铁。
“爸,奶奶叫你。”
女儿怯怯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小猫似的声音却把我吓了一条,一个失手那条链子就从7楼上掉落下去。算了,掉了就掉了吧,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留着有能有什么用?
我跟着女儿到我妈的房间,我妈递给我三支香,说:“你爸临走前一直都觉得对不起你。你给他磕个头,告诉他你回来了。”
我漠然的对着父亲的照片跪地叩头。然后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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