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4
近一个小时后,俩人来到山顶,秦礼言够着脖子探望高达十几米的小断崖,欢笑,“乘风而游兮海内宇外,居高畅源溯洄光!”方铮驰坐在崖边石头上,也探视了一下,“跳吧!你会融化在蓝天里。”
秦礼言斜了他一眼,“真没品味,小日本的电影台词。”方铮驰轻笑,拉着他下山,“我们回家做点儿有品味的事。”秦礼言僵直,“这么…这么快?”“我不明白你说的‘快’指什么,”方铮驰歪着脑袋眨眼,“是嫌下山快,还是…”
“下山!我嫌下山快!”秦礼言急忙撤退,“我还要吹会儿风。”走到崖边,揪了把野草。
方铮驰席地而坐,“过来。”秦礼言把野草撒下山崖,欣赏其随风摇曳的美妙姿态,盘腿坐在崖边。“不觉得那里很危险吗?”方铮驰朝下扔了颗石头,磕磕撞撞,一路声响不断,“或者你更希望我到下面张开双臂,等着你从崖上投入我的怀抱。”秦礼言呵呵一乐,“根据武侠定律,跳崖是死不了人的,反而会有一番奇遇。小龙女跳下去之后不是把毒解了吗?”“对极了!段誉也跳了,学会了凌波微步。”方铮驰又扔了颗石头,“你也跳吧,说不定能捡到本武林秘籍,学会一身盖世神功,成为除强扶弱的一代豪侠。要我帮忙推一把吗?”
秦礼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回过头,“你保证不强迫我,我就过去。”方铮驰托着脸颊笑,“你所谓的‘强迫’…”“你装什么大头蒜!”秦礼言恼羞成怒,抓了把石子洒过去。“好,我保证。现在,过来。”俩人并肩下山,秦礼言得到了承诺,明显愉快多了,指着下弦月唱:“月亮代表我的心…”方铮驰勾着他肩膀,唱:“哦,狼牙月,伊人憔悴…”秦礼言惊奇极了,“真看不出来啊,你这样的人也听流行歌曲?”“我这样的人该听什么?”方铮驰吻了吻他的头发。京剧、昆曲、歌剧、交响乐、二胡独奏…什么都正常,就是听流行歌曲让人意外。秦礼言想:我难道把他看成高雅人士了?得了吧!他就是个奸商,满身的铜臭味!方铮驰折了根樟树枝,秦礼言问:“折它干吗?”“插瓶,有淡淡的清香。”秦礼言“哈!”了一声,嘲讽:“你多有情趣啊!大把大把的钞票放在银行等着上霉,就不能买束玫瑰?”“哦?”方铮驰把树枝凑到秦礼言的鼻子底下,“可我觉得这比玫瑰浪漫!”还没来得及反驳,嘴唇被逮住了。九点多钟,洗完澡,方铮驰笑眯眯地问:“你睡哪儿?”“沙…呃…楼上吧。”“很好。”伸手抱他。急忙躲闪,“你说过不强迫我。”“只是抱一下也不行?”秦礼言没说话,方先生微笑:他同意了!亲吻和拥抱从此就合理化了。
方铮驰搂着秦礼言上楼睡觉,秦礼言行动机械迟缓,显然还不太适应,方铮驰好笑,抱出被子说:“你睡我左边好不好?”“为什么?”秦礼言立刻掀起右边被褥,“你在床上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可惜,褥子下什么都没有,秦礼言失望。“见不得人的东西被我藏在床底下了,你要钻进去翻翻看吗?”方铮驰促狭地瘪瘪嘴,上床靠在枕头上,搂着秦礼言,顺着眼角亲吻下来,“我其实习惯往左侧身睡觉。”而你习惯往右侧!
秦礼言哈哈大笑,爬到方铮驰身上,方先生惊喜了都没两秒钟,秦礼言滚到了右边,躺好,闭着眼睛故作陶醉,“这里果然格外软和温暖,你想藏私?好东西要分享啊!”得!俩人达成共识之后,相拥而眠该是幅多么妙丽纤和的图画!并且完全符合方先生“创造情趣”的生活理念。可惜,虽然方先生刻意往右侧身,但睡熟之后,本能习惯不受意志的操控,朝左翻了个身,俩人变成了背靠背。人家夫妻是“貌合神离”,他们显然不是“夫妻”,所以——他们是“神合貌离”!第二天,秦礼言慌慌张张从楼上冲下来,一手扣衬衫,一手系皮带。方铮驰坐起身靠在枕头上,表情迷离眼神涣散,轻抚额头哑着嗓子问:“你难道迟到了?”
秦礼言理直气壮地说:“我要去上课。”“是吗?今天星期天,”方铮驰闭上眼,胸膛起伏,面容沉静,“你今年上初三还是高三?要参加中考还是高考?”语调越来越缓慢,似乎正渐渐入睡。秦礼言身形巨震,僵着一只脚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哂笑,“我答应跟教授一起搞课题。”
方铮驰从胸腔里“嗯”了一声,秦礼言正暗自庆幸蒙混过关,却见方铮驰躺下来,呼吸匀细绵长,说:“我从小就认识白教授,他周末要喝茶散步逛古董店。”睫毛扇动了一下,眼睑似乎沉重得无法睁开,“他教会了我品茗,鉴赏茶叶,上中下泡法,还有水温…”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消失不见了。秦礼言暗忱:睡着了吧!你说你没事睡睡觉多好,管那么多干吗?秦礼言刚抬起脚,方铮驰翻了个身,秦礼言赶紧悄悄放下,盱着眼睛察看。方铮驰唇角上扬,似笑非笑。秦礼言生气,可惜,自己理亏,找不出名目发火,干脆登登登跑上去,一屁股坐在床边。伸手推他,“起来,大白天的不思进取,就知道睡觉。”方铮驰睁开眼,哈哈一笑,抱住他压倒在床上,秦礼言惊慌大叫:“你不能出尔反尔!你放手!你快放手!”“出尔反尔?你出尔反尔才是既定事实,完全忽略昨天作出的决定。打算到哪儿去打工?”
秦礼言奋力挣扎,挪不出空来回答。“很好!不说没关系。如果有人欺骗我,我向来施行感化怀柔的政策,你想试试吗?”话音未落,衬衫被他抽了出来,“很高兴你提供机会让我食言而肥。”秦礼言立刻僵直不动,不敢怠慢,急忙坦白,“我到一家电器卖场做宣传,帮忙发传单。”
方铮驰先一愣,而后把全身重量压在秦礼言身上,“好工作!时间长,报酬低,强度大,还要受过路人的嫌弃。”轻咬耳垂,温存婉和之极,低沉的声音却说:“这是主动供应剥削!劳动力堕落!”秦礼言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供应剥削?劳动力堕落?这些资产阶级名词用在我身上你就不觉得小题大做?伸手往旁边推他,“你起来,我闷。”方铮驰也不坚持,下床进卫生间,边走边说:“你有时间去堕落不如跟我一起看球赛。”
“球赛?什么球赛?”“足球。”“不看!”秦礼言竖着眉毛弹起来,“我受不了那个气!光倒腾不进球,黑哨假球,打架斗殴,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我坚决不看!”“看来我选得不错,中国足球最大的功能就是用来惩罚犯错的人。”方铮驰关门前说,“精神摧残。”吃完早饭,方铮驰从冰箱里掏出四五瓶矿泉水,招呼秦礼言,秦礼言憋着闷气,装作没听见,翻出草莓,一边洗一边吃,洗好了也吃光了。“想吃草莓就带点去…”方铮驰一看已经吃完了,另一半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秦礼言抬头,“带去?上哪儿?不是看电视直播?”方铮驰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我认为身临其境才能真正感受到足球的热情。”
秦礼言掀开窗帘看看天气,“这么大太阳,跑到球场上干晒几个小时,那叫热情?那叫热汗横流!”全身细胞啊,真是毫无情趣成分!“我说过这是惩罚。”方铮驰拎着他肩膀出门。
汽车刚开没几分钟,秦礼言手机响了,屏幕上闪烁着——“老白菜梆子”。
话说学生最怕什么?最怕老师找。无论大中小学生就怕听老师说:“某某某,来一下。”光说“来一下”不说为什么来一下,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惴惴不安,满脑袋犯疑惑:我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秦礼言接起来,战战兢兢,“老师!”“小言,现在有空吗?帮忙批试卷,中文系集体考试,人手不足。”秦礼言一阵心乐,“好好好,有空,我马上到。”及时雨啊。转脸对方铮驰说:“你的白教授今天不逛古董店,我要回学校。”方铮驰摸摸他的头发,笑说:“你的老白菜梆子在某种程度上充当了救世主的角色,我说的对吗?”正好碰上红灯,靠过来,抚开他散落额前的碎发,贴上嘴唇,一扫而过,“忙完时提前二十分钟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不用了吧,你两头跑也挺累的,再说,我可以住…”方铮驰立刻打断他,“你要记清楚,我们正在谈恋爱。哪天把你宿舍里的东西全搬过来。”
“再说吧再说吧。天天跑郊区,迟早要了我半条命。”秦礼言到了学校,被分去批大三作文,一早上看了几百篇,有错别字连天的,有字迹模糊的,有文法混乱的,还有文不对题天南地北胡吹的…秦礼言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旁边同学:“这真是中文系学生的试卷?”那人也是一脸悲苦,“我去监考了,前面太难,大部分学生只留了二十几分钟写作文。”秦礼言只好继续埋头活受罪。中午,每人十块钱标准,学校请客吃了顿食堂,下午接着承受心灵伤害。
四点多钟时,苦难终于熬到了头,秦礼言瘫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时半会儿不想起来,心说:这种试卷要是多批几次能留下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晚餐学校又请客,非常人性化地提高了档次——十五块钱。秦礼言吃完饭,领了二十块劳务费。捏着钞票,手心滋滋往外冒热汗,忙了一整天就二十块?我多有奉献精神啊!唉!他说的没错,我果然是廉价劳动力!还不如到大街上堕落一回呢。自己回宿舍拎了几件衣服,也没给方铮驰打电话,直接去了饭店,反正到饭店也能见到他。
先去了趟总经理办公室,秘书说:“方总今晚不加班。”秦礼言立刻给方铮驰打电话,对面笑着问:“忙完了?到校门口等我,我马上来。”“我在饭店。”抬腕看看表,已经五点了,“现在要去弹琴。”方铮驰没说话,秦礼言良心开始不安,似乎觉得对不起他,又拉不下脸来说亲热话,只好憋着嗓子含含糊糊地说:“在家歇歇吧,别两头跑了。”方铮驰过了半晌,轻轻笑了一声。秦礼言坐在钢琴前无精打采,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小虫子钻进心脏没完没了地挠,难受得厉害。
九点一到,急忙飞奔出去,守财奴破天荒主动招了辆出租车,一路开往东郊,等到了小区门口,秦礼言全身上下摸索半天,就二十块劳务费,计价器上的数字却是五十二,秦礼言把钱递过去,司机一脸惊讶,秦礼言干笑:“你等一下,我找人。”方铮驰施施然出来,数字已经跳成五十五了,秦礼言举着二十块钱摸鼻子,方铮驰心情愉快,拍拍他的脑袋笑问:“不当铁公鸡了?”俩人一起回家,秦礼言攀着他肩膀唉声叹气,将一天来的郁闷事儿添油加醋夸大其词地说了一遍,把那些中文系学生的作文描述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方铮驰顺着他的话茬笑问:“这真是大三学生写的?还是中文系的?”装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接着下结论:“应试教育流弊害人无数,长此以往,国将无可用之人才!某心中哀叹啊!”说完自己哈哈大笑,秦礼言憋着笑板着脸扯他的衬衫,“‘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先生高风亮节,实乃我等之楷模…哈哈…时代真是不同了,奸商也开始痛心社会问题了!”“你错了,我不是痛心,而是关心。奸商作为社会问题的制造者,关心就意味着享受成功的喜悦。”秦礼言直截了当地送了他一个大白眼。晚上睡觉,秦礼言率先跳到床上,哈欠连天,似乎困得眼皮都睁不动,方铮驰勾着嘴角,也不戳穿他,只是问:“睡左边好不好?”秦礼言闭着眼,表现得一脸困倦,钻进被子,躺在——中间。终于…终于…出现交颈鸳鸯的明丽画面了,真不容易啊!还是方先生硬把他挪过去的。
秦礼言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方铮驰坐起来,打开夜灯,靠在枕头上,迷茫的眼神凝视着秦礼言的睡颜,微微一笑又轻轻叹气,拿起闹钟贴到眼前看了看,深夜十一点多,无奈地吻吻他的嘴角,“你的恋爱观根本不健全,心都给我了,为什么身体不行?在害怕吗?”过了不知多久,方铮驰幽幽呢喃:“你会心甘情愿的,其实很容易,只要我硬得下心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