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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小说巨献:琥珀泪
2018-03-24 14:13:31 来源:网络 编辑:知雨 作者: 点击: 评论:查看评论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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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我却辗转难眠。我老能想起那个表情总是怪怪的傣族女生戚敏。我总觉得她昨天的失踪跟我有关,她一定是觉得国庆汇演没让她出节目,所以心里不甘,因为她看上去就是个极其要强的女孩子。

我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幽幽的敲门声,节奏轻缓。我惊悚地一边问着"谁呀",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开门。

门打开了,借着马路边昏黄的灯光,我看到了一张冷漠的女孩子的脸,头发披散着,给夜风吹得凌乱飞舞,像极了《射雕英雄传》里面的梅超风。是戚敏。她一声不吭地站在石头阶梯上,穿着一身雪白的单肩裙,斜挎着一只黑色的棉布包,行道树驳斑的影子在她脸上画出一幅明暗结合的诡异图画,就像恐怖电影里的贞子。

我还真给她吓了一跳。看来在洗完澡上床睡觉的当口,是千万不能随便去想一个人的,否则他就会没根没据地出面在你眼前。我这才意识过来,自己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三角内裤,还带点透明,我啊地尖叫了一声,便跑回屋里,扯过床头柜上的衣裤快速往身上一套,也不管有没有穿反,才重新走到门口,怔怔地问:"你……你怎么来了……"在我印象中,我跟班里面女孩子接触不多,很少有女生知道我和焰子哥哥是住在这里的,更何况这乌漆抹黑的,戚敏怎么没声没息就摸到这里来了?

戚敏还是面无表情,她往里面挪了几步,我这才借着从屋里洒出去的灯光看清她的脸,她的眉毛弯得像月芽儿,一双眸子却黯淡无光,黑黑的眼圈,重重的眼袋,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过觉。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像幽灵一样飘了过来。她齐膝的白裙下,露出一双瘦骨嶙峋的腿,光着脚丫站在昏暗的钨丝灯光下面。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她,看她一身狼狈,头发凌乱,又赤着脚,莫不是遭人打劫了?

她细细地打量着房里的每一样东西。她灰暗的眼光扫过那二十一英寸的老式长虹电视,那旧得掉了漆的书桌,书桌上那长长的一排书,那用木板拼凑起来的破床,以及我那张惊惶失措的脸。然后,她仰起头,看着那只周围蛾虫飞舞的钨丝灯,伸出手要去摸它。

"别动!"我失声叫道。

她便歪着头,定定地看着我。我被她盯得很不自然,便东张西望地说:"那个……那个漏电……刚给修好的,不安全,别碰。"然后我便跪在地上,把脑袋探到床底下,把焰子哥哥的那双大码拖鞋找出来,对戚敏说:"你穿上它吧。"她就坐在床上,慢慢地把两脚伸进拖鞋里,并提起脚来细细观看。她的脚显得太小,那拖鞋就像一间大房子,留下了太多剩余空间。

我坐在对面的那只一坐上去就吱嘎作响的木头凳子上,问她:"你找我,有事吗?"她却并没有我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边看着那双极不谐调的拖鞋,一边幽幽地说:"今晚我可以住你这里吗?你愿意接纳一个流浪的人吗?"我觉得她就像一个梦游的人,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梦话。我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说:"不可以。你不是流浪者,我也不是什么收容流浪汉的好心人。你有宿舍,你有集体,你应该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她却一把甩开我的手。她这一用力,一簇头发就甩过来盖住了她半张脸,那双阴暗的眼睛在头发底下发着死气沉沉的光,然后,一缕幽冷的声音从那簇头发底下飘出来:"回什么回,如果你不收留,我就继续漂泊。"我给她吓了个冷颤,我觉得她的行为出奇得可以,这是唱的哪一出啊。白天我有听邹哲轩提过,说她是一个不太合群的人,开学没一个月就搬好几回宿舍了,想必她又是跟室友闹别扭了吧,所以才不愿意回去。于是我替她理了理头发,把手放在她肩头,用轻缓的语气说:"跟姐妹们闹不开心啦?大家五湖四海的聚在一起,这多难得的缘份啊!我送你回去吧,别不开心了啊。"她微微抬起头来,用死灰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谁跟她们闹啊?她们配么?我不就是试一下,看有没人关心我,看看这世上像耶稣一样的好人还有没有么?"然后她一头扎在我的枕头上,淡淡地笑了笑,说:"今晚我就睡这里了。我觉得你还可以,并不算很坏,值得我写在好人册里。"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只好坐在凳子上看了几个小时的电视。实在困了,就把一叠报纸扯开了铺在地上,躺下便睡。水泥地板很硬,我的肩胛骨给磨得隐隐发疼。

第二天醒来,床上已经没人了,被单给叠得整整齐齐的,地板给拖得明晃晃的,我的身上也给人盖了一只薄褥。戚敏走了。
…… 第二十章 母亲 ……

想为你写一首诗可写不出来想为你唱一支歌却唱不出来那就让我唤一声妈妈吧我缩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想焰子哥哥想了整整五天。直到那天他回来了,他打开门,我一看到他就狂热地扑到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膛里面不愿移开。

他把手指插到我头发里面,经经地抚摸着我。我们就这样无言地合好了。

我哭着说:"我和姐姐什么也没有,她告诉我了,是奶奶从小把她当成江家的童养媳来养,可这不是旧时代了,这种荒谬的事情应该让它土崩瓦解。"焰子哥哥笑着揪着我的脸,说:"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个秘密啦。"我比见了鬼还吃惊:"什么?你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爸告诉我的。很早以前就告诉我啦。好了,现在没事了,不要再提了。"为了庆祝我们矛盾的化解,我们特意跑到相馆里面拍了一大叠亲密照,有拥抱的,有相互搀扶的,有热吻的。相馆女老板很是讶异地看着我俩,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我们俩,一单生意就泡汤了,毕竟我们拍了不少。所以,她就只好闷不作声地咔嚓按着快门。

焰子哥哥这次回来,给我讲了老家的情况。他说随三峡工程的进展,长江水位越来越高,大片大片的党参和其他庄稼被水淹没。政府只好给受到损失的村民们下发补助金,干爹也领到了一部分。干爹的腿还是很不方便,怕是一辈子都要拄着拐杖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深秋初冬。重庆的秋天,没有北方那种秋高气爽的感觉,而是雾气重重,天空晦暗。被称为重庆后花园的北碚最大的特点就是法国梧桐多,每条街边的行道树,全是青一色的法国梧桐,一到秋天就落木萧萧,留下空空的树枝。法国梧桐树皮的纹理颇有特色,一块一块的,像极了迷彩服,所以,那一列列整整齐齐的梧桐树,一眼望去就像站岗的哨兵。

一到了期末,班委工作就极其繁忙。尤其是邹哲轩这个班长跟我这个支书,每天都要填写一大堆的考核表,然后一次又一次往院上跑,还得跟班主任交接工作,再加上又要复习准备期末考试,我真的是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常常跟焰子哥哥抱怨,下学期我就告老还乡,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算了。以前想得到这职位,是想威风威风,谁想到这么辛苦啊,我可不是什么学习雷锋的好青年,其实我骨子里可腐烂了。

这天,我伏在书桌上赶写一堆学生综合测评表,小卢老师给我打了个电话,叫我马上过去一趟,商量点要事。

我到了小卢老师的办公室,班长邹哲轩也在。这段时间每天都往这里跑,办公室的地板都快被我们踩出一道沟来了。小卢老师的办公室布置得十分优雅,门后是一盆茂盛的龟背竹,窗台上摆着几盆吊兰,虽然已经过了花期,细长的枝叶却也错落有致,别具风味。

小卢老师穿着一身鹅黄色蝴蝶领西装,头上打着一个标志性的缵儿。她看到我,就急急招我过去:"江韵,快点快点,就等你了。"我跑过去,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愣愣地看着她整理着一叠资料,忧虑地问:"怎么了,卢老师,是不是考核表又出错了?"小卢老师从里面抽出一张来,指着上面的数字说:"你们看,你们看,戚敏的德育分,怎么这么低啊?是怎么搞的?"我拿过来看,每一样都在三十分以下,满分五十,说明她是每一项都没及格。我说:"这个不能怪我们啊,这个分数是由班里的测评小组一起打的分,最后算的平均值,当时他们打的就是这个分数啊。"班长邹哲轩也附和道:"就是嘛,谁叫她自己平时老爱跟别人唱反调。"小卢老师拿资料夹狠狠敲了敲邹哲轩的头,说:"就你喜欢瞎说!改了,赶紧给改了。"我一头雾水,像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要是这个能随便改动的话,那还要测评小组做什么呢?那岂不是他们的工作就白费了?"小卢老师便示意我们坐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那个嘛,当然是做给同学们看的了。要是换了别人,我才懒得管,可是这个戚敏,不能把她惹火了。"我就更吃惊了,不明白小卢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偏袒戚敏,莫非她们是亲戚?

小卢老师看我们一脸不解的样子,便解释道:"我是教心理学的,看人看事最准了。这个戚敏是个心理有疾病的人!我通过这一学期的充分观察和研究,我能肯定她患有自闭症!她老是认为这个世界都负了她,所以对谁都不满,老是和同学们闹矛盾,而且一次又一次换宿舍,听说现在自己还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以前她又闹过失踪,又闹过休学,要是让她觉得我们合起伙来挤兑她,给她打这么低的分数,她一定对我们抱戒备心理,严重的话还会产生自杀倾向呢。"我们给小卢老师的话给震惊了。邹哲轩支支吾吾地问:"不……不会这么严重吧……我看她也就行为离奇点,不会自杀这样严重吧。" "人的性格受后天环境影响很大。如果我们给戚敏造成不良环境的话,就会加重她的病症,就有可能演变成抑郁症呢。所以,我们一定要多多慎重。我学心理学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我想我们是被小卢老师的话给吓到了,惊惶失措地把戚敏的德育考核分改得高高的,以保证不会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公平。

修改之后,我们就要起身离开,小卢老师却把我留下了。她关上门,把我叫过去坐,还亲自给我倒了杯热水,说:"你跟邱焰的关系不错,是吧?"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提起这个,便淡淡嗯了一声:"他是我哥。"小卢老师轻轻舒展娥眉,一张颇具古典美的脸上荡起淡淡的笑意:"我是想跟你说一下关于的补助金的事。补助金下学期下发,但我们得事先做好准备,不能等到时间到了才仓促决定。我是想争取帮助邱焰申请到更多补助金,你也知道,粥少僧多,班里面家境比邱焰窘迫的同学其实并不少,为了不让他们有异议,我们必须做得毫无破绽。"我一脸惊讶地看着她,虽然我也很想帮助焰子哥哥申请到更多的补助金,但同学之间是平等的,我觉得如果从中作梗的话,是有违良心的。于是我说:"卢老师……其实不用这样,邱焰他……他是我表哥,如果他需要帮助,我会帮他的,不用这样在补助金上面再动手脚,该怎么分发就怎么分发吧。"我原以为小卢师会立即否决我的提议,但她却是一脸从容地看我我,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说:"嗯,不错,你可真是个大公无私的好官。要是将来你为官,百姓就有福了。好吧,不改就不改。"我起身,正要离开办公室,后面传来小卢老师的声音:"邱焰真是你表哥?"我回过头,小卢老师眼光犀利,我不敢直视,仿佛那眼光像火一样灼伤我。我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她从旋转椅上站起来,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走到我面前,脸上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真好。那你可希望我成为你嫂子?"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我不是为她话里的内容感到诧异,而是为她如此直接的方式。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她见我不说话,笑道:"怎么,师生恋又不是什么奇闻,男未婚女未嫁嘛,我就是喜欢你哥骨子里那股淡淡的忧郁。"我想我得立即结束这场谈话,因为我不喜欢。心里面像打翻了五味瓶,尝尽了各种滋味。于是我说:"那你就追吧,卢老师加油。"然后,我就故作从容地走出办公室。不知道身后的小卢老师会是什么表情,惊讶?不解?无奈?难过?管她呢,与我无关。

离开办公室,我就匆匆朝彩虹桥宿舍走去。在经过田家炳书院的时候,电话响起,是杜世菊阿姨打来的。电话那边的她口气有些凝重:"小韵!你们能回来看看小华么……"我听杜阿姨声音里带着哽咽,料想情况不妙,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阿姨,您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杜阿姨的声音颤抖得像一阵风:"是小华的病……医生说又加重了,现在小华都不敢再做剧烈活动了,大多时候都得靠轮椅……"我明白杜阿姨现在的心情。她作为一个母亲,想竭尽全力去保护她的儿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天天衰弱下去。我只能竭力安慰她:"阿姨,您不要担心,小华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会找到肾源的!如果实在找不到,不如……"杜阿姨立刻打断我的话:"你帮我劝劝你焰子哥哥吧,实在不行了就告诉他实情,小华现在朝不保夕,也没多少活头了。我想,就算他再恨我,也不会忍心看着他这么纯真善良的亲弟弟带着遗憾离开吧……小华现在每天醒来都要呼唤他的哥哥……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告诉他,他还有个哥哥!"杜阿姨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很难想象她那样一个女强人,承受了多少的伤痛与绝望,即将失去心爱的儿子,那是一种怎样的悲恸啊!

我疾步回到宿舍,焰子哥哥正端坐在电视机前,看电影频道播放的一部影片。那是由阿尔莫多瓦执导的西班牙影片《关于我母亲的一切》,正播放到马努艾拉去替人演出史黛拉一角,并向专演布兰琪的当红演员胡玛·罗乔哭诉如何因为罗乔而痛失儿子的感人片断。

这是一部主题沉重的片子,讲了这个社会上形形色色的女人,讲她们的宽容与伟大,讲她们的艰辛与不易,尤其是为人母亲的呕心沥血。我看到焰子哥哥凝聚着眉头,也不看我一眼,只顾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认认真真听着里面每一句精彩对白。我轻轻地叫了他一声,他缓缓抬起头,一脸忧伤地望着我,喉结一跳一跳的,眼里噙满了晶莹的泪花。他怕在我面前掉下泪来,便别过脸去,假装继续看电视,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回来啦?"我走过去,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他怔怔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不解。还没等他开口,我抢先说:"跟我回去看小华。"他的眼神就更加不解了:"小华?小华怎么了?"我只顾一边抽泣着,一边收拾行李,没有回答焰子哥哥的问题。他见我泪眼蒙眬的样子,显然料想到出了什么事,便也不再说话,跟着我一道收拾东西。

我们赶到第一人民医院的时候,医生正在给小华做肾透析。透过玻璃门,我们看到穿着蓝白条纹病服的小华正虚弱地躺在床上,他还没有醒来,鼻孔里插着氧气管,手上扎着针头,葡萄糖液一滴一滴地输入他的体内。

我看着呼吸孱弱的小华,淡淡地说:"焰子哥哥,如果我告诉你小华是你弟弟,你相信吗?"焰子哥哥回过头来望着我,深邃的眼睛里涂满哀伤的色彩。"在我心中,他就是我的弟弟。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 "他是你亲弟弟。"我说。

焰子哥哥的脸上布了一层迷雾,想必他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就摇摇头,又回过头去看着透析室里的小华。良久,他才说:"你在骗我吧。" "他没有骗你。"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们回过头,是杜世菊。她提着小华最爱吃的草莓蛋挞,神情哀伤地站在我们面前,一脸憔悴,头发枯槁,仿佛比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苍老了十岁。

杜阿姨对一脸疑惑的焰子哥哥说:"病房里那个孩子,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可他就快要死了。没有肾源,连最好的医生也无能为力。"杜阿姨说话的时候,面若死灰,不带任何表情,看来她已经被绝望打击得毫无力气了,眼泪也早已耗竭,眼睛里一片干涩。

焰子哥哥再次回头看着里面的小华,双手紧紧趴在玻璃门上,呼吸沉重得像一只老虎,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一刹那安静得可怕,让人不想面对这种场面,只想找个远远的地方遁形。

咚!突然身体虚弱的杜阿姨昏倒在地上。焰子哥哥惊惶失措地抱起她,嘴里撕心裂肺地喊着"大夫,大夫",整栋医院都能听见。

在我们的照顾之下,杜阿姨醒了过来。护士说她只是太操累了,大概是几天几夜没好好休息了,好好静养一下就可以了。我一口一口地给她喂粥,焰子哥哥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杜阿姨嘶哑地唤了一声:"焰子……"焰子哥哥闻声回头,他走过来,蹲在床前,抓着杜阿姨的手,眨了眨快掉出眼泪的眼睛,牵强地笑了一下,说:"阿姨,我在呢。"杜阿姨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眉心的痣便黑得那样突兀,像一颗敛不住光华的黑珍珠。她紧锁着眉头,嘴唇嗫嚅,近于哀求地说:"焰子……你救救你弟弟好么,你救救他好么……妈妈求你了……"我看到焰子哥哥脸上牵强的笑意便僵住了,像一个木偶人一样,不再有任何表情。我知道是那个词语,像惊雷一样劈得他头脑发堵,但我也知道,他不是日日夜夜都盼望听到这个词语的么?他不是朝朝暮暮都渴望着见到这个人的么?不然,他也就不会一个人躲在屋里看主题那样沉重的讲述伟大母爱的电影,他的神情就不会那样怆痛,他的眼里就不会有闪闪的泪花。

焰子哥哥没有说话,只是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抹了把泪,步履匆匆走出病房。我觉得情形不对,便追了出去,留下病床上满脸哀伤的杜阿姨。

焰子哥哥穿过医院走廊,也不敲门,就闯进小华主诊医生的办公室。我跟了进去,焰子哥哥窜到那位戴着厚厚眼镜的中年男医生办公桌前,急切地说:"医生,医生,我是连华他哥,我是连华他亲哥,你把我的肾拿去救他吧,一定要救活他呀……"正在填写一沓检查报告的秃顶中年男医生不紧不缓地摘下老花镜,抬起头一脸迷惑地看着焰子哥哥,半晌才说:"连华哥哥?这孩子不是没亲姊妹么?直系旁系的亲属都来配过型了,还真是造孽,硬是一个也没配上,好不容易等着个心脏病瘁死的病人愿意捐肾,天意弄人又没了……"焰子哥哥受不了他的喋喋不休,打断他的话:"我就是他亲哥,我就是他亲哥,医生,麻烦你快点给他做配型……"秃顶医生对焰子哥哥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语气依然慢得像唱戏的,半天哼不出一句话来:"年轻人,你别着急。这个换肾,不是说换就换的,也得配型成功才换,你说是不是?就算你配上了,我们也不能立刻就把你的肾给割了,还得经过你家人同意是不是?" "我家人同意!我家人都同意!"焰子哥哥猴急地点着头。

秃顶医生忽然拍案而起,神情凶悍:"同意同意!那他们怎么不早点同意!早些时候干啥去了?等到快不行的时候了才知道拉你这个儿子出来挽救另一个儿子?偏偏在这个时候才钻出你这个哥哥来了?早些时候你躲哪儿去了?你有存心要救你弟弟吗?"焰子哥哥被医生训斥得低垂着头,看不见他任何表情。医生的眼睛里面渗出两滴眼泪来,他用手抹了一把,猛地坐回旋转椅里,抽咽着说:"小华是我从医以来,遇到过的病人里面最懂得配合,最乐观开朗,最纯真善良的,他用一颗健康积极的心感化着医院里的其他病人,他总是把快乐的一面呈现给别人,给别人带去生的希望。都说医生和病人是同一阵线的战友,我真的不忍心失去这位可爱又可敬的战友……知道我们做医生的,最痛苦的是什么吗?那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病人在自己手里慢慢离去,却是这样无能为力……"焰子哥哥早已经泣不成声了。他抱着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涰泣着:"对不起……对不起……"医生定了定神,重新戴上眼镜,说:"刚才我给小华做了血透,肌酐含量很高,并伴有多种并发症,尿液中红白细胞含量居高不下。他的情况非常危险,即使你配型成功,手术成功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的。所以,你要郑重考虑。"焰子哥哥抬起头,坚决地说:"不用考虑,现在就做配型。"小华醒了。他微弱地睁开眼睛,我激动得紧紧拽着他的手,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地看着他。他冲我笑了笑,笑得像一朵漂亮的向日葵,却是那样惨白。霎时间我心如刀绞,垂下头轻轻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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