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点钟的晚风已是寒气袭人了。我摸摸自己裸露的手臂,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走进屋里开始铺床。我实在太累了,想早点休息。我摊开白底碎红花的棉褥子,铺上红蓝绿三色方格的床罩,将大棉被装进藏青色的被套里,将大红牡丹花的枕巾铺在枕头上……我刚闭上眼,床就像火车一样往前疾驶。我感到天旋地转,不由自主地往漆黑的梦里坠落。我突然一阵心跳,想道:“不知与我同居的男孩会是什么样子的?”
初见秦伟
第二天,我一觉睡到九点多钟。我睁开眼时,满屋都跳跃着金一般耀眼的阳光。北方的秋天,天空格外高远,格外纯净,格外湛蓝,阳光格外明亮,朝霞和晚霞都格外绚丽。站在阳台上仰望着明丽的天空,总让人有飞上天空的冲动。我花了一个上午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大体知道了教学楼、图书馆、食堂、操场等主要设施的位置。我还补买了一些日用品,吃过午饭依然回来睡午觉。
我在梦中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靠着床头坐起来时,就看到一对依偎着的男孩和女孩站在门口。那是个典型的北方男孩,一米七几的个头,骨感的长方脸,浓眉毛,单眼皮,鼻子又高又直,像把锋利的剑。铁青的络腮胡子长到脖子下面去。他的肩膀又宽又厚,两块健壮的胸肌在T恤衫里鼓起来。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衬出修长匀称的腿。女孩比他低一个头,头路梳得笔直,两束滑溜的头发鸡尾巴一般翅起,摇晃个不停。她穿着白恤衫,领口上绣有些花叶,下身是紫红色方格的吊带裙子。细腰,胸脯却相当丰满。右腰上一个白皮袋子,长长的袋带挂到左臂上。粉嫩的一张脸上,狡黠的大眼睛溜转个不停,薄薄的嘴唇,嘴角微微翘起,好像老在生气的样子。
“你好!”男孩冲着我笑道。
我将被子拉起来,护在胸前。我那时还没有穿衣服。女孩的手套在男孩的左臂里,往外拉了拉,笑着努努嘴。男孩会意地点点头,朝我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顺手带上了房门。
我身上只有一条三角内裤。我掀翻被子,迅速穿好衣服,叠被子,梳了一下头发,就去开门。“你好,小何!”他冲我伸出了右手。
“你知道我是小何?”我有些奇怪,我并不认识他。
“住房部的花名册上看到的,--你就是何沫书吧?对了,我叫秦伟,这是我的女朋友,杨蛮。”
杨蛮!这个名字让我心里发笑,嘴里却说:“你好!”我伸出手去,谁知杨蛮仍紧扣着秦伟的左臂,脑袋一侧,并没有伸手出来。“这肯定是名副其实的一个刁蛮姑娘!”我心里想道。秦伟带来了一个大箱子的衣服。T恤、衬衣、西服、西裤、牛仔服、休闲服、风衣、领带、皮鞋、球鞋等等,一件一件地往壁柜里挂。我注意到他的衣服非常考究,款式新颖,作工精良,全是牌子货。
“你家是哪儿的?”秦伟一边挂衣服,一边问道。
“广西的。”
“那你准是个少数民族了。”杨蛮大声说道,表现出对我的兴趣来。
“不是,我是汉族的。”
“你们那里有没有少数民族啊?”杨蛮作了一个包头巾的动作,双手摆了一下,意思是跳民族舞蹈。
“没有,我们家附近都是汉族的。”我不喜欢干什么都一惊一咋的姑娘,而且杨蛮身上有一种叫人受不了的霸道和优越感。
“听你的口音倒不像南方人。”秦伟说道。
“也许我在语言上特有天份吧。”我笑着开了个玩笑。
“怪不得你读中文了。将来你当了大作家,把我也带到你的书里去!”秦伟说道。对于别人的夸奖,我向来觉得很不好意思,心里却非常高兴的。
“学中文的人都拿糖作醋,酸不溜秋的。”杨蛮脱口而出。
我想不到杨蛮会这样抢白,脸一下子又烧了起来。秦伟显然注意到了我的窘态,责怪杨蛮道:“瞧你这德性!”
杨蛮的嘴慢慢地嘟了起来,她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秦伟也不理她,看来早习惯了她的脾气。“我是法学系的,我从小就挺喜欢法律。”
杨蛮在秦伟的床上坐下来,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我读中文倒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只是讨厌数字,听说读中文不用学数学。”我说的是实话。填报志愿时,我对着五花八门的专业目录不知所措,但我在高中三年吃尽了数学的苦头,所以就填了中文,那时心里还有一种报复的快感:“看你数学再奈得我何?”
秦伟停下手里的活:“你听谁瞎说的呀?数学和英语都是必修课,什么专业都要学的呀!”
“不会吧?天哪,那我不是亏大啦?”
“走,赶紧找个喜欢的专业转系去。说吧,你喜欢什么专业?今年的新生都允许转系的。”秦伟拉上我就要走。
“算了吧,转系多麻烦。算了吧,学什么都一样。”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要怕麻烦,你只要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专业,全包在我身上。喜欢不喜欢,差得远哪,那可是一辈子的事业,你仔细考虑清楚!”
我觉得这男孩挺有意思。都说北方人热情豪爽,这次我算领会了。秦伟必定是一个热情、乐于助人的人,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亲和力,做事又非常直接,是容易和人相处的那种。我庆幸有一个这样的同室。我们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杨蛮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我心里偷着乐,觉得她活该。这种女孩不给点颜色她看,她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
秦伟挂完衣服,冲着杨蛮说::“喂,你让一让,我可要铺床了!”杨蛮低着头,一动不动。
秦伟弯下腰看杨蛮的脸,好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怎么啦,你?”他把手搭在杨蛮的肩上,杨蛮用力一挣。“谁惹你啦,小蛮蛋?”秦伟温言软语地讨起好来。“我根本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傻蛋,我怎么舍得责怪你呢!”
我向来怕看见别人在我面前卿卿我我的,尤其厌恶一个男孩低三下四地讨好一个女孩。因为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男孩生来就比女孩尊贵些,独立些。现在秦伟诚惶诚恐的样子让我很不舒服。
“我要是说错了话,你就打我一个巴掌吧!”秦伟拉起杨蛮的手,凑过脸去。“来,打我一嘴巴,以后它就不敢乱说了。”
杨蛮挣脱手,鼻孔里很不屑地干哼一声,站起来就往房外走。
“喂,小蛮蛋,你去哪里?”秦伟连忙追了出去。我的心里很是窝火。秦伟太没骨气,杨蛮的小伎俩竟然轻易得逞。我走到阳台,看见秦伟和杨蛮已经走到楼下的路上。杨蛮一个劲地往前奔,秦伟拦着路,她就绕道走;秦伟扳她的肩或拉她的手,她就用力地甩掉。他们的背影终于不见了,我怔了一会神,想这事与自己无关,大可不必为此烦恼。
晚上我出去逛了一圈,十点多才回来。在楼下看到房间是黑的,不由得暗暗失望。回到房中,看到秦伟的床没有铺好,衣柜里的衣服也没有动过,卫生间也不像有人用过的样子。“他会去哪里呢?不会出什么事情吧?”我的心里隐隐不安,“他是新生,论理在这里不会有什么朋友。难道他跟杨蛮去外面开房?”我的心里“格登”一跳。极有可能。他和杨蛮。我想到杨蛮凭着一股刁蛮劲儿和那丰满的胸脯,轻而易举地俘获了秦伟,心里禁不住一阵阵难受。我怏怏地躺下,眼前尽是他们亲热的样子。十一点了。现在他们……我不敢往下想,心里骂自己道:“人家爱谁跟谁,关你屁事!”
睡吧!我开始在心里数羊:一、二、三、四……
第三天上午是学校的开学典礼,下午是系里开会。一直都没有看见秦伟。我的心里暗暗失望。晚上我去图书馆看杂志,一直到十点钟闭馆了才回来。仍然没有看见秦伟。开学典礼时我尽往法学系那边张望,却根本没有秦伟的影子。明天早上就要开始军训了,他怎么还没有来呢?
我感到怅然若失,灯光都好像苍白而落寞。我对着镜子顾影自怜,陶醉于自己忧郁的模样,心里想起一句诗来: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谷中水仙,月里嫦娥,夜夜碧海青天,“寂寞开无主。”
我就要睡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我感到心里狂跳,血往脸上涌,身体燥热起来。秦伟打着招呼,走了进来。他穿了一件花哨的长袖衬衣和一条灰色的西裤,显得十分精神。
“你去哪里了?”我若无其事地问,其实心里跳得要命。
“回家呗。”秦伟开始铺他的床。他没有注意到我的脸色和语言有什么不妥。
“你是天津人?”
“是的,我是天津人。我家在大港那边。大港,听说过吧?”
我的心里释然。起码昨天夜里他没有和杨蛮去开房。我躺在床上,屏心静气地听他铺床,进卫生间洗漱。我听到小便冲击马桶的“哗哗”声,禁不住浮想联翩,爱具迅速硬了起来。他从卫生间里出来,就径直去拨电话。“喂,小蛮蛋呀?干嘛?赔礼道歉呗!我没有骂你呀,那哪叫骂,我疼你都来不及哪。什么?嗨,我当然疼你啦,比我的心肝还疼哪。我开学典礼不参加,就是为了送你,知道吗?可你一路上都不理我,我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对,我们明天就开始军训。封闭的,连续一个月。对,要一个月不能见面了。你忍耐一下。我每天十点半给你电话。对,都说好了,以后周末或者你回来,或者我上去。好,你要保重啊,有什么事情就告诉我。好,好的。挂了。”他挂了电话,静坐了一会,叹口气。接着悉悉地脱衣服。我听到他裤子的拉链“丝”的一声响,心又跳了起来。
“关灯吗?”
“唔……”我假装睡意朦胧的样子。我怕他知道我一直在偷听他。
“你还睡得挺快!”他笑道,关了灯睡下。我就睁开眼来。窗帘没拉。外面的灯光照进来,相当明亮。一会就听到他的鼻息声,似乎已经睡着。我悄悄起抬起头,看见他安详的睡燥热的夏夜
一个月的封闭军训开始了。我们每天六点钟起床,六点二十分在操场集合,跑四十分钟步,七点吃早餐,七点二十分正式开始训练。翻来复去地训练队形队列、齐步正步走等。十二点钟吃午饭,下午两点半继续训练到六点。操场上尘土飞扬,“一、二、三、四”的喊声震天动地。中午的阳光非常强烈刺眼,暗暗涌动的热浪让人喘不过气来。铺着煤碴的操场滚烫滚烫的,加上超负荷的体能训练,一天下来,我的衣服已经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湿得通透彻底。晚上吃饭洗澡后,我觉得身体都散了架了,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酸胀地难受。我就躺到床上,一动都懒得动。
秦伟也说累,不过还不至于受不了。他将之归功于经常打网球的缘故。他晚上出去了一整晚,十一点多才回来。我没有问他去干了什么,总之十点半的电话不用在宿舍里打了,这让我感觉好受一些。
早上醒来时,我全身都痛。肩部、胳肢、胸部、手臂、肚子、臀部、腿部的肌肉又酸又胀,起床、弯腰、走路、刷牙、洗脸都非常不便,甚至打个咳嗽,肚子都酸痛半天。下楼时我要扶着楼梯扶手,每走一步都酸痛得几乎要蹲下去。我不知这一天是怎样熬过来的,总之到了晚上,大小腿、胳肢、手臂、胸部等等关键部位,轻轻按压都痛得不行。我不停地唉声叹气,时而大呼小叫,秦伟看着我愁眉苦脸的样子,笑个不停。
晚上秦伟仍然出去。我躺了一会,听到周围悄无声息的,不由得感到百无聊赖。睡得多了,头晕乎乎的,我就去图书馆看杂志。看完杂志回来的时候,秦伟正在看一本书,我们聊了几句,我就脱衣上床,嘴里嚷道:“妈的,搞什么鬼军训,老子疼得都上不了床了。哎呀,我的脚!”我伸手去揉我的小腿,“妈的,疼死我了。秦伟,你找把刀来帮我割掉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