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减小字体
增大字体
【贰零零陆·生日】
听说凤这几年都跟明在一起。他们在酒吧认识。那时他白天窝在房里睡觉、看碟、打电玩，晚上在酒吧上班。昼伏夜出的生活使他更加苍白了皮肤，看上去有一种病态的美。记得明头一次带他来我这里，我还未及开口说话，他便伸手过来握了一下我的手——“嗨”，他说。
那只手冰凉。
我们并排坐在沙发，中间隔着明，我偷偷伸头将视线绕过去看凤，他像尊蜡像般倚在沙发上，苍白的皮肤、傲慢的姿态、另类的服饰，从头到脚——这真的是他吗？……
“我知道这些年你不断更换城市的原因。”有一天，铭搁下手中的论文，说：“过去的事你不愿多说我也不会问。”
我不知道铭究竟了解多少，但我确实有所不安，因为我的隐瞒，我不断更换城市，是为了寻找一个人，我从未停止寻找的脚步，从西南到华东，到沿海，最后辗转广州，我想这一次我真的找到他了。
我久久沉默，听见铭说：“你这样生活快乐吗？全世界不是只你有悲伤和痛苦，日子还得照旧过下去……”
我二十五岁生日那天，铭花了大价钱请我去花园酒店的法式西餐庆祝，那是他出国前最后一次和我谈心。
优雅的餐厅里，烂漫的音乐缓缓流淌，看着对面坐着的即将赴澳留学的铭，那一刻，我突然领会到一种真正的人世和生活，从心底升起一股久违的抱歉──对铭的抱歉——一餐饭有很多种吃法，一个人也有很多种爱法，自我来到广州，他一直安慰和鼓励我，用心到如此地步，而我，何曾有丝毫回报与付出？扪心自问，我决定开诚布公，说：“我已经找到他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幻想着再次见到我苦苦寻找的那个人那一刻的情景，我想我一定会开心激动得落泪，或兴奋狂喜，想要将他紧紧拥抱此生永远不再放手了。然而，为什么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却如此平静？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连自己都变得陌生了。
“我知道。无论如何——以后要学会爱自己。”
没变的只有铭，永远这么关心我。
深夜回到住所，房间门把上斜插着一束花。铭为我解下系在门把上的白缎带，轻轻抽出那把花。是淡紫色的扶桑，一共二十五朵，半开，带着水珠。花束里夹着一张卡片：“生日快乐。”没有称谓，没有署名。
我默默拿着那束花，良久不能动弹，泪水决堤而下。
【壹玖玖柒·野炊】
寒假最后一天，我们去十里外远的小黑河。那是我第一次去那个地方，头晚特地准备了米、盐、火柴等去野炊。那天我们走过河西寨子，越过吊桥，行往山林深处。途中一片葱茏的绿色竹林上，数千只白鹭自由自在地筑巢觅食、栖息飞舞，远远望去，随风飘曳的竹梢上，宛若碧海蓝天下的点点白帆。转了一个弯，来到深山险壑，那儿有一条大山涧，河水清冽无比，掬一捧水喝，甘甜清冽。
小黑河流入南定河后汇入萨尔温江，再进莫塔马湾，河水湍急，人要在水中站稳都很困难，有些地方一如幽深寒潭，谁也不敢去探险。在水流湍急处常有尖如狼牙的小礁石。两岸各栓一只竹筏，那种用若干根大龙竹并排穿连捆扎而成的筏子，没有撑船人，我们自己摆渡过河。
“站稳了!开船罗!”风手执一支长竹竿，吆喝着撑起筏子缓缓行进。此时的他，好像早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显得异常兴奋。
筏子靠岸时左右摇晃，正看着河水出神的我一不小心踏空踩进水里，水花溅得全身都湿了。他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嘴都合不拢。
“我倒霉你很高兴？”其实我并不是真的介意。他笑得弯着腰，听见我这么说，立刻收起笑声。
“我成落汤鸡了!”我用手拧着裤子上的水。
“脱下来晒着吧!”他对我说。
我摇头：“不要紧，把水拧干，太阳一晒就好了!”
他有点疑惑，说：“唉，早知道咱们游过来好了!”说完，他到周围拾来干柴，燃起了一堆火，道：“晒要晒到什么时候？过来!”
我将裤脚的水拧干，小心翼翼地在火堆旁烤起来。这时，只听“扑通”一声，回头看，一个健美的身影一闪，划出一道美丽的孤线，纵身一跃就跳入了河里。
“哟嗬!好舒服!”他一个猛子扎下去，然后探出头来对我招着手，大声地喊道：“下来啊!”
我摇头。
不一会儿，紧巴在腿上的湿裤管就被火烘干了。我环顾四周，除了欢快的小黑河里的风，周围寂静无人。他再上来时手里多了一条巴掌大的鱼。我露出佩服的笑容。
“今天鱼好少，好不容易才捉了一条!”他有些失望，跑去竹林中砍来一根竹子，削破成截，拿到河边洗了洗，将带来的米倒进竹筒里，灌了水，用竹叶把竹筒口塞紧，斜放在火上，慢慢地转动竹筒。然后把那条刚捉来的鱼去鳞挖鳃洗净，往鱼肚子里塞了些野芫荽，抹上盐，用片成十字形的小竹篾把鱼夹住，再拿香茅草缠住鱼肚并紧紧捆拢，放到火上烤了起来。等竹筒外皮烧焦快破时，火上的鱼皮也泛起一层金黄色，飘散四溢的香味馋得我口水直流。
那一天，在风的带领下，我吃到了白里透碧绿、带着竹清香的竹筒饭，和又脆又香的香茅草烤鱼。
美味之后，他又从林中摘来一把橄榄，递给我。我拾起一粒放在嘴里，天啊，又苦又涩，立刻皱眉挤眼露出一副难受的表情。
“哈哈!笨啊!”他笑着说，“像这样吃!”说着，他拿起一粒橄榄，用嘴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在河边捧起一抔清凉的河水送进嘴里，“啊!好甜哪!”他作出一副享受的表情来。
我学着他的样子做，果然，当清凉的河水进入口中，橄榄就像起了化学反应一样，立即绽放出沁人心脾的丝丝甘甜……
当西边的落日剩下最后一抹红色，数千只白鹭由远而近，纷纷飞回竹林，宛若纷纷扬扬飘落的梨花，此刻全都被染成淡淡的红色。
那天，来自深林山野的风，永远留在了记忆的深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