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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只有两种悲剧,一种是得不到想要的,另一种是得到不想要的。”
王尔德的这句名言,大概很好的概括了当下已婚同志们的处境。生为同性恋者,处在一个异性恋支配的世界,自有其不幸的一面,但我们这一代人,既没有生活在黑暗的中世纪欧洲,也没有挣扎于水深火热的阿拉伯。其实,大多数人今天之所以仍选择躲在柜子里,并不是他们周围真的有什么惊涛骇浪,而是恐惧和怯弱使然。我时常惊讶于他们能如此轻易地放弃自己的权力,似乎别人的幸福与自由从来不是争取而来的,他们是如此惬意地给自己盖棺论定,好像世界上还有第二个可以选择的人生一样。在我看来,如果同志要想获得真正的自由与幸福,其前提必然是从出柜获得解放。有些人又甘愿处在一种不明不白的状态,他们似乎认为人生总可以经得起漫长的等待,其实大量而普遍的中间状态不过就是临时的,但出柜始终不是多多少少的问题,而是非此即彼的问题,换句话说,——不是出柜与否的问题,而是如何、怎样去做的问题。
有很多人可能是爱情或性方面的高手,但每个人其实都不可能是出柜方面的老手,因为在这方面我们都不可能有很多次的经验,即便是有人侥幸成功,也总有大量的幸运因素在里面。但尽管如此,我们在生活中、圈中的活动中,总会碰见许多生动的实例,还是有很多他人的经验可以借鉴的。——在这种情况之下,首先要找的不是共同点,其实同志与同志之间是有着如此巨大的差异,你的故事可能并不适合于别人,别人的例子也可能与你的处境相反,以至于我们可以用天壤之别来加以形容,——我曾参加过几近于相亲的圈内交友聚会活动,当我们坐在同一屋檐下喝茶的时候,我发现除了性取向和一个共同的目标,我们几乎毫无共同之处。和异性恋的男男女女一样,我们当中充满着各色的、不同阶层、不同生活方式、不同价值观、不同趣味的人。在充分吸取前车之鉴的同时,经常是首先必须要着眼于那些大相径庭的东西,因为只有充分尊重这种差异本身,才能看清事实真相。
在意识到你与他人的差异之后,很快就只剩下一些值得挖掘的共同点了。无论是什么样的背景条件下,无论是采用什么方式,无论最终目的是何种程度,我要说大部分成功的出柜总是有预谋的,你必须要冷静地制订一个周密的出柜计划,这是人生中最关键的一个环节,所以不厌其烦地像一个伟大军事家孙子一样的战略思考是必不可少的,或许你真的应该买一本《孙子兵法》放在枕边,这样你才能把一切可能出现的最坏和最好的状况都计算在内,在当时,不是你真正朋友的人一定会不假思索地鼓励你勇敢去做,快刀斩乱麻,其实这是一种极其冒进、危险的想法。如果你想要风平浪静地走过这一关,而不是上演一出惊天地、泣鬼神的《雷雨》,那么就不要一时冲动而仅凭匹夫之勇而脱口而出。除了刚才提到的风险评估,一个好的出柜计划还应该考虑到你在经济和生活上是否独立?物质条件对于生活方式的约束是显而易见的。有太多新一代的年轻人首先忽视这个问题,应当去补看一下白先勇笔下凄惨的《孽子》,不要觉得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被家庭所抛弃是不可能发生的。
除了对自身有所认识,更重要的是对你所要出柜的对象也要深入理解。关于你要向谁出柜,我想大部分人不会选择背着写上“我是同性恋”牌子满街跑这种极端的方式,我依然在此郑重提醒你们:“珍爱生命,拒绝傻X”。中国人有着非常特殊的传统,最大多数人的亮相针对的肯定是自己的家庭,但是对于不同家庭成员的选择也是不同的。譬如,单亲家庭的子女会感到更加轻松,特别是随母亲的一方,我自己的状况就是如此,如果家里本身还有兄弟姐妹,又恰巧不是长子,那么由于生育义务的减轻,压力相应也会接近于零水平。但往往情况正好相反,你必须选择先告诉父亲或母亲?或是先和你的兄弟姐妹们打好招呼?其实也并没有证据表明,先向父亲或母亲当中的任何一方告知就一定会使事情更好解决,而有些时候兄弟姐妹也经常成为第一个积极揭批你的家庭成员。——只能说差异是存在的,无法漠视,又因人而异,有些是压力点,有些是爆破点:有些家庭本身拥有宗教背景就很可怕,特别是异端邪教,受过良好教育、海外归来的家庭成员或许更容易理解并支持你。我个人观察到的普遍状况是,先做通母亲的工作能取得极大的优势,如果家庭的顶梁柱是成年的长兄,那么获得他的支持则更加重要一些。再有一种情况比较特殊,那就是你已经有相处数年的同志爱人,可以先把他以非同寻常的身份介绍给你的家庭,长期来往,等到有一天大家都感到生米煮成熟饭,再揭开整个谜底。
当你开口说出的那一刻,无疑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因为你已经真正朝幸福与自由迈出了第一步。但很多人第一步就迈错了,他们走得过于沉重,走的过于困难,好像显得很心虚,好像他们是在做贼一样,关键时刻的临场发挥的失败经常能导致意外的败局:如果你自己都很难自信满满地说出“我是同性恋”五个字,而要你的家人接受这种可疑的事实,就显得理由似乎不够充分——能够说服人的多半被称为演说家,但善好的演说家首先让人感到了他的自信和朝气、精力的充沛,哪怕他首先得做个表演者,你怎能说服别人相信连你自己都不大相信、支支吾吾、虚虚实实、半信半疑的“事实”呢?出柜的关键在于“告知”这一环节,善好的说服者之所以打动人心并不仅仅在于其所说的内容,更重要的是他展现出了什么样的精神,能打动他们的经常也不是你说了什么,而是你怎么说的。——反之,当你自信十足、心平气和地、自然而然地谈到你的性取向,还有什么比你的平静与泰然自若更具有说服力的呢?当你将这一事实告知你的父母兄弟的时候,其刺激程度自然不亚于传达死讯,但以一种激进实则狂躁,还是以一种平静而又自然的方式来说出,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把握。如果你自己首先都觉得这是个问题,还有谁不会大惊小怪?如果你自己都觉得这首先不是个“问题”,那么还有谁会觉得这是个过不去的坎呢?哪怕这种镇定仅仅是出于假装,必要的假装,而心虚是有害的——这正像我们去超级市场购物,如果左顾右盼是否有人把我们当贼,那么兴许就真的引起了那些防损员的兴趣。
有些人的出柜并不是“主动”的,而是属于“被动”的类型,也就是被迫发现、意外、不小心曝光了身份,《孽子》当中的主人公李青就是因为在学校和教导员发生关系,事情败露后离家走上充满荆棘而坎坷的自由之路的,对于这种状况,其实无论是主动告知还是被发现了,我都一贯主张你们要镇定自若,——因为无论在何种情况之下,恐惧确实显得无济于事,慌张只会使事情更加糟糕而不是更加趋于良好,任何时候怯弱而不是冷静所带来的只有损害和追悔莫及,它只会有害,不会有任何益处。但我们当中,还存在有这样一种特殊而腼腆的状况,这种状况似乎还并不再是少数,即既非主动告知,也不是被意外发现,这种亮相方法介于被动和主动之间,——因为中国人本身就是比较含蓄的,虽然我们无疑都深爱着父母,但很多人到死都没有亲口说出过“我爱你”,所以告知这一环节使人感到难上加难。而以回避的方式去面对这件事情,未尝不是一件上好的选择。鉴于国情,开口经常不能达到最好的说服之效,与其失败于争执,不如什么都不要说,而以无声胜有声的方式去告知,具体的操作可以在日常生活中进行。
譬如你可以选择异性化,——即男生的女性化,也就是我们所说的CC,或女生的男性化,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很T,如果你能自然而然地做到这一点固然很好,如果你不能,那么就伪装一次娘娘腔,将错就错地顺水推舟以达成目的。可供选择的方式当然有很多种,具体又取决于你的家庭环境及你与父母的默契,譬如我第一次暗示性的告白,就是买了一本出格的全裸男体杂志和李银河的《同性恋亚文化》津津有味的阅读,假装喜欢张国荣和《霸王别姬》,(到后来我真的很喜欢他和这部电影),对于有关同性恋的零星消息表现出出乎意料的敏感:对于海外国家实现同性婚姻合法化的难以言表的喜悦之情,对于保守派及宗教势力反动言论的蔑视。尽管这种方式会让你感到暂时的尴尬,但总比你当面去讲,父亲摩拳擦掌、母亲要死要活、兄弟姐妹横加指责的好,这种方式的特色就在于其暗示性,刻意引起怀疑和诱导性。经过两到三次如此的被动展示之后,关心子女的父母或许自己就会开始着手了解同性恋问题,这比你生搬硬套的告诉他们要有效得多。而把这种注解放在告白之前,要比放在告白之后显得有效得多,因为在此之后由于偏见使然,他们看到的就尽是狡辩了。
大凡要在告白环节之后,与父母沟通、交流——这一环节是最为危险,也是最难以揣摩的。在这时候,无论你是据理力争、竭力辩解、说教灌输都是徒劳无功,甚至经常是反作用的。一方面是由于先前所说的,在此之后的一段时间,由于偏见使然,他们看到的尽是狡辩。而另一方面,这时候你出柜的对象多半正处在一种激动或垂头丧气的非理性状态下,使他们回复理性思考有时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善好的对策就是沉默,保持沉默,再沉默,尽最大可能把事态平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竭力避免一切正面或间接的、可能的冲突。当下你的一切举动都会被视为是对非理性情绪的一种强烈刺激信号,这时候最坏的做法往往是据理力争,火上浇油的再次刺激,这时候的争辩经常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即便是争赢了,也会面临失去一切的风险。换句话说,在这时候,你对于他们也应当给予足够的耐心,不要指望一下子让他们全弄明白,而要给予他们一个认识、接受的过程,就像我们小时候呀呀学语,他们也充满爱心、不厌其烦地向我们解释着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那样,这时候如果你的父母并没有很强烈的反对你,那你就应该感到谢天谢地。因为这经常是我们预期所能达到的最好效果了,不应当天真地指望父母支持你搞同性恋,至少短期之内这是不现实的想法,但只要他们不强烈的反对,我们就应该感到十分的满足。
当然,遇到强烈反对的状况还是普遍存在的,这时候我们也应提倡以退为进的策略,有些父母或许抱有一丝希望想让你“改”掉这个坏毛病,对你只是苦口婆心、长篇大论了一番,这时候或许更好的策略是把他们心里上的负担接过来,即使不愿承认,也假装一种默认的态度,以给他们、也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有的父母或许会明确要求你必须结婚,最好的状况是你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既不答应,也不把他们逼上彻底的极端。而这时候假使出现最坏的情况,你也只能暂时指望时间来抚平这一切,这也是这时候唯一的上上策了。在此之后,你的生活和言行应当尽可能保持得和往常一样,至少不应当逊于这个水平,最好的情况是让人感到你更加积极、更加进去——譬如努力学习和工作,人们往往更容易被眼前的事情所迷惑。假使在出柜之后,你自己先像一堆肉泥一样的瘫倒在地,等待最后的审判,你的家人毫无疑问地把这种消极因素归咎到你的性取向,而不是他们给你的这种压力。而假使你很平静,出奇的自然,一切生活、学习、工作都如往常,甚至更加积极进去,那么不久之后他们就会淡忘这件事情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冲击,至少要比预先想像的小得多,他们会觉得这也不是那么不可以接受的。——其原理和出柜之前所要保持的自信态度的远离是一样的。
仍然有一些状况是你必须考虑到的,并且清醒地认识到草率处理可能带来的终身恶果。当你逐渐公开你自己的时候,不应该指望你的父母对于同性恋的理解能一步到位,——试想一下我们是花了多少时间才彻底认识、认同、到最终理解我们自己,你至少应该做好准备给他们加倍多的时间,不然就显得不近人情、太过于不人道。你的父母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疑问,而这时候做出合情合理的解答,或者给他们一个寻找答案的建议就会是明智之举。——这些又取决于你之前所做的功课,你自己是否当真全面了解同性恋现象及其群体的历史、现状、未来?性倾向性倾向及相关法律地位、国情、历史、非病理化进程等情况都是如何?你并不需要提前成为同性恋方面的专家,但至少应该具备有一些常识,自己首先能够梳理出一个正确的观念,而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看这些书和材料,没时间、忙碌相较於你的一生的幸福哪个更为重要是不言而喻,当今发达的网络科技是很好的资源获取地,使你并不需要到图书馆埋头苦干。当你对自己及性倾向越是了解,你就越是有自信,整个出柜的成功的几率也就更大,风险就被降低到最小。
假使你身边有愿意出面、可信赖的同志朋友帮助讲解,他人说出的话可能比你自己讲出的更有说服力,你务必不使你的父母感到你是孤独的,甚至误以为你是世界上唯一的同性恋,若你所在的城市有愿意帮忙的活跃着的同志团体,或是像爱白、爱知行这样的致力于研究的机构能够帮上忙,那更是谢天谢地。这些机构都或多或少地编写了有关于出柜的材料,如果能结合你搜索到的网上资料的汇编,打印成册,条件允许的话能有书籍更好。但立场太鲜明,显然带有辩解色彩的材料往往不容易让人接受,有点像沃尔玛的打折广告,并且站在他们的角度看来,同志社团及一些所谓机构本身就显得很可疑。因而比较合适的一些读物最好是异性恋角度写的,最好是带有社科学术性质,中立性强又不失原则的,譬如李银河的《同性恋亚文化》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其中的案例和观点都显得陈旧,但其写作手法却容易被异性恋所接收,也足够客观。
当然,传统势力及其邪恶依然是根深蒂固的,仍然有很多父母带着他们的子女到庸医那里寻求“治疗”,假使你虽然掌握了大量非病理化运动的材料和足以证明你是正常人的一切证据,庸医们的一句话就可能使你劳命伤财,为此就不应当一味的回避和妥协,这种妥协只能带来痛苦和更多的痛苦。我们从一开始就应当对非病理化运动及治疗同性恋的医生有所准备,不要一味抵抗,也不要彻底屈服,我知道很多人在空泛的原则和承诺上让步,看似丢掉了一些自由,实际上的自由和利益却被一一争取,这里面就涉及到大量的战术和战略思考的问题。在这种僵持和博弈当中,让他们切实地感受到你的真实体会还是最重要的,没有父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子女受苦。当你动情的哀求他们放弃对你的改造,告诉他们让你爱异性就像让他们爱同性一样的痛苦,有多少父母还会一直坚持己见?只有极少数父母只在乎抽象的、空洞的爱,却对于有血有肉的人的感受无动于衷。
其实有许多父母之所以强烈反对子女是同志,并不像人们所想的那样都是出于盲目的恐同、害怕丢脸、或者传宗接代的自私。有些父母事实上从一开始就抱有经济决定论的观点,他们害怕子女走向社会之后由此所要遭受和面对的歧视与压迫,亲戚朋友的众叛亲离,就业和生存的压力。更有些父母则担心子女年老后会无人赡养,落到个断子绝孙、凄惨落魄的境地。——不难想像这种担忧并不是多余的。但你大可让他们好好安心,首先要让他们知道你并不是孤立无援的,中国有三千多万同性恋者,全球有数亿人和你一样,并且你已经长大懂得作出选择和自我保护,甚至可以让他们知道这并不是你所能选择的结果,你也并不是突然在一夜之间成为同志,而是以这种状况鲜为人知、安全地生活了好几年。况且,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不结婚、不生儿育女也并不是同性恋者和和尚、尼姑们的专利,越来越多的异性恋家庭选择“丁克”。以子女防老更是农耕时代的过时观点,在今天这个错综复杂、瞬息万变的信息世界,就连庞大的社会保障体系都并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安全,而由同性组成的家庭,由于摆脱了生殖奴役,其财务状况和购买力要远远强于传统家庭模式,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你和你的爱人大可以把多余的财富投入到不动产、共同基金或者别的什么有价证券当中,所能获得的回报往往要高于尽所谓的社会义务。兴许有一天,同性之间的爱情也可以坦然地公之于众,我们也可以组成家庭,通过领养孤儿的方式为这个人口过剩的社会承担义务,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血统论和种族观念依然具有潜在的影响力,却不妨碍我们想起数千年前“有教无类”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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