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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岳刚斜靠着枕头,正饶有兴趣地看体育台NBA转播,是火箭队的比赛。
见我进来,他拿起杯子,拖着腔调说:“不是不让我动吗?来,给朕——倒水!”
我微微笑了笑,走到饮水机前,兑好凉热,用嘴唇试了试。
岳刚看球很投入,不光眼睛不闲,眉毛、肌肉、身体、姿势,没有一处不随着比赛的进程扭动、变化,看得我直想乐。
他没转脸地接过杯子,眼睛一直盯着屏幕。“好死不死的,让这个孙正平解说,扫兴!”
每当暂停进入到直播室,他就横加指责那个主持人“啥也不懂,啥也想凑一份子。真搞不懂央视!”
“对了”,他拍了拍大腿,“你听说过那个故事吧,关于他的。有一次,老孙解说足球。‘9号队员接球,他的名字叫夏普,对,夏普将球转给了10号,10号队员,我们看也叫夏普。这里有个情况得和观众说明一下,国外一般把姓氏印在球衣背后。他们都姓夏普。只见10号夏普又把球传给11号,11号11号,咦,11号也叫夏普哦,也许他们是兄弟,这种情况在球队很常见,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11号夏普带球下底传中,中间包抄的12号12号12号,’沉默了半天,这家伙终于弄明白了,‘观众朋友们,因为资料出现了问题,需要纠正一下,夏普是比赛赞助商’”
我已笑得前仰后合。
不过说实话,对于孙正平的解说,我也是从来不屑。总结起来,他有三点最不可饶恕的地方:一是假大空,不管什么赛事,总能和爱国啊、精神啊、天啊地啊的联系起来;二是万金油,都什么时代了!各个比赛的观众多专业,他还总不进步;三是抢风头,只要是重要的、全国关注的,他必到,04年奥运会女排决赛就是一例。那时深受排球迷欢迎的洪钢生生被挤到直播室外,逼着大伙恶心了半夜。
我附和地说:“就是就是,应该让于嘉来评。”
岳刚象发现新大陆似的转头瞅了我半天,“哎——呀!没想到你还挺懂嘛!连于嘉都知道。”
我切了一口,给他扳起指头来。从篮球、排球、足球、乒乓球、羽毛球、网球、台球、田径、赛车甚至很偏的飞镖,我一一历数着中央台的主持人,说得岳刚不住地咽唾沫。
“行啊,你。”他推了我一把,“没想到没想到,我还以为你从来只读圣贤书呢。”一句话把我夸得有些飘飘然。
一上午时间在美国电视人制作的精彩镜头和岳刚喋喋不休的对中国电视同行的嘲讽中,很快就过去了,岳刚很能喝水,最后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从“给朕倒水”变成了“求你再给倒杯水吧”。
中午吃饭时,我本想去食堂端回来,以免他走路又脚上用力。岳刚想了想,摆手说太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人瘫痪了呢。于是准备下地。
我很自然地替他从床下拎出拖鞋,手扶着他的脚往上套。
手中抓着的岳刚的腿明显僵了一下,然后,一只温暖的手就扶在我背上,指尖轻轻点动,又来回抚摸着。
我蹲在地上没抬头,也没动。接着给他穿另一只。
屋里静极了,能听到岳刚沉稳而轻微的呼吸声。
手掌从背上传递过来的是他悠悠的心动,于我仿佛看到一座冰山渐渐裂开,汩汩春水从远处淙淙流淌出来。
“我背你去吧。”站起身,我顺手拉住从背后滑落的岳刚的手,背对着他突然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讲,只是当时就这样想了,就这说了。
这是我第一次牵他的手吧,第一次将他握在自己的掌心吧。以往坚硬有力的感觉此刻居然变得非常柔和,就象牵住了一个孩子的手过马路,依偎着、贴近着、不想放开。
终于,岳刚还是轻轻地抽回去,在我的腿上拍了一巴掌,“还是等以后我背你吧。”声调中没有平日的笑意,好像很认真又好像很随意。
路上碰见外单位的同事,看见岳刚一瘸一拐的样子,都纷纷打招呼。岳刚努力作出轻松的表情回应,只在扭过脸的瞬间,跟我咧咧嘴。我知道,伤的脚只要着地用力,还是很疼。
和岳刚坐好,问他想吃点什么,他就一个字:肉。我鄙视地看着他,他反问:“怎么,吃肉很丢人吗?”
“没有,没有”,我边往餐柜那边走边说:“就是不觉得你咬的是一种动物的尸体么?”
他把眉眼挤到一起,冲我作呕吐状。
岳刚的饭量很大,看我一趟一趟穿梭于座位和餐柜之间,又是盛菜又是端汤来回忙乎的样子,等我坐下来,他碰了碰胳膊,凑到耳边小声说:“下次你摔坏了腿,我也这么样子,好不好?”
我呸了一口,心里却热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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