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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大哥让我和飞飞先睡一下,我没有丝毫睡意,飞飞看来已经有点熬不住了,两眼有些红,呵欠连天的样子,我看着有些心痛,就对他说:"飞飞,你先去睡,我现在睡不着,明天我叫你就行了。"他没有答应,陪着我守在妈妈的灵堂前,我痴痴地望着妈妈那风彩照人的画象,我相信妈妈即将进入天堂的灵魂一定还在家里,她一直最放心不下的儿子就在她的灵前,她临终都没有看到这个儿子最后一眼,我要让她的灵魂把我看个够。想象她临终拉着大哥叫"小峰"的情景,我的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大哥陪着他的几个朋友在门口搭起来的大棚里坐着聊天,姐夫领着小敏先回家了,大嫂和二姐在厨房里张罗着夜宵,父亲被大哥安排在附近的宾馆里休息去了,我的几个朋友和表哥、表弟他们或在套间里打牌,或在大棚里聊天,真正陪着我坐在妈妈灵前的,还只有这个飞飞。谢谢飞飞,谢谢你陪我渡过和妈妈的灵魂在家里的最后一夜,其实我们之间也用不着谢这个词,但是请允许我在心里感谢你。明天妈妈的肉体就要灰飞烟灭了,妈妈的灵魂明天就再也不会在家了,想到这里,我一任自己的泪水在悲伤的脸上肆意流淌,我的这个形象当然瞒不住飞飞,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背,对我说:"你不要太自责了,妈妈会原谅你的。"只有飞飞能明白我此时的心境,我的确正在深深的自责之中,我在拷问我的灵魂,我对妈妈怎么样?妈妈多次让大哥和二姐多多关心我、照顾我。在她的心目中,我没有正式工作,就象没有生活保障似的,我还没有结婚,就象落泊江湖似的,她那么关心着我,可我连在她生前多陪她一下的愿望都没有让她实现。妈妈和我最后一次相聚,竟是这个狠心的儿子,舒服地躺在床上看电视,而她却去外面为这个儿子买琦园鸭的那一刻;竟是这个狠心的儿子漫不经心地大口吃着琦园鸭,而她却只舍得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吃的那一刻;竟是这个狠心的儿子为了找她拿钱来发展自己所谓的事业,假惺惺地在这个阔别的家中勉强呆下去的那一刻。她最后的唠叨竟然被这个狠心的儿子用不耐烦的表情给顶了回去,那倚在门框的最后一瞥竟是她在这个世上看到这个最放心不下的儿子的最后一眼。她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能明白儿子为什么和女孩无缘,愿她的灵魂能明白这个与众不同的儿子,这个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儿子吧。
在飞飞无言的安慰下,我泪水稍霁,妈妈灵前的香快燃烬,我又点上三根,恭恭敬敬地在灵前磕过头,插在香炉里。大嫂和二姐张罗着让守灵的人吃消夜时,已是凌晨1点多了,我让飞飞去吃,吃完后去休息一下,他还是没有答应,他从二姐手里拿过两碗肉丝面,递给我一碗,"快吃,今天的事情不少,你在外面办事那么老练,怎么在家里就象个小孩一样,还不如我,我晓得你现在心里痛,但是事情还是要照事情办,你不能总这个样子吧。"他这种劝人的方法,我还是第一次领教,我终于接过那碗面,吃了起来,这是我这一天来第一次正正规规吃东西,昨天早上我只挑了几根面在嘴里,喝了一碗清酒,就什么也不想吃了,看到我开口吃东西,他的眉头终于舒开了。
大约凌晨四点钟的时候,大哥让我们出发,到独山去排队,我和他上了车,他路上一反常态地和我喋喋不休说着话,我知道他是怕我精神恍惚,其实也用不着他担心,我的悲伤刺痛着我的神经,我一丝睡意也没有,不会象他担心的那样。到了独山以后,才发现我们还不是最早的,比我们早到的人有很多,前面大约还有七八家,大哥他们到的时候已是早上八点多钟了,他们一来,我就要和妈妈最后道别,妈妈被一床洁白的床单覆盖着,大哥甚至没有让我看她,就催着我赶快办事。至此我才终于明白了大哥的用意,大哥不和我商量让妈妈在家里"停三",让我打前站,都是怕我看见妈妈悲伤过度,做出过激的事情来。他让飞飞陪着我,也是让飞飞稳定我的情绪,难道大哥看出什么来了吗,我心里有些紧张,我没有什么,我怕我亲爱的飞飞受到伤害,此时我完整的意识已回到我的躯壳里。转念一想,应该不会,大哥以前从来没有和飞飞接触过,这段时间和我见面也少,不了解我的一切,昨天的飞飞的应对也还算正常,没有什么破绽,这一切也许只是大哥的一番好意。算了,现在还不是深想的时候,我还要和飞飞一起去玉笋园看墓,大哥他们给妈妈选的这个墓地风水不错,前面有一个人工开凿出来的湖,站在妈妈的墓地,面朝湖水,胸口为之一爽,我站在墓边,飞飞找到工作人员来打坟,工作人员来了以后,我递给他们几包烟,让他们把坟打得漂亮一点,让妈妈住着舒心一些。大哥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在妈妈的坟前告别时,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的嗓子终于失声了,不能说话,在飞飞和我两个表弟的搀扶下,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妈妈的墓地。
二十一
妈妈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居住了。可我们还是要在这个世界里生活的,送走了妈妈,我终于累了,车是我的一个表哥开回来的,我在副驾的位置上睡着了。中午丧酒吃完后,飞飞也要告辞了。我心里虽然极不想让他走,可是也没有办法,如果那样的话,大哥、二姐他们说不定会看出什么来,再说他也要休息,这几天他一点也不比我轻松,就把他还给我的钥匙又给了他,对他说:"你就在家里去睡吧,汉阳那里现在估计你也睡不好。"他接过钥匙,对我说:"事情完了,再莫伤心了,听到没有?"我点点头,又跟着大哥回到古田这边家里,家中灵堂已经拆了,家里的摆设一点变化也没有,唯一有变化的就是墙上挂上了妈妈的那张遗照。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晚上大哥把我们全家人都召到一起来。"妈妈已经走了,我刚才和爸爸商量了一下,还有几件事要安排一下。第一,是后天要去'扶三'(武汉丧仪的一种形式,就是到陵墓的第三天,家里人都要再去看一次),要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一下,卫红(二姐的名字)你们去买七斤半钱纸,九柱半香,九对蜡,再把最好的蜂蜜买一罐。听到没有?"二姐点了点头说:"那小敏明天请不请假?" "小敏明天就不请假了,你们明天要是有事也不用来了,这里明天有我们,不过后天一清早就要到这里来,我们早点去。"大哥在家里一向是说一不二,近年来连爸爸妈妈都听他的,他这样安排,二姐肯定不会说什么,只会来早,不会来迟,他接着说:"妈妈这次走得比较急,临终前除了让我们照顾小峰外,也没有留下什么话,家里的事也没有安排,第二件事,我们就是要把这件事安排一下,小峰,你也不小了,今年也是三十岁的人了,你怎么还不懂事咧?你还要等到么时候才解决个人问题,你晓不晓得,这才是妈妈最放心不下的问题,前些时不是听说你谈了一个,怎么样了?"大哥有些咄咄逼人地问我。
这件事不光是妈妈、大哥,已经成为全家人的一块心病了,既然大哥问起,我只有应对了,"没有谈了,她也不想谈。"我敷衍了一句。
但大哥显然这次是认真了,可能妈妈的事给他有些刺激,"你还么样,是别个不想谈,还是你不想谈,我跟你说,你也莫看花了眼睛,你自己也看下你自己,也就这个样子,你还能挑别个么事,上次你嫂子给你介绍的那个小郑是么样不行,你还就是不满意,你到底要么样?"大哥声音越说越大,脾气也起来了,如果说妈妈说这些话,我还可以顶几句的话,但是对大哥我不敢,这是多年来形成的家庭模式了,看到大哥发脾气,我只有不做声,我的内心你们明白吗?我只是在心里问了一句。一时之间,大家都没有做声,场面寂静得有些尴尬。
"算了,那也是不投缘,小峰,你说下你想要么样的,我们好帮忙找。"大嫂在一起打起了圆场。
"他想要么样的,他想要嫦娥,你帮他找咧?"大哥余气未消,我还是不好做声。
"你也少说两句,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今天先说妈妈的事。"大嫂算是把大哥这话拦住了,然后又对我说:"小峰,过几天我找你有事啊。"这话很明显了,就是又要给我说对象了。
"那件事等妈妈把七做完了再说。(做七也是武汉的丧仪的形式,它分七七四十九天,每隔七天就做一次仪式)"大哥接过大嫂的话,又说到:"妈妈的'七'准备这样来做。"谢天谢地,这件事终于就这样过去了,接着大哥把"做七"的仪式给我们说了一遍,对于这套东西,我真是很烦,可这是妈妈的丧仪,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拒绝。"还有一件事,主要就是小峰,"大哥又说到我了,"'做七'期间除了我那里、你二姐那里、这里,再就是你自己屋里,哪里都不能去,这四十九天不准剪头发,不剃胡子,听到没有?"我在大哥面前真是只能用乖巧来形容,他问我听到没有,那都只是一句嘴边的客气话,真正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我必须这样做。
"卫红,你明天到汉正街去进一些毛巾回来,今天来吃了酒的,我们给了毛巾,还有一些没有来吃酒,但别个也送了情的,那要记倒,免得别个说些闲话。"(这也是武汉丧礼的规矩,每个送过"祭祝"的人,丧家都要回赠一条毛巾、一块香皂,有的还有烟和袜子)大哥还在安排着事情,这两天一直沉默无言的父亲说起话来,"建桥(大哥),你妈妈这里还有一些东西,你看么样处理?"说着,打开拒子锁,拿出一包东西,里面是妈妈的一些金饰玉器,大哥把这些东西分成三份,我的那一份里有妈妈一副旧手镯,这副手镯应该有些年头,但我从来就没有见妈妈戴过,还有一个镶红宝石的戒指,这些东西我会用一生来收藏,任何人都别想染指,这是妈妈的哀思。
"还有两件事,"大哥又说,天啊,还有事,怎么这么麻烦,这个大哥也是的,你就快点一起说完,还要这么婆婆妈妈的。但这些话,我只能在心里说说,"明天小峰,你到社保去一趟,看看那个丧葬费怎么算,把钱拿回来,听到没有?"又是一句听到没有,你明说就让我这样做,不就行了吗,我点了点头。
"再一个也是今天的大事,妈妈走了,爸爸一个住在这里,你们能不能放心?" "这也是我想说的,哥,我们是不是还是先问一下爸爸自己的意见?"二姐插了一句。
"我有么事想的,我没有什么,这里住惯了,我哪里也不想去,这里还有几个人说下话、'斗下散法'(开开玩笑的意思)、下下棋,哪里都没有这里好。"老爸一向爱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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